這個過程中,皇帝一直沒有說話,他靜靜地看着下面,目光從說話的大臣身上,不動聲色地移到凌王臉上,他的手看似隨意搭在扶手上,卻是緊緊地握着。
鑄下大錯的,是皇子,而且是嫡長子,要怎麼懲罰,他還得深思熟慮,如果是其它庶出的皇子,不過是一句拖下去斬了了事。
赫連璽忍住發抖,保持着面上的大體平靜,然而,如果仔細瞧,便看得出來,他已經瀕臨崩潰的境地。
“父皇,請聽兒臣說兩句。”赫連璽感到,整個身體已經被掏空,忽而沉重萬分,凌架在一個危險的懸崖之上,隨時跌落下去,粉身碎骨。
皇帝嘴角綻放出一抹冷酷至極的微笑,“說來聽聽。”
赫連璽深呼吸一口氣,臉色慘白如紙,“兒臣確實派人爲和耳敦送去火器,但並非是爲了損害大擎的利益,而是自己的一念自私。”
皇帝擡起搭在扶手上的手,靠在龍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大兒子,神情讓人不寒而慄。
赫連璽小心翼翼地道,“和耳敦是兒臣的勢力不錯,所以兒臣不想失去和耳敦的支持,在大擎力壓草原全境的時候,兒臣擔心和耳敦勢力覆滅,所以就冒險派人送去火器,打算等勢均力敵的時候讓和耳敦主動妥協和提出合談,不然,兒臣就會收回火器,無論如何,都先保住大擎的利益。”他擡頭,眼中似乎已經含了淚,“父皇,兒臣完全沒有害大擎之心啊,兒臣只是權衡利弊,一時貪念,所以糊塗犯了錯,今後必不再犯。”
“今後?”皇帝似乎是在反問,“你覺得,你還有今後嗎?”
赫連璽一驚,頓時覺得整顆心都被掏掉了,他膝行着上前,不斷叩頭,額頭上都沁出了血,顫抖着聲音道,“請父皇給兒子一次機會,兒子立刻收回武器,讓和耳敦合談,不,是讓大擎滅了和耳敦部族,兒子願意親臨戰場,指揮作戰。”
在這樣的情況下,保住自身要緊,無論剿滅和犧牲多少勢力, 他都在所不惜。
珏王冷笑一聲,“皇兄,如今事情暴露,你終於爲了保住地位和性命而悔恨和去挽回嗎?如果真相不爲人所知,那麼大擎將士是不是要犧牲得更多呢?要知道,他們都是大擎的子民,也是一條條鮮活的性命,皇兄如何狠得下心?”
赫連璽恨透了這個落井下石的兄弟,然而,他現在要做的,只能是不斷認錯,不斷愧疚和悔恨,儘管他在可惜和耳敦勢力……
“我自是不忍心,也爲此痛苦,是我一念之差,爲了保住勢力不擇手段,這些天我度日如年,一天比一天煎熬,只要父皇給兒臣一個機會,兒臣立刻去將功贖罪,兒臣也知道此罪不容輕恕,只求稍微彌補心上的愧疚,待回來後,要如何懲罰,任由父皇處置,兒臣絕沒有一句怨言。”
珏王微笑,這一招補救之法不錯,等赫連璽回來,身上已有軍功
,皇帝自是不能輕易處決了他,可是,他能實現自己的心願嗎?
赫連璽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那些依附自己的大臣,他們都或多或少有把柄在自己手中,如果不肯維護他,他就會立刻把事情抖出來,那些大臣都暗暗心虛,掌心都是汗水。
終於,布政使黃博開口道,“稟皇上,臣以爲,凌王犯的錯確實罪大惡極,難以寬恕,可凌王曾經爲大擎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也一直誠心竭力爲皇上效勞,一直如履薄冰,恪盡職守,幾乎從來沒有在大問題上出過錯,眼下和耳敦一事,凌王也是誠心悔過,如果現在就處決了凌王,只會讓他帶着愧疚和悔恨,死不瞑目,還請皇上給凌王一個彌補內疚的機會吧,只有看到大擎將和耳敦毀滅,收斂了枉死的將士屍身,凌王纔會安心。”
按察使劉致遠冷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微臣以爲,凌王是想通過此舉保住一線生機,畢竟凌王殿下如果立了大功,皇上可能看在這面分上,對凌王寬容,可是,勾結外賊,私授武器,害得大擎將士死傷無數,這樣的罪名是無論如何也銷不掉的,也不能銷掉,如果傳出去,恐會引起大擎上下震怒,衆口討伐,到時皇家該如何應對?百姓們必定會傳聞,皇傢俬自偏袒重罪皇子,置律法和皇家威儀於何種境地?再看得長遠一些,必然會導致上下律風不正,徇私枉法增多,一片亂象,還請皇上三思。”
珏王微笑着,抿下一樓茶水,劉致遠把凌王的目的揭露出來,這下,他還有什麼手段呢?
皇帝冷目炯炯,“你不但勾結外賊,造成大量死傷,還妄圖誣陷七皇子,實在是罪不容誅,特剝去你的頭銜,降到平民身份,來人,把這個人押送到天牢裡,朕自有定奪。”
看來,就是要了赫連璽的命了。
赫連璽渾身一軟,幾乎癱倒在地,豆大的汗珠源源不斷地從額頭上滾落下來,臉上已經變成了青紫色,抽搐着,看上去十分可怕。
珏王看着他的樣子,只覺得心中大塊,只是神色淡然,並不顯露。
立刻有兩名護衛上來拖赫連璽,忽然,赫連璽像想到了什麼,眼中綻放出一道亮光,“父皇,父皇,您聽我說,派到和耳敦的兵器只有我才能夠收回來,不然,大擎將士只有無休無止的死亡,甚至攻入中土內部,到時局勢不可逆轉,後果更是不堪設想啊。”在這樣的情況,他連自稱都忘記了。
兩名護衛聽了,都停了下來。
皇帝聽了,眸子猛地眯起,“孽畜,你敢威脅朕?”
赫連璽見有了一點轉機,連連叩頭,“兒臣並非威脅父皇,事實正是如此,和耳敦大汗和其它親王只願意聽兒臣的吩咐,況且在戰亂的局勢下,他們更是不可能依從父皇的意願。”
皇帝眸子一黑,抓起燙熱的杯盞,朝赫連璽砸了下去,正正砸在他的頭上,又滾落到地上,摔成碎片,赫連璽
磕青了的額頭更加腫痛,血順着眉角流下,然而,他恭恭敬敬地跪着,一動不動,態度十分認真誠摯。
皇帝冷笑一聲,“即日滾到和耳敦,如果五天內收不回兵器,提頭來見。”
赫連璽眼睛大亮,叩頭不止,“是,是,兒臣一定會收回兵器,並剿滅和耳敦。”
皇帝怒聲道,“蠢東西,和耳敦毀滅,你去管理那樣的不毛之地嗎?”
赫連璽忙道,“是,兒臣會讓和耳敦妥協,並保證百年之內不作亂。”
生怕皇帝改變想法,連滾帶爬地出去了。
雖然赫連璽狼狽至極,但珏王的心情卻沉了下去,終究還是他們失誤了,沒有深入考慮到這一點,以爲把赫連璽的陰謀揭露,就能徹底毀掉他,沒想到,他留了後招。
珏王握住一旁盛着烈酒的杯盞,一飲而盡。
然而,赫連璽已經被剝奪皇子身份,又鑄下大錯,今後想要翻身,難了。
珏王開口道,“父皇,和耳敦是凌王的勢力,保住和耳敦,豈不是夜長夢多?”
皇帝看着他,臉上的慍怒尚未散去,慢慢道,“你放心,朕的話還沒有說完。”他道,“擬一道聖旨下去,讓那個孽障收回兵器後,重創和耳敦,再讓他們與大擎合談。”
現在他已經不想承認凌王是他的兒子,口口聲聲這個人,那個孽障,珏王恭敬道,“父皇英明。”眼底閃過一抹銳利的光芒。
皇帝看着自己最心愛的兒子,心中有了些許安慰,珏王羽翼逐漸豐滿,向儲君身份又近了一步,且得民心,也得臣心,今後再多加磨練,今後不可限量。不是他對凌王沒有父子之情,在這件事上,凌王確實做得太令人失望,幾乎磨掉了他多年的耐心和感情。
凌王離開,大殿上還跪着一個人,看到皇帝揉着眉心,要宣佈諸位大臣散去,公公看向幾乎嚇尿了的洛世神,“皇上,這個人該如何處置?”
皇帝這纔將目光投到洛世神身上,可以說在這起私通外賊的事件中,這個人也發揮着核心作用,若非是他,凌王不可能攪出這麼大的亂子,皇帝眯起眼睛,冷哼了一聲,“拖下去,凌遲處死!”
洛世神啊啊地叫着,不斷叩頭,然而仍然被護衛拎走,皇帝手按在額頭上,一種念頭忽然衝上腦海,讓他覺得似乎有閃電炸開,讓人興奮又震撼。
“且慢!”他忽然道。
大臣們都疑惑地看着皇帝,皇帝冷笑道,“這個人會奇淫怪巧之術,又造出了火器這種殺傷力巨大的武器,可以說是個人才,留着或許對大擎有用,他的所作所爲,不過是受到那個孽畜的指使,這種人爲什麼人辦事,就是什麼德性,暫時把他關押在天牢裡。”
洛世神眼睛一亮,跪下來不斷叩首,口中發出“啊啊啊”的聲音,沙啞難聽,大臣們看到地磚上尿的痕跡,都不由得搖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