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子嗣並不算多,謝如琢又是個沒孃的,加上早年大師的預言,老夫人一向就對她愛護有加。雖說這兩年謝如琢有些不像話,可她到底是一個孩子,老夫人表面斥責,內心裡還是偏向着這個嫡孫女兒的。
聽了老夫人的決斷,喬氏道,“還是娘公道。”說着,又扶着她坐下,道,“琢兒這裡我來照應着吧,待會永安那個皮猴兒肯定該過來纏磨您了。”
提到謝淮霖,老夫人的臉色纔好了一些,應了一聲,道,“琢兒那你去看着吧,待會大夫出來了,你過來知會我一聲。”
送走了老夫人,喬氏這纔看向跪在地上的兩個丫頭,道,“起來吧,還不去裡面照顧着你家小姐?”
紅蕊和淺碧忙忙的應了,道了謝,便進了裡屋。
謝如琢的傷口確實是迸開了,加之早上浸水感染,那一片傷口看起來格外的滲人。府內的女醫將傷口清理之後,又在丫鬟的幫忙下上了藥,這才長出了一口氣,道,“按着這個藥方,一日三次,切記不能沾水。”
兩個丫頭應了,女醫這纔出了門。見喬氏在外間等着,又行了一禮。
喬氏蹙着眉頭問道,“四小姐的傷勢如何?”
女醫安撫道,“大夫人莫要擔心,四小姐只是傷口感染,加之早上浸了水,故而有些昏迷。這兩日多加照應,喝幾副藥便沒事兒了。”
聽了這話,喬氏方纔放心了下來。雖說謝如琢不是自己親生的,可是她到底也喊自己一聲母親。喬氏自認心地不壞,也憐這個繼女自幼沒了娘,不管她平日裡說過什麼話,如今她受傷了,喬氏心裡也有些難受。
知道她現下沒有大礙,喬氏又想起傅倩兒,嘆了一口氣,向着春暖閣走去。老夫人可以下禁足令,可喬氏作爲當家主母,卻必須要面面俱到。否則,落到外人的耳朵裡,不定又是怎麼一出主母虐待妾侍的戲碼呢。
喬氏到春暖閣的時候,傅倩兒剛醒來。她睜開眼看向周圍,待得認出那一頂青色的帳子正是自己房中之物後,方纔鬆了一口氣。
聽的幾不可聞的“水”字,春芳忙忙的回過神,走到牀前,輕聲問道,“姨娘,您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傅倩兒只覺渾身都像散了架一般,痛得難受。聽的春芳問話,她閉了閉眼,又想起先前一幕,頓時捉住她的手,顫着聲音道,“謝如琢呢?”
謝如琢的話還言猶在耳,她下意識的撫摸上了小腹,卻發現那裡也是一片疼痛。
春芳是她的心腹,自然知道她在確認什麼,輕聲道,“府醫還沒來,奴婢方纔給您換衣服的時候,沒發現落紅,姨娘大可放心,孩子還在呢。”
聞言,傅倩兒才輕輕的鬆了一口氣,只是心中,隱隱的有些不好的預感。
她努力壓下這種情緒,低聲吩咐道,“若是府醫來問診,你記得將我匣子裡那根九轉鳳羽簪送給她,然後告訴她......”
傅倩兒的聲音低不可聞,春芳卻聽的一字不落,末了,春芳鄭重的點頭,“奴婢明白。”
主僕二人正嘀咕着,忽聽得外面碧枝的聲音響起,“姨娘這裡怎麼沒人守着?”
傅倩兒原本直起的身子頓時躺了回去,春芳也做了一副正在給她蓋被子的模樣。
喬氏一進屋,便聞到一股濃郁的薰香,將她的鼻子都薰得有些不舒服。她淡淡的看了一眼牀上虛弱的傅倩兒,轉而吩咐道,“既然是不舒服,屋內就該多通風透氣纔是,關着窗子,不嫌悶麼。”
傅倩兒以爲她是來安慰自己,只嘆了一口氣道,“我沒有不舒服,四小姐說的對,她是主子我是奴才,她便是拿刀子捅了我,我也得受着,何況只是將我推到水裡呢?”
說着,傅倩兒又咳了幾聲。
喬氏聞言,頓時心內不喜,“傅姨娘這話說的倒是稀奇了,衆目睽睽之下你伸腳絆四小姐,害的她落水。如今怎的又倒打一耙了起來?”
傅倩兒一愣,什麼叫衆目睽睽?自己那個角度明明沒人能看見的!
“呵,看來四小姐顛倒黑白的本事又長了,罷了,總之她是主子,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傅倩兒反應倒是快,瞬間便想好了說辭。反正謝如琢平日裡就是刁蠻任性的形象,自己這麼說,府內肯定有人會相信的。
聽她這麼一說,喬氏倒是有些遲疑了起來。雖然淺碧和紅蕊兩個丫頭都說是傅倩兒絆的謝如琢,可謝如琢平日裡是什麼脾氣,自己也是知道的。
只是這傅倩兒也不是什麼好的,這件事兒若說她沒有挑唆起鬨,絕對不會發展到現在這樣!
因此喬氏只道,“傅姨娘既然知道自己是個奴才,那就做好奴才的本分,別讓人挑出刺兒來。謝家不會虧待一個姨娘,可也不會容得下一個欺主的奴才!”
這話說的傅倩兒臉上一陣青白交加,嘴脣也被咬的泛起了紅色。
喬氏見她這模樣,心中一陣痛快,又繼續道,“老夫人雖說叫你醒了之後去跪祠堂,可我看你現在臉色卻是不好,那就等明日再去祠堂跪着吧。至於今兒個,你就先在屋子裡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到底錯在那兒了吧。”
說完,她再也不看傅倩兒,扶着碧枝的手便走了出去。這屋子裡的香簡直燻人,她早就忍不下去了。
待得喬氏一出門,傅倩兒一把抓住春芳的手,顫聲道,“她剛纔說什麼?”禁足,關祠堂?憑什麼!
明明是謝如琢將她拽下水的,爲什麼到頭來,卻是自己受懲罰,謝如琢卻平安無事!
春芳被她抓的生痛,卻不敢出聲,只能忍痛安撫道,“姨娘,四小姐現在正在風頭上,咱們且忍着吧。畢竟,好漢不吃眼前虧!”早上傅倩兒招惹謝如琢的時候,她就覺得不妥當。老夫人派人傳話的時候,傅倩兒還昏迷着,剛醒來又趕上喬氏過來。春芳這心裡的話,就一直憋到了現在。
“忍着?憑什麼!”傅倩兒眼中逐漸泛起寒光閃爍,“我傅倩兒就算只是個妾,那也是她的長輩,我就不信,她這麼囂張,連老爺也不管她!春芳,你去給我看看,老爺下朝回來沒有,若是回來了,請他到我房裡來!”
春芳看着被怒氣衝昏了頭的傅倩兒,有些心驚,面上卻只能安撫,“姨娘,你先消消氣。”
她一句話沒有說話,突然便見傅倩兒睜大了雙眼,一雙手也猛然攥緊了春芳的手,吸着氣道,“春芳,好疼!”
春芳被她這模樣嚇了一跳,心中霎時涌過一個不好的念頭。她急忙的將被子掀開,便見褥子上已經被血色浸溼了一大片!
謝慎言下朝回來之後,還沒來得及歇息,便見一個丫鬟哭哭啼啼的來報,“老爺,您快去看看吧,姨娘小產了!”
謝慎言神情一愣,繼而認出來這是傅倩兒身邊的丫鬟,頓時忙忙的朝着春暖閣走去。
內間的珠簾晃動,隔着一道簾子,可見裡面腳步未停,人影繚亂。
方一進屋,便聞到了裡面的血氣瀰漫。
看到謝慎言,老夫人頓時神情不悅,道,“是誰把你請來的,這屋子晦氣,你快出去。”
謝慎言卻顧不得其他,急忙忙問道,“娘,這是怎麼回事?”一面說,他又將眼睛看向了一旁的喬氏。
喬氏還未說話,就聽的裡面一聲淒厲的女聲響起,“我的孩子!”
女人的聲音帶着不甘心與悽苦,直叫人心頭跟着顫抖。
老夫人卻是當先站起了身,“把她嘴堵上,還嫌不夠丟人麼!”說着,又對謝慎言道,“這屋子裡不吉利,你先去外面待着吧。”
喬氏給他使了個眼色,謝慎言這才點頭道,“好。”說完,又有些擔心的看了一眼屋內,轉而走了出去。
喬氏行了禮,也跟了出去。
“這是怎麼回事?”謝慎言一出門,便問道。屋內的女聲仍舊在嗚咽着,叫謝慎言的心中有些心疼,更多的卻是煩亂。
朝堂上的事情本就多,卻不想,一到家便聽到這個消息。
“早上的時候,傅姨娘把四丫頭推到水裡了,結果自己也掉了下去。四丫頭現在昏迷不醒,我方纔來看傅姨娘,她還沒事兒,卻不想,這一會兒竟然聽說她大出血,說是小產。”
喬氏這話倒是沒說假,早上老夫人震怒,並沒有派府醫去她院子裡。喬氏不放心,還來看過傅倩兒,見她沒事兒就走了。誰知道轉眼就聽下人來報,說是傅倩兒小產了!知道這個消息,她簡直都驚住了。從未聽說過她懷孕,怎都就能小產了呢?只是她也沒有往深處想,着人通報了老夫人後,就來這裡了。
聞言,謝慎言眉頭一皺,關心的卻是另外一件事,“你說她將琢兒推到水裡?”
喬氏一愣,“丫鬟是這麼說的,據說是因爲傅姨娘跟四小姐的丫頭髮生了爭執,四小姐替丫鬟出氣,兩個人吵了起來。後來不知爲什麼,傅姨娘突然伸腳絆了四小姐,因着兩人距離湖邊太近,就雙雙掉了下去。”
喬氏說的話看似不帶個人情緒,實則卻是將傅倩兒向着更深的一個坑裡退去。
畢竟,一個十幾歲的丫頭,和一個小三十的婦人,不管誰是誰非,理兒都會站在小孩子那一邊。
聽了這話,謝慎言再回頭看向那個不時傳出嗚咽聲的屋子,再也帶不出一絲的憐惜了。他冷冷道,“自作孽,不可活。”
說完,謝慎言擡腳就向外面走去。
“老爺,您要爲我做主啊!”
謝慎言剛想走,便聽的身後傳來女人的哭叫,繼而便見傅倩兒披頭散髮的跑了出來,在靠近謝慎言的時候,卻踉蹌着摔在了地上。
她伸出手一把抓住謝慎言的衣袍,不顧自己身下還在流血,只仰起頭,哭的肝腸寸斷的模樣,“老爺,我的孩子沒了,他是被害死的呀!”
傅倩兒不傻,謝如琢既然能說出那種話,那這件事情就一定跟她脫不了關係!孩子流失所帶來的徹骨疼痛,叫傅倩兒幾乎失卻了神智,她緊緊地抓着謝慎言的衣服,一臉期盼的望着這個高高在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