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二孃向來氣場很強,那女人顯然扛不住,馬上低眉順眼地回道,“她是我們教坊的碎玉。”
“你們將人看緊些,性子真夠烈的,”趙二孃訓斥道:“方纔盡然想行刺我們明月樓的東家,若真鬧出什麼事來,你們以爲自己能得着好?”
“真對不住各位,碎玉這丫頭實在該死,”女人沒想到馬蕪還能來這一手,顯然給嚇得不輕,“奴家是教坊的女師嬌玉,碎玉剛入行,腦子還沒轉過來,奴家回去一定好好教訓她。”
說罷這嬌玉立時上前,作勢往馬蕪身上來了幾下子,一邊對趙二孃等人賠着笑,一邊喝道,“碎玉你這小蹄子,纔來幾日就惹禍。”
馬蕪也是個硬脾氣,這會子反倒也不哭了,任那嬌玉拖來拽去,兩眼卻瞪得老大,真勾着林與歡,彷彿想將她一口吃掉。
“算了,”林與歡雖覺得馬蕪不分輕重,可瞧着她一個大小姐如今淪落風塵,還被人那麼折騰,心裡也不落忍,丟了句,“沒事了,你們走吧!”,便準備扶着趙二孃離開。
“林與歡,你聽着,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一定會報這家破人亡之仇。”馬蕪卻不肯罷休,扯着嗓子在林與歡身後大喊。
“你這死丫頭胡說些什麼,回頭鬧出事來,別怪都管大人也護不了你!”嬌玉拿馬蕪沒辦法,不過嘴上雖對她又哄又嚇,卻又使着勁將人往自己身後藏,倒像是怕林與歡她們過來找馬蕪算賬。
嬌玉果然猜對,林與歡這時站住,回身走到她們面前,“馬蕪你長沒長腦子?你爹貪贓枉法,惡貫滿盈,是他連累你們家破人亡,還有,你問問你祖母,捅出這事的到底是誰,殺了你哥哥的又是誰?你心裡委屈,要找個人恨是吧,隨便你!”
“老夫人在半道上就沒了,我爹早被凌遲處死,哥哥得了個挖墳掘墓的下場,”馬蕪如何不知道誰是始作俑者,只是被姐妹背叛的痛苦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只能向如今唯一和她有交集的林與歡發泄,“我們家人都死光了,你們現在得意了吧!”
旁邊的張機再看不下去,朝嬌玉猛使眼色,馬蕪便是再不肯走,也被生拉硬拽地拖回了明月樓。
五福茶館果然又開了新書,這一回是《西北除奸計》,說的是本朝某個大貪官如何橫霸一方,以權謀私,矇昧朝廷,又如何勾結達勒爾禍害百姓,然後便有一位英明神武的大內官,假做同流合污,巧施妙計引蛇出動,查明證據後令大貪官伏法的故事。
雖在明月樓受了馬蕪的冤枉氣,卻不能阻擋林與歡的興致,從進了五福茶館,她便就着瓜子點心茶一直陪說書先生坐到天黑,中間只上了幾趟茅廁,同趙二孃蹭了頓飯,將將把《西北除奸計》完整地聽了一遍。
內容脫離實際,情節缺乏起伏高潮;男主是內官就罷了,爲什麼忽略到美麗聰慧,膽大心細的女主;一部書裡一味給皇帝歌功頌德,完全就是在做政治宣傳,請問,官府付你版權費了嗎?
林與歡表示,這《西北除奸計》基本就是胡編亂造,給說書先生一箇中評就算客氣了。
同趙二孃道了個別,林與歡悻悻地由掌櫃陪着走出五福茶館,站門口等趙家馬車時,她還尋思着,哪天同說書先生聊聊,讓他將《西北除奸計》改得稍微有內容些,最重要的,要讓女主取代內官,成爲故事的中心。
正在埋頭思索之際,一個女孩小鳥一般跑上前來,高興地道:“林姐姐,總算逮着你了!”
林與歡定睛一看,竟是韓寶穎這丫頭,瞧着她後面跟了一大幫子人,好幾個還抱着大大小小的包袱,顯然是剛血拼結束。
要按以前,因爲某個人,林與歡或許對韓寶穎還有些芥蒂,不過如今時過境遷,很多心思一放下,她看韓寶穎的眼光便有些變了,覺得這丫頭雖傻乎乎,倒還算實誠有趣。
“你韓大小姐要逮我作甚?”林與歡笑道。
“你是不是和王爺真掰了?”韓寶穎也懶得同她客套,直截了當地問。
“是呀!”林與歡滿不在乎地承認了,還不忘“警告”韓寶穎,“以後沒人跟你搶了,可不許再找我麻煩!”
韓寶穎簡直高興得不要不要的,上前一把挽住林與歡,“那就好,咱們做好姐妹吧!”
林與歡呆住,“你幾個意思?”
“原先咱中間不是夾着王爺嘛,”韓寶穎單蠢地出賣了自家人,“我娘和嫂子她們都說,你以後是要和我爭寵的,得跟你敬而遠之。”
對這樣的實話,林與歡只能報以“呵呵”兩聲。
“現在你不和我搶人,就是我的好姐妹,我有心理話得和你說,就這麼定了!”韓寶穎一副你不肯也得肯的架勢
對於這麼熱情的韓寶穎,林與歡實在有些適應不良,不過這丫頭一如既往的像塊牛皮糖,死纏上林與歡不說,甚至放着自己的車不坐,一屁股坐到林與歡的馬車裡,乾脆跟來了林家別院。
林母瞧見女兒回來,後頭還帶着個丫頭,也是頗爲好奇,等得知這位是韓家二小姐,想着她和那個晉王的關係,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韓寶穎倒是殷勤得很,上前對着林母福了福身,恭恭敬敬地道:“大夫人好!”
林與歡無奈地對林母解釋,“這丫頭非要過來玩,擋都擋不住。”
“大夫人,我前幾日才從莊子上回來,聽說林姐姐回京好些日子了,就想着來找她玩,今日總算讓我在五福門口見着了,可不能放她走,您說對不?”
林母疑惑道:“你們……”
“大夫人,您別誤會,”韓寶穎也聰明,立時看出林母的擔心,“小女可喜歡林姐姐呢,如今我們之間再沒了過節,我誠心要認個好姐妹。”
“那就好!”林母這才鬆了口氣,回身吩咐僕人好吃好喝地款待這位韓二小姐。
人都這麼熱火地跟到家了,自然不能再趕出去,林與歡無奈地瞅了瞅林母,遞塊點心給韓寶穎,問,“你這身子現在怎樣了?別動不動又昏過去。”
“林姐姐放心,我如今大好了,”韓寶穎這時站起身,實心實意地對林與歡道:“說來還得謝謝林姐姐,我哥哥曾說過,當初要不是你救我,我差點就沒了。”
韓寶穎頗得她哥的真傳,三言兩語之後,林母被哄得早忘了這丫頭曾是林與歡小情敵這事,不但周到地對韓寶穎問長問短,還一個勁叮囑林與歡,顧着韓寶穎的身子,不許和她置氣。
等跟到林與歡屋裡,韓寶穎笑嘻嘻地望着裡面的傢俱陳設,道:“難怪我哥哥說林姐姐有錢,你這閨房裡一個澄泥硯都是虢州的,比我爹桌上那個精緻百倍。”
“韓寶穎,你不會是被你哥指使過來打探我什麼的吧?”林與歡又起了疑心。
“你瞎猜啥呢!真是我找你,哥哥這陣子忙着幫王爺募銀子,都顧不上和我說話。”
“嗯,那就好,”林與歡想了想道:“韓寶穎,說實話我也挺喜歡你的,不過,若你是真心想交我這姐妹,咱們得約法三章。”
“說吧!”韓寶穎毫不見外地跑到林與歡的鏡臺前,打開妝匣瞧了起來。
“做朋友就要坦城相見,你不許在背後算計我,更不能幫着你哥他們算計我。”
“好的。”韓寶穎將一根累金絲紅寶石點翠簪放在頭上比了比。
“我同那人早散了,以後別在我面前提什麼王爺不王爺,要炫耀找別的丫頭去。”
“嗯哪。”
“還有,咱們要做就做一輩子的好姐妹,不許相互背叛,否則不得好死。”
“用得着說那麼嚴重嘛。”韓寶穎笑道,又拿了個金項圈在自己脖子上套了套。
“我怎麼覺得,你是特意來我這挑首飾的?”林與歡不滿韓寶穎的三心二意,命道:“把我剛纔說的話背一遍!”
韓寶穎撅了撅嘴,真就聽話地背了起來,“不能算計,不提王爺,還有……還有……不能背叛你。”
“記到心裡去!”林與歡雖覺得這個韓寶穎差強人意,不過湊合湊合也能當朋友。
沒想到韓寶穎剛背完約法三章,就開始犯規,“林姐姐,要不你就說說,爲什麼不和王爺好了!”
林與歡眼一瞪,韓寶穎不由自主瑟縮一下,手捂住胸口道:“哎喲心口疼,”然後眨了眨眼,“就這一回,以後再不提了,要不這事老堵在我心裡。”
知道韓寶穎來找自己,多多少少有這個目的,林與歡嘆了口氣,道:“我只說這一次。”
“嗯嗯。”韓寶穎趕緊跑到林與歡身邊,兩人一起在榻上坐了。
“我覺得他不再是我心裡以爲的那個人,所以就斷了。”
韓寶穎表示不明白。
“就是說,你以前覺得這個人從頭到腳哪裡都好,等時間長了,發現他完全是另外一個樣,自然就會失望,然後便覺得沒意思。”
雖還是似懂非懂,韓寶穎也懶得再動腦子,決定接受林與歡的說法。
林與歡見識過韓寶穎牛皮糖的功夫,所以對於她在林家賴到天黑還不走,也是見怪不怪,要不是韓府的人三番五次來催,韓寶穎怕是準備留下來過夜了。
因爲初次登門,臨走前林母送了她幾顆東珠做見面禮,把韓寶穎樂得不行,手握着珠子不放,口中不停地說以後一定常來,惹得林與歡直翻白眼。
韓寶穎還真說到做到,次日一早又跑了過來,遞上張貼子,說是她母親要請大夫人母女去參加韓寶庭長子的滿月宴。
韓大將軍位高權重,是聖上股肱之臣,算得上與權臣李相鼎足而立,他府上的貼子可從不亂髮,能受到邀請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而且還得是性情耿直的韓大將軍能看得上眼的。
林母這二年已懶怠與人應酬,不過今日卻動了心思,決定走上一遭,原因無他,自然是爲了自己這個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