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起來,大家用過早飯之後便來到江浦渡口,渡船早已經備好,趙天朗和青瑤扶着慶親王妃經由跳板緩步上船,江風從水面上拂過,全無了昨日狂風大作時的兇悍,風細細的,吹到臉上也只不過是微涼,很是舒坦。
慶親王妃深吸一口氣清涼的江風,對一左一右扶着她的趙天朗和青瑤說道:“天朗瑤瑤,想當年娘到江南之時還沒有瑤瑤大,一晃已經過去二十多年啦。江南處處靈秀,此間的景緻再不是京城可比的。”
青聽着慶親王妃的話裡透着對江南的懷念和喜愛,趙天朗和青瑤立刻齊聲說道:“娘喜歡,以後咱們年年都來江南好了。”
慶親王妃笑了起來,輕鬆的說道:“說起來咱們家在江南倒有幾處莊子,卻沒有好宅院,若是瞧見好的,倒可以買上一兩處,以後再到江南來也有個便宜的住處,江南的水土極養人的,娘還想着日後到江南來養老。”
青瑤環着着慶親王妃的手臂笑道:“娘到哪裡媳婦就跟到哪裡,娘要到江南養老,媳婦也跟着到江南來服侍您。”
趙天朗急道:“那可不行,娘,瑤瑤,你們不能捨了我自個兒到江南逍遙吧。”
慶親王妃向青瑤打趣趙天朗道:“瞧瞧,咱們又沒說定,他倒先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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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笑之間不覺便過了跳板,因有兒子媳婦一左一右陪伴保護,慶親王妃倒也沒覺得腳下輕顫的跳板讓她怎麼心慌。待等下人車馬箱籠等物都上船之後,船家扯帆起航,向着對岸駛去。
船行不久,慶親王妃的臉色便有些發白,她只覺得頭昏昏的,胸口也有些發悶,想吐卻又吐不出來,青瑤一看便知慶親王妃這是暈船了,她忙找來生薑放於慶親王妃的手腕內關處,用玉珠壓住薑片,再以帕子固定,好歹讓慶親王妃暈船的情況好轉了一些。因是順風,船行的很快,不多久便已經過了江心,站在甲板隱約可見對面岸上建築的輪廓。
在對岸,韓遠城來到渡口迎接慶親王妃趙天朗青瑤一行,因趙天朗此次下江南是以私人名義出行的,所以韓遠城便也沒有穿着官服,只着了常服來到渡頭迎接。遠遠的,長貴看到渡船行過江心,便跑到岸邊的折柳亭在韓遠城的面前躬身回道:“老爺,大姑爺大小姐的船已過了江心。”
韓遠城忙整整衣襟,滿帶笑意的說道:“好,衆家人隨我快快上前迎接。”
韓遠城一行人快走到碼頭的時候,趙天朗一行的渡船正在靠岸,四九先一步下船,快步來至韓遠城的面前,打着千兒說道:“小的四九給親家老爺請安,世子爺隨後便到。王妃娘娘命小的稟告親家老爺,因在外間不便相見,待進入親家老爺官坻後再讓世子妃給親家老爺請安。”
韓遠城笑呵呵的說道:“應當的就當的,貴管事請起,看賞。”立刻有長貴過來送上上等的賞封,四九不卑不亢的接過賞封謝了賞。又聽韓遠城說道:“長貴,快命人將王妃娘娘和大小姐的轎子擡過來。”
四九忙說道:“親家老爺不必費心,因恐王妃娘娘和世子妃娘娘不便,車轎等物都從京裡帶出來的。”
韓遠城笑笑道:“世子爺所慮果然周到。”
口中說着話,韓遠城可沒有慢下腳步,只向碼頭走去,因隔的不是很遠,所以韓遠城看的很清楚,一衆丫鬟嬤嬤簇擁着兩位頭戴綴珠輕紗帷帽,披着蓮青鵝黃兩色緞子披風的女子下船,上了早就停在跳板旁碼頭上的轎子,韓遠城知道那披着蓮青緞斗篷的必是慶親王妃,她的身量比旁邊那披鵝黃斗篷的女子要高一些,披鵝黃緞子斗篷的想必就是他的女兒青瑤。韓遠城一時有點兒出神,青瑤彷彿又長高了些,那苗條輕盈的身姿真是象極了青瑤的孃親。
趙天朗大步流星的走到韓遠城的面前,含笑高聲喚道:“岳父大人。”
韓遠城立刻回過神來,臉上堆起濃濃的笑意,快走幾步迎上前去拉住正欲下拜的趙天朗,比趙天朗還高聲的笑道:“賢婿,總算將你盼來了,自接了信,爲父可是日盼夜盼,盼的好不心焦啊!”
趙天朗笑道:“小婿也想快些到江南來,只因昨日大風不得渡江,纔在江浦住了一夜。”
韓遠城連連點頭道:“我知道我知道,若不是昨日忽起大風,爲父便要過江接你們了,今天原本也要過去的,你們先就過來了,賢婿一路辛苦,爲父已經備下酒宴爲賢婿接風洗塵。”
趙天朗笑道:“有勞岳父大人費心了。”
這翁婿二人瞧在外人眼裡,簡直有說不出的親近,那不知內情的人看了,指不定以爲這翁婿二人得怎麼樣的相互欣賞,卻不知道他們眼前這一幕,或許韓遠城是真的熱絡,可是趙天朗卻是不得已而爲之。
翁婿二人上了轎子,徑自去了江寧府衙。韓遠城在江南並沒有另外置辦宅子,平日裡只住在府衙之中。
進了府衙入了後堂,青瑤才由趙天朗陪着去給韓遠城見禮,而慶親王妃因爲身份尊貴,理當讓韓遠城來拜見她,而沒有她屈尊去見韓遠城的道理。
韓遠城看到趙天朗扶着青瑤笑盈盈的走進來,不由情不自禁的站了起來,如果說青瑤未成婚之前有七分象江意如,那麼現在的青瑤則象江意如象到了九成,那一舉手一擡足,那高挽的雲鬢光潔的額頭,那纖柳般的雙眉,那雙未語先有情的雙眸,那筆挺的瓊鼻,那紅潤的櫻脣,那嬌娜的身姿,無處不象當年和他成婚後的江意如。
“意如……”韓遠城不禁走上前來衝着青瑤急切的喚道。
趙天朗不知道“意如”是他無緣得見的岳母大人,青瑤卻知道,她淺淺含笑的眼神立時一暗,只垂眸福身道:“女兒拜見父親。”
趙天朗亦躬身喚了一聲:“小婿見過岳父大人。”
這兩道聲音叫醒韓遠城,他猛的停住腳步,尷尬的笑了一下,勉強說道:“好好,都快起來,瑤瑤,你真是象極了你孃親。”
韓遠城說青瑤象她的孃親,這話不是一回兩回了,韓遠城不知道每一回他這麼說的時候,便讓青瑤對他更加鄙視,青瑤再沒見過那個男人象韓遠城這樣,一方面左擁又抱美人在懷,一方面又處處表現的自己是深深思念亡妻的癡情丈夫,青瑤忍不住又在心裡鄙視了韓遠城一回,壓根兒不接他的話茬。
趙天朗也沒法兒接,連青瑤都沒見過自己的親孃,他上哪兒去見到那位已經香消玉殞的丈母孃呢。
韓遠城瞧着青瑤神色不豫,便轉了話題說道:“瑤瑤,你爺爺奶奶二叔他們可好?”
青瑤淡淡說道:“爺爺奶奶身體健康精神矍鑠,父親不用牽掛。”趙天朗也淡笑說道:“二叔如今接掌五城兵馬司,公務很是煩忙,內兄也將授官,皇上有意讓內兄進御史臺。”
韓遠城雙眉微斂,御史臺,那可是個出力不討好最得罪人的地方,若是默默無聞,在皇上跟前兒便掛不上號,若然奮勇當先的上摺子參大臣,那就會成爲被人記恨的對象,怎麼就是御史臺呢,以韓青雲這樣的年紀這樣的資歷,就算是不外放,也得讓他到六部歷練吧。韓遠城心裡很是困惑。
不過困惑歸困惑,象韓遠城這號官場中的老油條早就練成了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何況這不過是皇上的打算,焉知皇后就不會改了主意,所以韓遠城只將此事存在心裡,暫時不去考慮。
“青雲年輕,正是要多學習的時候,到哪裡都是一樣的,只要能學着東西就行。”韓遠城笑容可鞠的說了一句,便再次將話題帶開,笑着說道:“賢婿,瑤瑤,江南金秋景色極佳,爲父現在也不忙,便在江南多住些日子,爲父陪你們遍賞江南美景,遍嘗江南美食。”
趙天朗笑道:“如此打擾岳父大人,小婿心中實實不安。”
韓遠城笑道:“應該的應該的,爲父在江南日久,自要儘儘地主之宜。”
青瑤和這個便宜爹爹實在沒有話說,便安安靜靜的坐在一旁當背景板,反正有趙天朗和韓遠城說話,也不會冷了場。
趙天朗笑道:“此番小婿南下,除卻爺爺奶奶給岳父帶的東西,小婿也給岳父大人備了些薄禮,俱在外頭車子上,請岳父大人笑納。”趙天朗邊說邊將兩份單子送到韓遠城的面前。
韓遠城接過禮單笑道:“賢婿太客氣了。”他臉上的笑意越發濃重,倒不是爲了有禮可收,而是因爲在京城的時候,在韓府,趙天朗對他可沒有這麼客氣,這會子,韓遠城倒體會出做人家岳父的滋味。
韓遠城並沒有打開禮單,只是笑着和趙天朗聊起了京城之事,青瑤坐在一旁着實的氣悶,如果可以,青瑤是一刻也不想和韓遠城共處一室。看到韓遠城眉開眼笑的樣子,青瑤便覺得刺眼,她忽然問道:“不知父親這幾日可曾收到家信?”
韓遠城被青瑤問的一愣,只說道:“並不曾收到家信,怎麼,家裡有什麼事情?”
青瑤沉沉道:“那父親一定不知道青環妹妹早產,母子俱未保住。”
韓遠城有些吃驚的問道:“竟有此事?什麼時候?”
青瑤見韓遠城臉上只有驚訝之色並無悲傷之情,心中越發看不慣韓遠城,只沉沉說道:“重陽節那日出的事。”
韓遠城雙眉皺起,他聽出了青瑤的話外之意,可是卻不想也不打算細問,京城之事自有韓老將軍還有韓遠關處置,他遠在江南,也做不了什麼,其實關鍵的是他不打算做什麼,甚至連細問究竟都不問。
“唉,想不到青環如此薄命!”韓遠城只是這麼嘆息了一聲,讓青瑤的心涼透了,這就是一個父親面對自己親生女兒的突然死亡所發出的感嘆,青瑤忍不住想問,“韓遠城你還是人麼,韓青環是不是你的親生骨肉!”
趙天朗極是瞭解青瑤,他向青瑤微微搖了搖頭,看向青瑤的眼神溫暖而沉靜,就是這沉靜的眼神讓青瑤冷靜下來,她抿了抿嘴,輕輕點了點頭。趙天朗笑了笑,方纔向韓遠城說道:“岳父大人,爺爺讓小婿給您帶了封信。您請慢慢閱信,家母略有些個暈船,小婿和瑤瑤還要過去服侍。”
韓遠城忙道:“王妃娘娘身體不適,可否要請大夫,爲父這裡倒有位好大夫。”
趙天朗搖頭道:“倒也不必請大夫,愛母休息一陣子應該就會沒事的,若然果然要請,到時再麻煩岳父大人也不遲。”
說罷,趙天朗和青瑤站了起來,韓遠城接過信,將他們兩人送到門外,看着他們走遠了方纔轉回房拆信細讀。
回到住處之後,青瑤便撅起小嘴不高興的說道:“子綱,我們一定要住在這裡麼?”
趙天朗知道青瑤看不慣韓遠城,事實上他對韓遠城的冷血也很煩感,可是韓遠城是江南大員,趙天朗來江南密查寧王謀反之事少不得要韓遠城相助,怎麼能剛到江南就另尋住處呢,這豈不是當着江南成百上千的官員打韓遠城的臉麼,若果如此,趙天朗此行必會舉步唯艱的。
“瑤瑤,你心裡的想法我都明白,可是他到底是你父親啊。”趙天朗輕聲安撫青瑤。他們初來乍到,也不知道這府衙中有沒有寧王的暗探,所以趙天朗說話不得不加些小心。
青瑤那雙大眼裡起先充滿困惑,既而現出明瞭之色,她向趙天朗點點頭,語帶雙關的說道:“子綱,你總是對的,是我太孩子氣了,我都聽你的。”
趙天朗臉上露出笑容,擁着青瑤在她的臉上重重親了一下,笑着說道:“真是我的好媳婦兒,瑤瑤,快些換了衣服我們去瞧瞧娘。”
趙天朗可沒有說謊,慶親王妃真的有點兒暈船,雖然不暈的不利害,可是趙天朗和青瑤總是不放心,總要慶親王妃徹底好起來她們才放心。
趙天朗和青瑤到慶親王妃房間之時,慶親王妃已經換過了衣裳,正歪在貴妃榻上閉目養神,聽到兒子媳婦刻意放低的聲音,慶親王妃擡眼微笑道:“見過你岳父了?”
趙天朗應了一聲,和青瑤快步走到慶親王妃的面前,青瑤關切的問道:“娘,您這會子覺得舒服些沒有?”
慶親王妃笑道:“比剛纔好多了,瑤瑤你的法子還挺管用的,這薑片能拿下來了麼?”
青瑤笑道:“娘覺得舒服了自可拿下。”說着青瑤便替慶親王妃將手腕上的絲帕解開,將壓在內關處的玉珠並薑片一起取下,趙天朗遞過溼帕子,青瑤細細的擦拭了一回,慶親王妃看着兒子媳婦笑着說道:“娘活到現在,才活出味兒來,天朗瑤瑤,你們真是孃的好孩子。”
趙天朗和青瑤聽了這話面上歡喜心裡卻有點兒發酸,只是不敢在王妃面前流露出來,王妃笑道:“天朗,你有事兒儘管忙你的去,不用惦着娘,娘這裡有瑤瑤呢。”
趙天朗忙應了下來,對青瑤說道:“瑤瑤,你陪娘先在府衙裡歇幾天,這幾天連着趕路,人困馬乏也沒能好好休息,大家都緩口氣兒,等過幾日我再陪娘和你遊覽江南的美景。”
青瑤笑着點頭,坐在慶親王妃身邊,一邊按揉着慶親王妃的手一邊笑道:“好啊,多歇幾日也使得。”
趙天朗笑道:“那瑤瑤你在這裡陪着娘,我去前頭瞧瞧。”
趙天朗說完便走了,慶親王妃反手將青瑤的手握在手中,帶笑問道:“瑤瑤,心裡不高興了?”慶親王妃的屋外有周嬤嬤守着,左右房間裡也沒有人,是以慶親王妃說話不必顧忌什麼。
青瑤睜大雙眼看着慶親王妃,不明白她是怎麼看出來自己心裡不高興了。
慶親王妃瞧着青瑤瞪圓了眼睛的可愛樣子很是喜愛,只攬着青瑤笑道:“你這孩子最不會隱藏自己的情緒,什麼都在這張小臉上寫着臉?”
青瑤伸手摸着自己的臉,不由說道:“不是吧?”
慶親王妃笑道:“真真是個孩子,瑤瑤,你心裡若是不痛快,就會拿帕子繞手指頭,是也不是?”
青瑤想了一回,極爲服氣的點點頭,很佩服的說道:“娘,您真的是明察秋毫,媳婦自己都沒有在意呢。”
慶親王妃笑笑道:“天朗,瑤瑤,還有玥兒都是娘放在心尖兒上的人,你們的一舉一動娘都看的真切,你們是孃的孩子,娘自然要了解你們。”
青瑤不由暗暗嘆了口氣,慶親王妃從前得有多麼的寂寞,纔會練出這樣敏銳的觀察力。張開雙臂環着慶親王妃,青瑤誠懇的說道:“能做孃的孩子,是青瑤最幸運的事,娘,從今往後,青瑤要您開心快樂幸福,青瑤一定爲這個目標而努力!”
慶親王妃抱住青瑤,欣慰的笑了,她這一生,前半生孤苦,可是後半生不會,她一定能盡享天倫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