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後,千秋都想不起當時究竟是什麼情形,也搞不清楚自己當時在想什麼。
當時,只因他一句“跟朕入宮”,便傻傻地伸出了手。
跟着他的腳步,踏進了那巍巍帝闕。
也因此,徹徹底底,把一顆心丟在了裡面。
…逆…
“小、小姐!宣旨冊封的人……來了!”
宮女惜楹慌慌張張地跑進鳳桐臺,舌頭顯得有些不利索鼷。
連城無雙同樣緊張又激動,可她等了這麼久,決不允許自己在這一刻失了風度,矜持起身,不滿地說道:“惜楹,來了迎接便是,慌什麼?”
惜楹畏畏縮縮地站到了一旁。
“秉承天諭,連城無雙接旨!”
傳旨的劉元帶着兩大排宮人魚貫而入。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氣勢,讓連城無雙甚至包括她身邊的宮人們都跟着滿懷期待。可當他們伏地跪聽,冊封的旨意從劉元口中念出,一瞬間,全都變了臉色。
劉元之前唸了什麼,之後又唸了什麼,連城無雙都沒有記清,她只記得一句。
“……敕封連城無雙爲皇貴妃,協理六宮……”
皇貴妃!
不是皇后!
協理六宮!
不是統理六宮!
她赫然擡頭看向宮人手裡捧着的禮服、金冠和綬印寶冊。
禮服、金冠皆是華美異常,繡着神鳥昂首,穿花展翼。呵,乍一眼看去,還真像是鳳凰啊!
可是像,終究不是!
孔雀!孔雀再美,也不過是地上的凡物,永遠也攀不上棲鳳的梧桐枝!
“臣妾,連城無雙,接旨!”
這一拜謝,廢了她十足的力氣。之後和劉元的寒暄也不過是機械式的應對,臉上的笑容始終未達心底。
劉元一走,她目光幽暗地瞥向曇露。
曇露也一直困惑着,此時渾身一個激靈,慌忙跪地磕頭謝罪。
“小姐恕罪!是奴婢眼花,是奴婢該死!奴婢到尚衣局不敢多停留,只是看了一眼,就以爲那是……”
連城無雙的聲音聽似平靜,卻暗藏寒鋒,“以爲?你給本小姐的回覆分明是確定無疑的。”
她一邊說,一邊撫摸着袖角,但就是這個看似無心的小動作,卻讓兩人同時變了眼神。
惶恐的曇露,和一邊低着頭縮着脖子的惜楹。
曇露來時就對這位新主子做了各種瞭解,知道這位無雙仙子的專屬兵刃是袖裡青蓮鏢,而她每次使用青蓮鏢之前都會做出這個動作!
曇露心思百轉,急忙轉頭,再次認認真真地看向送來的禮服,確定無疑之後,她對連城無雙說道:“那日奴婢去尚衣局,看到的確實是這件禮服,可當時旁邊還有繡女在繡制皇上的龍袍,尚衣局歷朝以來都有規矩,只有後袍纔可與龍袍同屋繡制,奴婢自然而然就認爲旁邊的必定是鳳袍,求小姐恕罪!”
連城無雙緩步上前,看着那華美的袍服凝眉沉思。
“你當時沒有看到另外的袍服在繡制嗎?”
“沒有!奴婢敢確定,當時屋中只有龍袍和這件!”
如此安排,便是說這皇貴妃的權位幾乎等同於皇后,殿下,不,如今該稱陛下了,陛下的用意究竟是什麼?
是爲了空出一個皇后的位子安撫朝臣,好讓他們以爲自家的女兒有希望入主中宮,同時,又讓連城世家不覺被輕視而顏面無光?
可她出身天下第一世家,哪怕只是個庶支,憑她的身份也比那些朝臣家的嫡女高貴,縱然是被立爲後,按理也不會有人非議。
做出這樣的決定,只能是陛下自己的意思。
如今想來,那日陛下前來,只說會冊封於她,卻沒點明是立後。讓她入住鳳桐臺,將禮服和龍袍同屋繡制,給了她治理後宮的權力,皇后該有的門面全都給了她,可唯獨不給她皇后的名分,這到底是爲什麼?
連城無雙瞪着眼前豐厚的賞賜,眼睛都瞪得疼了,也想不明白緣由,但這之後,當一個消息傳入她耳中,她便懂了。
而那個答案,簡直荒唐得讓她哭笑不得!
……
登基稱帝的西陵御,在登基大典剛一結束後,就扔下滿朝文武,率人疾奔出城,在滿城百姓的注目中,將無名軍師接進了皇宮。
在此之後,追隨他南征北戰的文臣武將無一例外,全都受封,加官進爵。
只有無名軍師,這個被贊爲傳奇的王佐之才,奪權之路上最大的功臣,卻不見西陵御賜他一針一線,更遑論是封侯拜相。
“皇上,軍師爲我北宇復國立下汗馬功勞,不世功勳,堪居首輔相位!以其功,其才,縱是賜封王侯也不爲過!”
“臣附議!皇上賜封臣等一干人,臣等皆感念皇恩浩蕩,但獨軍師,至今不見賜封,只怕不妥!恕臣直言,皇上此舉,難免叫天下有心投效的賢才士子心寒!”
“臣也附議!”
……
一路戎馬征程,軍師的作爲大家都看在眼裡,舉朝上下無不爲她抱不平。
可西陵御竟然將爲首進言的周蘅、鍾儀予以杖責,拂袖退朝也只丟下一句話。
“對於軍師的賜封朕自有安排,諸卿勞心太過!”
宇冀怔愣地望着西陵御的離開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了,他鬱悶地撓了撓腮幫,疾轉身跑出大殿。
此時,周蘅和鍾儀的杖責也結束了,兩個在戰場上威風凜凜的大將軍,此刻就那麼在大庭廣衆之下屁股血淋淋地趴在凳子上。
宇冀趕緊叫了人上前一起攙扶。
“平時你們總嫌我暴脾氣,不動腦子,怎麼這回你們兩個聰明人反倒衝動了?”
鍾儀竟一手推開了他,怒斥:“不用你扶!軍師對鍾儀有提攜知遇之恩,說是救命之恩也不爲過,沒有軍師,就沒有鍾儀的今日,我鍾儀不做無義之人!”
宇冀頓時虎目圓睜,“我聽你這話不對啊!鍾儀,你別以爲我聽不出來,你這是在罵我是個不義之人是吧?”
“哼!”鍾儀緩了緩氣,才又扭頭說道:“戰時我一直在南方,但軍師立下多少功勞舉世皆知,你宇冀一直在皇上身邊,與軍師朝夕相對,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可你方纔竟連……”
“噓!噓噓……”
宇冀臉色陡然一變,急得甚至伸手去捂鍾儀的嘴。
他壓低聲音說道:“你是想害死我呀?”
一旁周蘅被人攙扶着,見宇冀這般反應,神情微變,若有所思。
可鍾儀卻是一臉困惑,不滿地扒拉開宇冀的大手,“你這是幹什麼?我幾時要害你了?”
宇冀四下裡張望,等路過的人都走遠了,才小聲道:“你沒看見殿下,呃不對,皇上,剛纔很生氣嗎?你們一個個的都替軍師出頭,惹得他心裡不痛快了!”
看鐘儀還是困惑,他翻了個白眼,“你還是不懂?”
鍾儀依舊搖頭。
他鄙視的不再看他,而是轉向沉默的周蘅。
“他不知道,周蘅你總該明白吧?你腦子一直都比我好使,你要說你看不明白,傻子都不信!你到底在想什麼呀?”
周蘅沉默了片刻,沉沉地嘆了口氣,“哎,就算明知要惹皇上不快,我也不得不出面諫言,軍師必須入朝爲官!”
“爲什麼?皇上寵信軍師,就算不賜官職,軍師也不會受到虧待!再說,軍師那性子,想必也不稀罕爲官!你就不怕皇上懷疑你對軍師……有那個……那個心思?我可警告你,那可就不是一頓板子的事了!”
可週蘅卻肅然道:“軍師必須入朝!否則,皇上這好不容易纔拿回來的北宇天下,只怕又要不得安寧了!”
他指着宇冀道:“宇冀啊宇冀,你實在太糊塗了!皇上將軍師接回宮中又不封官,是什麼心思你清楚!以前在軍營,無論如何都罷了,可現在,殿下已經是皇上,有些事情便不能如從前那般隨意!皇上與軍師,只能是君臣!”
他頓了片刻,又悶聲補充道:“皇上與軍師若實在感情甚篤,難捨難斷,哪怕是私下裡,我也不會置喙,我擔心的是,皇上會將事情放到明面上!到那時……”
他冷笑一聲:“呵,那可真是轟動三國、空前絕後的鬧劇了!”
宇冀小聲嘀咕:“那也沒什麼啊!”
鍾儀的才智比周蘅有過之而無不及,聽到現在,也算明白了,他悵然道:“若皇上真是抱着這份心思,那可真是……驚世駭俗,驚世駭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