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
今天是父親過壽,張景英忙完了之後就順着院中的小路回自己的院子,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外男,她驚呼了一聲,轉身就往回走。
“英娘,你別走,是我呀!”
張景英聽了這個聲音,腳步生生就定住了。
“季樑哥哥,你怎麼到這裡來了?”張景英心跳的很快,卻故意裝作鎮定的樣子
。一方面她想跟季樑哥哥獨處,另一方面卻又怕被人看見,這種既緊張又甜蜜的感覺令她憋紅了臉。
顧季樑比她還緊張,可是他還是一咬牙,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拉過張景英的手,不由分說強行塞到張景英手中:“英娘,我對你的心意,你必然是知曉的,可是我今天就明明白白告訴你,我對你的心就像你手中的玉環,環環相扣,連綿不絕,你且等着,待過幾日放了榜,我就來你家提親!”
張景英又是害怕又是羞澀,她一擡頭:“季樑哥哥,你……”
卻見顧季樑已經腳步踉蹌地跑了。
“嗨,真是個膽小鬼!”
張景英咬了咬嘴脣,輕輕一跺腳,也轉身跑回了房中。
顧季樑給她的,正是一對扣在一起的玉環,正如他給她的誓言,環環相扣,連綿不絕……
張景英想到這裡,臉蛋兒不由自主又紅了,她雙手不由捂住臉,她對面的菱花鏡裡面,一個生的粉雕玉琢的姑娘也捂住了紅撲撲的臉。
張景英只覺得心頭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她嘴角含着笑,撲到牀上把頭埋在被子中間。
她父親是戶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她有兩個哥哥都大她很多歲,從小她就是被父母兄長捧在手中長大的,可以說一生順遂。若說她真有什麼不平事,那就是跟顧季樑相關的了。
五年前,她還只是個十歲的小姑娘,她去手帕交顧靜琴家做客,在樹底下一隻蟲子落在她脖子後面,她嚇得哇哇大哭,顧靜琴也手足無措,幸好他來了,不僅捉去了蟲子,還告訴她那蟲子名叫刀螂,是蟲子裡面的大將軍,它專門吃壞蟲子,是益蟲。
他還拿了帕子給她擦臉上的淚水,並溫柔地哄她:“好英娘,快別哭了,再哭的話,刀螂大將軍都要笑話你了。”
她噗嗤一聲,破涕爲笑。
放了榜,顧季樑成爲探花郎,他果然如自己承諾的那樣來迎娶她。張景英蓋着紅蓋頭,由八擡大轎擡進了顧家。從此以後,他們便是夫妻了。
張景英微微一笑,心中說不出的甜蜜
。
“小姐,您醒了!”
張景英迷迷糊糊從睡夢中醒來,貼身丫鬟立馬過來服侍她穿衣。
“現在什麼時辰了?”
“已經酉時了,小姐這一覺到好,足足睡了兩個時辰呢”,丫鬟笑眯眯地幫她穿上鞋。
窗外是濃濃的秋意,她揉了揉眼睛:“四老爺呢?”
“姑爺半個時辰前出門了,說是去楊花街給您買酸辣湯”,小丫鬟嘻嘻一笑:“小姐,姑爺待你可真好。”
張景英俏臉一紅:“瞎說什麼!”
最近這一段時間,她好像特別喜歡睡覺,也特別喜歡喝酸辣湯,顧季樑每天都會買了給她。
果然,沒過過久,顧季樑就端了熱氣騰騰的酸辣湯,親自喂她:“來,英娘,爲夫餵你吃飯。”
一屋子的丫鬟都臉紅着退了出去,她輕輕瞪了一眼顧季樑,最終在他笑眯眯的注視之下張開了嘴。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丫鬟慌慌張張跑進來,打亂了一室的平靜。
“發生了什麼事情?”
“老爺,老爺今天早上被錦衣衛抓了,現在已經被投入獄中……”
“什麼?”張景英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天都要塌了,想到母親還臥病在牀,她立馬咬住舌尖,逼迫自己清醒:“快,快套馬車,我們即刻回張府。”
顧季樑一把抱住妻子:“英娘,岳父是東閣大學士,又是天子的老師,倍受天子尊敬,怎麼會無緣無故下獄?這說不定有許多誤會,現在天已經快黑了,你不要去了,還是我去吧。”
“不行,我母親,我母親病重,我不能不去!”張景英也不收拾東西,只匆匆披上一件外衣就朝外走
。
剛剛走到門口,她就腳下一軟,整個人暈了過去。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半夜。
“英娘,你醒了?”顧季樑忙上前一步,握了她的手。
張景英心中記掛孃家,睜開眼睛第一件事就是詢問家中情況:“我父親怎麼樣了?”
顧季樑道:“岳父仍在獄中,目前沒有打探到消息,你知道的,凡是牽扯到錦衣衛,基本上都很難打探。不過,你不要擔心,岳父不是普通人,今上敬重岳父,絕不會冤枉他老人家的。我已經託朋友去打探消息了,現在不是禁宵了嗎?等天亮了,想必就有消息傳來了。”
丈夫的安慰並沒有減少張景英的擔憂:“那,我母親呢?”
顧季樑眉頭一皺,臉色有些不好看。
張景英一見丈夫這個樣子,臉色也是一白:“季樑,我母親她……”
“英娘”,顧季樑非常抱歉地望着妻子:“岳母她老人家受不住打擊,已經去了。”
這一瞬間,張景英只覺得天是真的塌了,淚水如決堤的大壩流個不停,顧季樑手忙腳亂地安慰她,卻沒有絲毫的效果。
父親入獄,母親撒手人寰,張景英能依賴的唯有丈夫,她收拾了悲痛的心情,對丈夫說道:“季樑,你一定要幫我。”
張景英的手緊緊攥住丈夫的衣角,望着他的目光也充滿了懇求,妻子如溺水的人將他視作最後一根稻草,顧季樑心中大慟,他握住張景英的手跟她保證:“英娘,夫妻本是一體,岳父出事,我不會置之不理的,你放心,但凡有一絲希望,我都一定用盡全力救岳父出來。你等着,我這就出去打探消息。”
張景英心中比剛纔好受很多,她點點頭,淚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掉了下來。
第二天一大早,顧季樑回來了,一夜未睡,他的精神很不好。
“夫君,有消息了嗎?”
顧季樑臉色一僵,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英娘,岳父下獄的名頭是貪墨,可是我剛纔打探的消息稱,有人彈劾岳父跟十六王爺有來往……”
剩下的話他沒有說,張景英卻臉色慘白,心就像墜到了冰窟窿裡面
。
十六王爺是先皇最小的皇子,其生母當今太后是先皇第三任皇后,據說先皇生前十分疼愛十六王爺,甚至有改弦易張的想法。
後來太子繼位之後,便將十六王爺的南邊封地收回,將十六王爺的封地改爲遼東那苦寒之地,並給十六王爺加封爲東順王,如今十六王爺只能困在遼東,非宣召不得離開封地。
不僅如此,今上還將十六王爺將年僅四歲的嫡長子,送到京城,養在宮中。名爲解太后思念之苦,實爲人質。十六王爺生母,原先的謝皇后,如今的皇太后,與嫡子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
現在四海昇平,掌握軍中大權的又是皇帝的外家,皇帝的位子坐的非常穩,這種情況之下,十六王爺怎麼可能起兵造反?
而自己的父親張和浦是先帝留給今上的肱骨之臣,怎麼可能這麼不長眼,在這個時候造反?
“一定有人故意污衊我父親!”張景英不相信父親會做出謀反的事情,父親是帝師,又做到如此高位,試問他謀反能得到什麼好處?這件事情用腳趾頭想也不可能啊。
“夫君,你跟我一起,咱們立馬進宮見皇帝,我要跟皇帝說明情況。”
“英娘”,顧季樑拉住張景英,眼神有些閃爍:“俗話說無風不起浪,岳父與十六王爺勾結的事情,據說是人證物證齊全,你就是到了皇帝跟前也無用啊,除非你能找到證據,證明岳父是清白的,否則就憑你我兩張嘴,皇帝怎麼會相信?更何況勾結的事情鐵證如山,你還是不要去了吧!”
“你的意思是說我父親的確跟十六王爺有來往?”張景英怒不可遏地逼問丈夫:“什麼鐵證如山?什麼人證物證齊全?你親眼見到了嗎?顧季樑,牢裡面那位是我父親,他是什麼品性我比誰都清楚,你不願意出手相救我不怪你。沒有想到,你居然跟別人一樣落井下石,朝我父親身上潑髒水,顧季樑,算我張景英眼瞎,看錯了你!”
“英娘”,顧季樑臉色一白,上前拉住張景英:“你怎麼這麼說話?難道岳父入獄是我的錯嗎?我也不想的啊
!”
張景英目光灼灼地看着丈夫:“我只問你,你要不要跟我一起進宮到皇帝面前爲我父親辯駁?”
顧季樑沒有回答,只低聲道:“不是我不想去,而是現在正在風頭上,誰知道皇帝不是用這個機會清洗世家?皇帝最忌諱結黨拉派,現在整個京城草木皆兵,人人自危,這個節骨眼上,我們怎麼能朝槍口上撞?”
他拉住妻子,輕聲地哄着她:“你別鬧,再等等,等過了這個風頭,我們再想辦法,好不好?”
張景英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她父親下獄,母親辭世,作爲女兒她如何能袖手旁觀?在丈夫眼中,她要營救父親居然成了胡鬧!
“顧季樑,”張景英這一聲呼喚包含着血淚:“那獄中的不是旁人,是我生身父親,錦衣衛裡面折磨人的手段層出不窮,你等得,我等得,可是我父親他等不得啊!”
“那你也不能以身試險啊,萬一沒救出岳父反倒把你搭進去了,你讓我怎麼辦?”顧季樑也有些生氣了。
張景英一下子就冷靜了,她冷眼看着丈夫,諷刺道:“你擔心的不是我,你是怕我把你牽扯進去吧?既然你不願意去,我不逼你,我自己去!”
張景英二話不說,就要往外走。在門口卻遇到了婆婆顧老夫人,張景英心中大喜,連忙上前將心中的擔憂和盤托出,並告訴婆婆自己準備去面見皇帝。
婆婆是個有擔當明事理巾幗不讓鬚眉的當家主母,她又極疼愛自己,她一定不會坐視不理的。
可是她想錯了,顧老夫人不僅不幫着她,反而阻止她:“英娘,你不能去,出嫁從夫,你現在是顧家的人,一旦你去了,整個顧家都要牽扯其中,我不能讓你冒這個險。”
張景英沒有想到這一次婆婆也不站在她這一邊,先是丈夫靠不住,緊接着婆婆也變成了冷心腸的人。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她真是瞎了眼,看錯了人,嫁入了這樣的家庭
。虧永平侯府還是世家名門,居然做出這樣令人齒冷之事。
她面帶譏諷,口中的話也十分不客氣:“母親,你今日袖手旁觀,若有朝一日顧家落難,你就不怕別人落井下石嗎?”
沒想到顧老夫人並不生氣,她語氣篤定地說道:“若真有那一日,那也是顧家的運氣到頭了,天運如此,我不強求!”
張景英卻並不死心,她繼續詰問道:“那周家呢?若是定國公周家遭此劫難,你也會置之不理嗎?”
定國公府是顧老夫人的孃家,若顧老夫人說不救的話,那就是大不孝了,張景英這是將了顧老夫人一軍。
顧季樑沒有想到妻子會這麼問,他連忙拉住妻子,對母親說道:“母親,英娘不懂事,您千萬多擔待些。”
他一邊說一邊用眼神示意妻子不要再說了。
張景英卻並不理會她,只目光如炬地盯着顧老夫人等她回答。
“我現在就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若周家出事,我照樣不會管!”
“好!”張景英咬牙道:“我真要爲周家大哭一場了。”
顧季樑聽了,臉色大變,她這是在指責顧老夫人不孝。
“要哭你就哭吧,哭過之後你要記得你是顧家的媳婦,是顧家的人,你所做的一切都要事事以顧家的安危爲先。”顧老夫人把話說死:“只要你還是顧家的人,今天我就不會讓你出我們顧家的門的!”
“那如果我不是顧家的人了呢?”張景英卻並不後退,丈夫與婆婆的無情已經傷透了她的心,這樣的丈夫不要也罷。
她大聲對丫鬟吩咐道:“收拾東西,我們這就回張府,我看誰敢攔我?”
顧老夫人卻沒有再說話,她坐在椅子上,冷靜地看着張景英收拾東西。越看她越覺得失望,這個兒媳婦,她如女兒一般疼愛,沒想到卻寵的她無法無天了。
女人愛使小性子,一哭二鬧三上吊,回孃家也是一種手段,她這樣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顧老夫人斷定張景英不會真的與顧家決裂
。
妻子與母親針鋒相對,顧季樑左右爲難,他一會跪下來求母親,一會跟妻子說軟話企圖挽留。
張景英在氣頭上,又一心憂慮孃家的事情,此刻她只覺得丈夫的話都是虛情假意,惺惺作態。
她收拾好東西就讓人去套馬,二話不說就要走。
顧老夫人這才意識到,張景英可能是真的要走。
她狠狠一拍桌子:“英娘,你今天忤逆不孝,我都不跟你計較,你若留下,你就依然是顧家的兒媳婦。若是你今天邁出永平侯府一步,以後你就再也不用回來了。”
事到如今,顧老夫人的話已經半點也無法威脅到張景英了,她看了看冷着臉的婆婆,又看了看一臉懇求的丈夫,只冷冷地說了一句:“你們放心好了,我張家人行得正,坐得端,脊樑骨挺得直直的,一人做事一人當,絕對不會牽連你們家的!”
她對丫鬟說道:“咱們走。”
顧季樑追出門外,紅着眼圈問她:“英娘,你就這樣走了,不顧我們這些年的情誼了嗎?”
丈夫的話,令張景英幾欲落淚,她想起丈夫春日爲她畫眉,夏日爲她打扇,秋天爲她捉螢火蟲,冬天爲她暖手,想起這一切都要成爲過眼雲煙,張景英忍不住也紅了眼圈。
她哽咽道:“季樑,是你,是你們顧家不顧情誼在先啊,你怎麼能怪我?”
說着,她不再留戀,一狠心放下車簾,吩咐車伕:“快走!”
車廂內,她已經淚流滿面。
顧季樑看着妻子訣別而去,心就像被人攥住了一般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顧老夫人卻怒其不爭道:“英娘之所以回家,就是因爲你岳父下獄之事,她一個弱女子能頂什麼用?你還不快暗中託人幫忙?”
“是、是”,顧季樑如夢初醒,慌慌張張地派了家丁去張家幫着打點事情。
三天後,東閣大學士張和浦被剝去官位,一家被判流放
。
顧季樑得知這個消息,趕忙套車去接妻子回來,然而,他沒有見到妻子的面,等待他的是張景英親筆所寫的和離書。
看着和離書,顧季樑這一次是真的傷透了心,他兩個自打相識以來,一直是情投意合,心心相印,這次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妻子忤逆母親執意要回孃家,他心中非常爲難,卻沒有責怪她,更多的是心疼,是憐惜。
他以爲英娘定然是能理解他的苦衷的,他以爲英娘跟他一樣盼着夫妻相聚呢,可是他錯了,而且是大大地錯了!
英娘什麼話都沒有留,就這樣寫了和離書離他而去,這算什麼!他們這麼多年的感情算什麼?他真想問問,在她的心中,他又有多少分量?呵,他哪有什麼分量,她這樣一走了之,就是置他於不顧,置他們這麼多年的恩愛於不顧啊。
顧季樑又是傷心又是氣憤,他回家之後,就去了書房,一切跟英娘有關的東西都被他鎖了起來,連同他們的恩愛,連同那些甜蜜的回憶,你若無情我便休!
張景英自請和離的事情,在京城貴族圈子裡面不脛而走,事情傳來傳去,就變成了顧家見張家有難,不僅不幫忙,還怕惹禍上身,張家老夫人過世,顧家居然不許張景英回門奔喪。張景英最終選擇了跟張家一起共患難。張景英成了有情有義之人,而顧家則成了不顧姻親,無情無義之徒。
雖然跟真實的情況有所出入,但實際上是大差不差的。
明眼人都知道,張家是被人誣衊的,但是張家畢竟是被皇帝發配的,所以,這事情並沒有拿到明面上講,但是京城裡面的人,提到顧家,依然十分不齒。
這世上本來就沒有不透風的牆,京城的消息傳得又快,這消息很快就傳到了顧老夫人耳中。
她十分生氣,越發覺得這個小兒媳只顧孃家人不顧夫家的體面。
她知道,看兒子這個樣子,極有可能是忘不掉張景英的。如果有一天,張家平反了,兒子極有可能做主要接張景英回來。如果那個時候,自己這個做婆婆的豈不是臉上無光。恐怕她再也無法拿捏這個兒媳婦了。
兒子雖然聰明,但是心思都用到了詩書上,對於人情往來,實際上什麼都不知道
。
張景英雖然聰慧,但是性子也太倔了,她敢這樣,不過是因爲這些日子過得太順心了,仗着自己疼愛她,仗着顧季樑疼愛她罷了。若現在不好好打磨一下,以後她撒手去了,兒子豈不是要被媳婦吃的死死的。
就算兒子要接她回來,也不能這麼容易,無論如何也要讓英娘吃些苦頭纔是。
生氣的何止是顧老夫人呢,還有顧老夫人的婆婆,永平侯府的太夫人,她狠狠地將顧老夫人訓斥一番,說她不會管家,將兒媳婦慣得無法無天。
因爲顧老夫人不同意丈夫納表妹爲妻,還將其表妹嫁到外地,這令太夫人十分生氣。幾個孫子的婚事,她更是做不得一點主,今天她終於找到了機會,一定要狠狠出這一口惡氣。
“做媳婦的,不能自專,事事要聽婆婆與丈夫的話”,太夫人說道:“就是因爲你性格剛強,不聽我的話,所以纔有了現世報,看看吧,你的兒媳婦不是也忤逆了你嗎?”
顧老夫人一口氣憋在心頭,但是也只能忍了。
太夫人卻繼續說道:“既然張氏已經不是顧家婦,那就要爲老四再娶一房妻室才行,人我都已經看好了,你趕緊張羅張羅辦喜事吧!”
顧老夫人目瞪口呆,沒有想到婆婆居然如此迅速。
顧季樑得知這個消息百般不願,他雖然生氣,但是心中還是記掛着張景英,而且他覺得英娘以後還是會回來的,等英娘回來的,他們仍舊是夫妻,這個時候讓他另娶,不就等於背叛英娘了嗎?他心裡實在難以接受。
太夫人可不管顧季樑接受與否,她擡出了孝道與子嗣這兩頂大帽子,強逼着顧季樑娶了黃氏進門。也算是黃氏有福氣,僅僅一次就懷了身孕。
轉眼就是大半年過去了,西南地龍翻身,房倒屋塌,災民死傷無數。地龍翻身,是爲異象,是皇帝失德導致上天懲罰。皇帝下令賑災,並停止宴樂,減少用度,每日三餐百道菜改爲十道菜。可是上天對皇帝的懲罰還不僅僅於此,地龍之災剛過,黃河又決堤了
。
民間漸漸有人指責皇帝,面對這一情況,皇帝日漸心焦,整日整日的失眠,這一晚,服用安神藥之後,皇帝終於安然入睡了,他做了一個夢。他夢到了先皇,先皇指責他聽信讒言,迫害肱骨之臣。
這個夢令皇帝大驚,他醒來之後立馬命人徹查張和浦的案子,事情真相大白,張和浦是被冤枉的。皇帝當場就下旨,召張和浦回朝。
顧季樑得知這個消息,高興的一連好幾天都睡不着覺。日日都盼望着夫妻團圓的那一天,大半年了,他沒有一日不思念英娘。他相信,英娘也一定十分思念她。
但是英娘已經與他和離了啊!他也另娶了黃氏,黃氏還大着肚子就要臨盆。他該怎麼面對英娘,該怎麼跟他解釋。他的心情,既高興期盼又矛盾害怕。
他不顧家人的阻攔,毅然決定去接英娘,可是他的希望再一次落空,他沒有接到英娘,顧家交給他的,是一個小小的襁褓。
顧季樑此刻才恍然大悟,那段時間英娘嗜睡,愛吃酸辣的東西,原來,英娘已經懷有他們的孩子了啊!他怎麼這麼傻,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英娘呢?怎麼不見英娘?”他以目光搜尋,找不到英孃的身影。
“姑爺,小姐她生育的難產,已經……已經去了”,丫鬟說着滿臉都是淚水:“姑爺,小姐讓我轉告您,請您忘了她,小小姐就是小姐的替身,請您將所有的感情都給小小姐吧,小小姐會代替小姐陪在您身邊。”
不、不可以,他的英娘怎麼能就這麼撒手去了呢?他還沒有跟她道歉,還沒有親自跟她說一聲對不起。她好狠的心啊,居然最後一面都不讓他見,還說什麼忘了她,以女兒來代替她!
不、誰都不能代替她,誰都不可以。
顧季樑望向懷中的嬰兒,眼淚當場就灑了出來,他一看到這個孩子,總是忍不住想起曾經的歡樂的時光,想起英娘對他的失望,想起英娘受盡苦痛難產而亡,而自己卻沒有陪在她的身邊。
他無法原諒自己!
顧老夫人得知消息也感慨了許久,便給這女嬰取名顧婉容
。意思是希望她能有容忍,不要像她母親那樣,遇事不能容忍,無容人之量。
顧季樑每日對着嬰兒垂淚,整個人日漸消瘦,顧老夫人無奈,只好命人將嬰兒抱得遠遠的,顧季樑不見了女兒,先是大醉了一場,醒來之後竟然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再也不提張景英與女兒了。
只是從那之後,他變得沉默了很多,醉心於詩書,其他事情一概不去過問。
皇帝讓張和浦官復原職,張和浦卻以年歲太大不堪爲君所驅使爲由辭官回了壽縣老家。這一次,實在是讓他傷透了心,仕途風雲,他不是沒有經歷過,當年他也是金榜題名一路從顯靈做到戶部尚書,這一路有多少風險都被他一一化解,多少大風大浪他都挺了過去。曾經的他回想起這一路仕途,不是不得意的。
他以爲自己看透仕途,是仕途的弄潮兒,實際上不過身家性命皆繫於皇帝一身,讓你生,你便生,讓你死,你便不得不死。
張景英紅顏薄命撒手人寰,這讓京城很多人都爲之感慨,更有許多有女兒的人家教育女兒時候總是拿張景英做例子:“你若是能學到張家大小姐一分一毫,我就心滿意足了。千萬莫學顧家的老四,無情無義令人齒冷。”
顧家四老爺的名聲越發不好聽了。
顧老夫人因此也不喜歡顧婉容,不知道是怪張景英當初不聽勸,還是怪自己當初沒有伸手援助張家,對於顧婉容,顧老夫人是十分複雜的感情。
“小姐,小姐,你撐住,馬上就生出來了,你再使把勁,馬上就出來了……”
看着張景英身下全是血,丫鬟滿臉是水,分不清是淚還是汗,她緊緊握住張景英的手給她打氣。
“不行啊,孩子是橫在肚子裡的,這樣拖下去,怕是一屍兩命啊……”穩婆的聲音隱隱有些發抖。
張景英卻聽得一清二楚,她艱難地擡起頭,如風箱一般喘着氣:“求求你,一定要,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求求你……”
她眼中蓄滿了淚水,懇求地看着穩婆。
穩婆心有不忍,只別過臉去
。
“求求你……求求你……”牀上的女子還在哀聲懇求着,只是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爲今之計,只有冒險一試了。
“小娘子,你這孩子橫在腹中,已經沒有辦法生出來,現在,現在只能破腹取子,你看,你……”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丫鬟就臉色大駭地拉住了她:“不行啊,肚子破開了,我們小姐豈不是沒命了。”
穩婆也十分猶豫,卻有人一把攥住她的手。牀上那個女子臉色蒼白,全身如水洗過一般大汗漓淋,就像離了水的魚,無助地望着她:“我願意……破腹,只要能……救我的孩子,快、快、我、我就要……撐不住了……”
這個小娘子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蹟了,她撐着一口氣是爲了腹中的骨肉。
“好”,穩婆咬了咬牙齒:“小娘子,你放心,我一定保住你的孩子。”
張景英這才放心地鬆了手。
季樑,我曾跟你約定過,要爲你生兒育女,愛你一生一世,與你攜手共白頭。
今天,我爲你生了孩子,頭一個諾言我實踐了。
第二個,愛你一生一世,我也做到了,我這一生,怕是就要停留在這一天了。我的一生,只有十九年,雖然短,但也是一生,對不對?
我多希望能長一些,多希望能與你攜手共白頭啊,如今看來,怕是不能夠了。
張景英眼神越來越迷濛,耳邊依稀傳來嬰兒的啼哭聲,還有穩婆的呼聲,還有丫鬟喚她名字的聲音,她太累了,很想沉沉地睡一覺。
季樑,三個諾言,我實現了兩個,我這一生,總算不曾負你!
她的一生如煙花般絢爛,只是那麼短,那麼短……
啥也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