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貴妃柳眉微挑,繼而眉目間浮起一絲高傲之色,冷聲道:“你說的話,本宮又如何不明白?不過假的終究是假的,成不了真,本宮如今根本就沒有懷孕,若是稍不留意,被人抓到了把柄,皇上要是知道,本宮焉能還有命在?皇上城府深沉,眼睛厲得很,便連本宮每每與他相處時,心中都感到害怕不安,但如今已是箭在弦上,本宮已經被逼到了絕境,進退維谷。”
說罷,蘭貴妃整個人已是越發冷靜了下來,青蔥玉手端起桌上的白玉杯輕輕抿了口茶水,方纔慢悠悠道:“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本宮的確是不能再有所顧慮了,即便是假懷孕又如何?若是不被皇上發現,本宮依然是這後宮最受寵的主子。”
胡嬤嬤低聲應道:“貴妃娘娘所言極是,您如今要做的便是安安穩穩待產,在皇上面前,不要讓他起疑,至於生產一事,想必丞相大人以及夫人,會給貴妃娘娘安排好。”
蘭貴妃沒有言語,沉默了片刻,方纔皺眉道:“事關重大,本宮心裡明白,改日你出宮,回丞相府一趟,定要讓父親與母親仔細安排,這中間可是萬萬不能出了差錯。”
“老奴謹記貴妃娘娘說的話。”胡嬤嬤道。
說完,蘭貴妃靜默不語,似是心中仍有些煩悶,嘴角勾起一絲冷笑,怨恨道:“衛芷嵐這個賤人如今都已經離開皇宮好幾個月了,看來本宮之前真是低估他了,原以爲城門口有車騎將軍鎮守,城內又有大量官兵嚴查,她應該逃不出纔是;卻沒有想到這都過去幾個月了,還是沒有半點行蹤,想必早便出了西京成,只是本宮很是好奇,衛芷嵐這個賤人究竟是如何離開的?竟連皇上的人,都沒有搜尋到下落。”
“老奴心中也甚是疑惑。”胡嬤嬤嘆了口氣,繼而似是想起了什麼,又擡頭看向蘭貴妃,出聲道:“貴妃娘娘,依您看,皇后娘娘之所以能夠出城,會不會是燕世子在暗中相助?”
蘭貴妃搖頭道:“應不是燕世子所爲,三個月前,皇上便派了大量官兵嚴查衛芷嵐的蹤跡,但卻遲遲沒有找到人,早在衛芷嵐離開皇宮,皇上心中便對燕世子起了疑,且又一直沒有搜尋到衛芷嵐的下落,便對他越發懷疑;這之後不久,皇上便在御書房召見了燕世子,也不知燕世子說了什麼話,竟惹得皇上大怒,將他關進了刑部大牢,因此,本宮倒是覺得衛芷嵐能夠出城,離開西京,許是與燕世子無關,但衛芷嵐當晚離開皇宮,倒的確是他在暗中相處,不然單憑衛芷嵐一個人,想要避開皇上的耳目,離開這重兵把守的皇宮,簡直是難如登天。”
“既是如此,想必皇后娘娘真的已經離開了西京,不然如今都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了,又怎會連絲毫蹤跡都沒有,也不知皇后娘娘用了什麼法子,竟能逃得過皇上的搜查。”胡嬤嬤道。
聞言,蘭貴妃冷冷一笑,眸光閃着惡毒的光芒,怨恨道:“衛芷嵐這個賤人,本宮原以爲她離開了皇宮,便能趁機將她給殺了,卻沒有想到她竟然如此好命,竟像是從人間蒸發般,連半點兒行蹤都沒有。”
“貴妃娘娘息怒,依老奴來看,找不到皇后娘娘,興許也是一件好事,既然皇后娘娘有意隱藏自己的行蹤,貴妃娘娘派瞭如此多的暗衛去搜尋,都沒有她的下落,便連皇上在各行省州郡也派了大量官兵嚴查,仍是沒有絲毫音訊;想必皇后娘娘已是對皇上徹底死心,既然如此,許是她以後都再不會回西京了。”
“皇上找不到她,即便心中再眷戀又如何?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皇上總會忘記皇后娘娘,且皇上是一國之君,後宮中年年都會有年輕貌美的女子進宮;皇后娘娘走的這段時日,皇上許是會感到傷心難過,但時日久了,又怎會還記得她?反倒是貴妃娘娘您,一旦真的懷上了龍種,以後便可以母憑子貴,在這後宮中享盡榮寵,您便是這後宮中最尊貴的人。”胡嬤嬤冷靜分析道。
聞言,蘭貴妃柳眉微挑,似是聽聞胡嬤嬤此番話,心情反倒好些了,不由得脣角綻開一抹笑意。
胡嬤嬤又道:“皇后娘娘最愚蠢的做法,便是離開了皇宮,只要她一旦走了,又如何還能留得住皇上的心?這後宮最不缺的便是年輕貌美的女子,更何況皇上是男人,也是一國之君,又怎會獨獨鍾情於皇后娘娘?老奴相信,只要貴妃娘娘您侍候皇上的時日久了,皇上心中定然會對娘娘極是寵愛,等真正懷上了皇嗣,將來貴妃娘娘在這後宮中的地位,便只會越發穩固,許是還能成爲母儀天下的皇后也說不定。”
蘭貴妃冷笑,面上揚起一絲得意之色,“本宮原以爲因着這假懷孕,以及之前本宮曾派人買通了那西京藥鋪的大夫,讓衛芷嵐與皇上之間發生了種種誤會,兩人有了隔閡,離了心,衛芷嵐便會對皇上越發冷漠疏離,皇上即便心裡還愛着她,但他畢竟有着自己的驕傲,定要不會在衛芷嵐面前低聲下氣,卻沒有想到,衛芷嵐竟然會突然離開皇宮,實在是讓本宮始料未及。”
“皇后娘娘離開皇宮,於貴妃娘娘而言,實乃百利而無一害,只要她人不在,便無法牽動皇上的心,皇上縱然對皇后娘娘有情,但時日長了,這份感情總會被消磨光,因此,貴妃娘娘纔會這後宮中最尊貴的主子。”胡嬤嬤道。
蘭貴妃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淺笑,即便是聽聞胡嬤嬤說的話,心中已不似方纔那般感到煩悶,但隱隱仍是有些不安,早在皇上還未登基之時,這幾年便心儀着衛芷嵐,爲了她,曾連續幾次拒絕了自己,即便是先皇有意指婚,但卻被皇上以要給寧妃娘娘守孝的理由拒絕了,如今衛芷嵐離開了皇宮,若是真的不再回西京,皇上能徹底忘了她麼?
對於這個問題,蘭貴妃心中沒有答案,但卻也感到害怕,若是衛芷嵐有朝一日又回了西京,回了皇宮,願意放下以前與皇上之間的種種誤會,願意重新接納他,自己又當如何?
思及此,蘭貴妃秀眉緊蹙,心中不由得極是煩悶,也越發狠毒了衛芷嵐,沒想到這個賤人,如今人都已經離開了皇宮,竟能還霸佔着皇上的心;也不知要過多久,皇上方纔能徹底忘了她,也不知自己還有沒有機會,能夠真正走進皇上的心。
……
華陽宮——
趙胤正斜靠在軟榻上,薄脣緊抿,微微眯着眼睛,臉上情緒難辨。
殿內,極是沉寂。
於石恭恭敬敬的站於一旁,良久,方纔聽聞趙胤淡淡問道:“太醫怎麼說的?蘭貴妃是否將在一個月之後生產?”
“回皇上,正是。”於石道。
聞言,趙胤沒有說話,但脣角卻浮起一絲嘲諷的笑容,便連眸光都越發冷了冷。
“皇上……”於石似有話想說,但卻又欲言又止。
“想說什麼?”趙胤俊眉微挑,神色悠然。
於石皺了皺眉,心中沉思了片刻,方纔問道:“皇上,爲何您明知曉貴妃娘娘是假懷孕,卻一直沒有揭穿她?若是真等到貴妃娘娘生產之日,所謂的皇嗣,也不過是混淆了皇室血統。”
語罷,趙胤靜默不語,俊顏無喜無怒,極是平靜,頓了好一會兒,這才啓脣道:“她想要在後宮中穩固地位,朕成全她便是了,至於皇嗣,便先由着她,等到有朝一日,再也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朕會賜她白綾一條。”
語罷,於石心中一驚,但也知曉皇上對於蘭貴妃從未有過男女之情,心裡從始至終愛的都是皇后娘娘,當初假意寵愛蘭貴妃,也是因爲皇后娘娘是這中宮之主,因着帝王專寵,許多妃嬪暗地裡都對她不利;皇上察覺到這其中的暗劍,卻又因着顧忌朝堂,明面上不能朝着這些妃嬪動手,唯有寵幸蘭貴妃,讓她在後宮中受盡尊寵,實則寵愛,卻是將她推上了風口浪尖。
如今,貴妃娘娘假懷孕這件事,皇上早便知曉,因爲皇上從未真正寵幸過蘭貴妃,且每次房事之後,蘭貴妃也已不可能懷有身孕;因爲於石明白,早在皇上當初選秀之時,這後宮中夜夜寵幸妃嬪的人,從來就不是皇上自己。
且爲了防止這些妃嬪懷孕,以此混淆皇室血統,每次寵幸之後,皇上都會賜一碗避子湯藥,尤其是蘭貴妃,皇上沒有賜她避子湯藥,蘭貴妃心中歡喜,以爲皇上對她極是寵愛;卻不知正是因着這樣的舉動,方纔讓後宮中的勢力接連向她涌來。
如今,蘭貴妃想方設法想讓自己懷孕,怕是也沒有想到夜夜寵幸自己的人,根本就不是皇上,且她沒有懷孕的根本原因,也是因爲皇上在蘭貴妃初次侍寢的時候,便給她下了絕子藥,終其一生,蘭貴妃都不可能會懷孕。
因此,在皇上知曉蘭貴妃有了“身孕”的時候,卻從未有過動作,因爲心中明白,這一切不過是個局而已;若是蘭貴妃真的有了身孕,皇上爲了防止混淆皇室血統,也絕不會讓她肚子裡的孩子生下來。
於石是趙胤身邊最爲信任的人,這一切的一切,心中都極是清楚,怕是蘭貴妃萬萬都沒有想到,自己深愛着的男人竟會如此殘忍。
……
兩日後,衛芷嵐隨着謝遠之的車隊已是過了峪寧關,來到了北海,如今只要過了北海,在海上航行兩個月,便能到北周都城。
從衛芷嵐離開皇宮之後,初時還是春日,轉眼間幾個月過去,已是到了盛夏時節。
當衛芷嵐站在碼頭的時候,一雙美眸眺望着無邊無際的大海,心境也突然變得很是寬闊,不由得心情極好,脣角綻開淡淡的微笑,從此以後,天地間唯她一人,海闊天空任鳥飛。
碼頭人來人往,大概過了大半個時辰,謝遠之裝載貨物的馬車方纔上了船,整整三艘大船,全都裝載着貨物,衛芷嵐則與謝遠之同在另一座船上。
上了船之後,沒過多久,便開始航行,因着正是午時過後,天氣越發炎熱,即便在這大海上,偶爾會有海風迎面吹來,但仍是夾雜着熱度,因此很多人便待在了船艙中。
唯有衛芷嵐站在甲板上,似乎絲毫不覺得熱般,整個人一動不動,眸光眺望着遠方波瀾壯闊的大海,心中情緒竟有些複雜;如今,她已是徹底離開了大夏,離開了趙胤,回首處,往事如潮水般襲來,無論是甜蜜幸福也好,痛苦也罷,即便衛芷嵐不願意去想,但仍是清晰的刻在腦海裡。
當初想要離開皇宮,是因爲趙胤徹底傷透了她的心,而今想要去往北周,是因爲衛芷嵐出城之時,正好便遇到了謝遠之,唯有藉着北周謝氏的名義,自己方纔能安全離開西京,離開大夏境內。
大海茫茫,天邊的日光照耀在肩膀上,似乎連肌膚都能感受到灼熱的溫度,衛芷嵐卻是久久沒有動,心中情緒難言;從當初離開西京之時,她便再也沒有想過回來,只想簡簡單單過完一生,但如今真的離開了,心中卻又感到悵然。
以前,衛芷嵐從未想到過自己竟然會離開趙胤,她以爲便是這樣陪伴他一生,兩人相親相愛,白首偕老;但自己卻錯了,始終忘記了趙胤已不再是當初的景王,他是一國之君,會爲國家考慮,不會顧及到兒女私情,正如楚雲晗之言,肩上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許多事都會身不由己。
自古以來,沒有帝王會專寵一人,趙胤曾經說過愛她,但最後傷自己最深的也是他;當初以爲觸手可得的幸福,卻不過是一場欺騙;衛芷嵐心中一痛,又想起在皇宮的時候,趙胤每日讓她喝下去的補藥,即便如今已是過去了好幾個月,但這件事仍是她心中最深的刺。
若是以前,衛芷嵐定然不相信趙胤竟會如此殘忍的待她,許是會親自問一問他,但自從趙胤選秀納妃之後,衛芷嵐便感覺他變了,竟連去親自問趙胤的勇氣都沒有;因爲,衛芷嵐怕,怕從趙胤嘴裡聽到這件事是真的,若是由他親口說出來,怕是會越發將自己傷的體無完膚。
衛芷嵐回想起聽聞蘭貴妃有了身孕的時候,心便像是刀割般痛,尤其是後來,當知曉自己爲什麼沒有懷孕的原因,便徹底擊潰了她對趙胤的最後一絲堅持。
如今趙胤已不再屬於自己,他的愛也給了蘭貴妃,從離開皇宮,已是有了好幾個月,算着時間,蘭貴妃應是不久之後便要生產了。
思及此,衛芷嵐不由得苦笑,爲何到了現在,自己仍是放不下,爲何只要想起趙胤,她的心便痛的厲害,再不能平靜。
也不知蘭貴妃腹中的胎兒是男是女,但無論男女,也始終是趙胤的第一個孩子,他應是也會高興的吧?
衛芷嵐閉了閉眼睛,再睜開之時,眸光已是恢復了一派清明,再無之前的痛苦之色,但內心卻滿是痛苦;爲何即便自己不願意去想,但卻總是控制不住,腦海中回憶起,那日她方纔走出鳳雎宮不久,便在御花園遇到了蘭貴妃,當自己看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時,便感到極是刺眼挖心,因爲那裡面孕育着蘭貴妃與趙胤的孩子,他的第一個孩子。
正在衛芷嵐回憶往事的時候,身後似乎傳來了見漸行漸近的腳步聲,不禁拉回了她的思緒。
“在想什麼?”謝遠之笑了笑,便在甲板上站定,眸光眺望着遠處奔騰的海水。
衛芷嵐搖了搖頭,語氣沒什麼情緒的道:“沒什麼。”
“有心事?”謝遠之挑了挑眉,繼而便收回了視線,眸光看向衛芷嵐。
“我若說沒有呢?”衛芷嵐不答反問。
“你認爲我會信?”謝遠之好笑的看了衛芷嵐一眼,神色悠然。
“不會。”衛芷嵐語氣淡淡。
“那你能否告訴我,你方纔在想什麼?”謝遠之又笑着問。
“不能。”衛芷嵐想也沒想,直接拒絕。
“你就是這樣對待你的恩人?”謝遠之眸光含笑,語氣似有些意味不明的道。
聞言,衛芷嵐瞪着他道:“你的好奇心,能不能不要這麼重?一個大男人,怎麼總喜歡問女子心裡在想什麼?”
“我不問別的女子,我就喜歡問你,因爲我感覺你身上,似乎藏了太多秘密。”謝遠之笑了笑,精明的目光盯着衛芷嵐,似乎趣味頗深。
語罷,衛芷嵐心中緊了緊,但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淡淡道:“你想多了,我不過是個寡婦而已。”
“寡婦又怎麼了?寡婦就沒有秘密了?”謝遠之輕笑。
衛芷嵐嘴角一抽,繼而便不再多言。
倒是謝遠之似乎感覺有些無趣,有心想要逗弄衛芷嵐一番,笑道:“怎麼?你方纔又在想你那死去的丈夫了?”
衛芷嵐秀眉微蹙,淬道:“誰想他?閉嘴!”
謝遠之笑了笑,挑眉道:“若是不想他,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
衛芷嵐冷哼,“這裡有風,我喜歡站在這裡,涼爽。”
“是麼?”謝遠之擡頭看了看天邊強烈的日光,繼而便轉過頭看向衛芷嵐,笑問:“你確定站在這裡涼爽?不熱?”
“確定。”衛芷嵐毫不猶豫的點頭。
“既然確定,你便繼續站在這裡,我進去了。”謝遠之笑着說完,便又走近了船艙。
衛芷嵐頓時無語,也不知這謝遠之是閒得無趣,還是想要來試探自己,但無奈如何,有關於她的真實身份,卻是一句話也不會透露;如今,自己好不容易離開了皇宮這座金色的牢籠,即便謝遠之對她有恩,但衛芷嵐也不會將這些事告訴他。
……
連續在大海上航行了大半個月,夜晚,雖是盛夏,但因爲在大海上航行,陣陣海風迎面吹來,比起白日,倒涼爽了許多。
衛芷嵐坐在甲板上,一雙美眸看向遠方,但見茫茫海上升起了一輪明月,內心突然變得極是寧靜。
恰時,謝遠之從船艙裡走了出來,含笑的眸光看向衛芷嵐時,挑眉道:“你打算在這甲板上坐一晚上?”
衛芷嵐淡淡的眸光看了謝遠之一眼,輕聲道:“一會兒就進去了,你這麼晚還沒睡?”
謝遠之走上前,便在衛芷嵐身旁坐了下來,盯着她道:“你不也還沒睡?”
衛芷嵐容色淡淡,語氣沒什麼情緒的道:“我是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謝遠之笑了笑。
聞言,衛芷嵐便不再說話,眸光繼續看着平靜的海面。
“你爲什麼睡不着?”謝遠之轉頭盯着衛芷嵐。
衛芷嵐秀眉微蹙,沒有言語。
似是知道衛芷嵐不想回答,謝遠之笑了笑,便不再問,眸光看向海上的明月。
夜,靜靜的,夾雜着海風中的淡淡腥味。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良久,似是察覺出了一絲輕微的動靜,衛芷嵐不由得皺了皺眉,一雙美眸說過凜冽的寒光。
倒是謝遠之,依然神色悠然,似是根本就沒有察覺到有危險,衛芷嵐見此,不禁擡手輕扯了扯他的衣袖。
謝遠之雖是不會武功,沒有衛芷嵐聽覺靈敏,但方纔轉過頭,便看到衛芷嵐正朝着自己使了個眼色,便知曉應是有危險;畢竟他從西京離開,到出了大夏境內,這一路上都曾遇到過一些膽大的山賊,又何況是在這大海上,自是常年都會有海盜出沒。
果然,不過片刻,謝遠之的隨從,全都從船艙中閃了出來,衛芷嵐立刻站起身,也已經抽劍出鞘。
正在這殺氣越來越濃的時候,衛芷嵐擡步便往謝遠之近前走了兩步,將他護在自己身後。
謝遠之笑了笑,倒是絲毫不覺得緊張,輕聲道:“我是不會武功,但也不需要女子保護,你且讓開,有他們保護我,已經足夠。”
聞言,衛芷嵐瞪了謝遠之一眼,沒好氣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正在兩人說話的時候,衛芷嵐方纔轉過了頭,便看到海面上猛然竄出了好幾十條黑色的身影,因着動作太大,激起了陣陣海水,但卻個個身手不凡,不過轉瞬間,便立刻站定到了甲板上。
“你們是誰?”衛芷嵐目光一緊,冷冷盯着幾十名海盜。
“我們是這片水域的海盜,要想活命,便乖乖將這些貨物留下。”爲首一人,目露兇光,聲音微微有些暗啞,因着臉上蒙着黑巾,看不清容貌,但卻隱隱可見眼角下,似有幾條猙獰的刀疤,不由得讓人心中發冷。
語罷,衛芷嵐嗤笑,面上沒有絲毫畏懼之色,揚眉道:“北周謝氏的貨物,你們也敢劫?”
聞言,似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般,便見方纔那人陰冷一笑,眯着眼睛道:“不妨便告訴你們,這次我們前來,目標正好便是謝氏,畢竟謝氏可是北周最爲富有的大家族,若是劫了謝氏,以後我們這些兄弟可就都發財了。”
語罷,衛芷嵐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眸光變得越發冰冷,嗤道:“要想劫了謝氏,也得看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
“這片水域,可是我們兄弟的地盤,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今日,你們若是不將貨物乖乖給交出來,小心會葬身大海,被鯊魚吞噬,這可就沒有命回北周了,豈不得不償失?”
“是麼?”衛芷嵐譏諷一笑,便不再多言,但手中的清風劍卻是將劍柄攥得越發用力。
衛芷嵐話音剛落,便聽方纔那人又道:“兄弟們上!劫了謝氏的貨物,我們可就發大財了!”
說罷,便不再有絲毫耽擱,這些黑衣人全都朝着衛芷嵐以及謝遠之兩人攻了過來,他們常年生活在海域,也是有極強的戰鬥能力;身子矯健,下手狠辣,一招一式都極是出其不意,稍不留意,便能置人於死地。
“保護公子!”刀光劍影中,謝遠之的隨從,已是倒下了一個又一個,幾乎人人臉上都被濺滿了鮮血。
衛芷嵐的武功因着是趙胤親授,在幾人當中是最高的,這些年她都不曾懈怠,但凡有時間,衛芷嵐都會勤練;尤其是與趙胤大婚之後,那時候,他還沒有選秀納妃,在後宮生活的半年,趙胤幾乎每日都會檢查衛芷嵐的武功,因此,武功也是精進了不少。
沒過多久,謝遠之的隨從便死的只剩幾個,這些海盜也死了大半人,唯有衛芷嵐沒有受傷,但卻仍護在了謝遠之的面前,爲他擋去這些海盜的攻擊。
“小寡婦,要不便將這些貨物給他們?也好過如今這番打鬥。”謝遠之笑了笑,在衛芷嵐耳邊輕聲說道。
聞言,衛芷嵐嘴角一抽,這麼危險的時候,這男人還有心思調笑,居然叫她小寡婦?
“不行!這些貨物,你全都給了這些海盜,難道就不心痛?”衛芷嵐立刻拒絕。
“北周謝氏是鐘鳴鼎食之家,還不缺這點貨物,比起保命,損失點錢財又如何?更何況,我不會武功,如今可是你在保護我,要是你因爲我而有什麼不測,我這心裡可是過意不去。”謝遠之淡淡一笑,似乎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般。
“你儘管放心,我不會有事,也不會讓你有事,畢竟,你可是我的恩人,怎麼樣我也要保護好你。”衛芷嵐臉色凝重,與謝遠之說着話的時候,手中的動作卻沒有放鬆,轉眼間,鋒利的劍尖便刺進了一名海盜的胸口,頓時便血流如注,溫熱的鮮血濺溼了衛芷嵐一臉,不由得讓她感到作嘔。
瞧着衛芷嵐神色堅決,謝遠之便也不再說話,但語氣裡卻含着一抹擔憂,輕聲道:“你小心點,若是實在撐不住,我便將這些貨物全都給他們。”
說罷,謝遠之便往後退了兩步,即便不會武功,身處於危險之中,但依然面色不變,整個人極是淡然。
衛芷嵐依然全神貫注的與這些海盜交手,面容冷冽,一雙美眸中凝聚着殺氣,劍尖所指之處,頓時便是一聲慘叫。
大約又過了小半個時辰,這些海盜已是全軍覆沒,屍體一具疊着一具,迎着海風,濃郁的血腥味,讓人感到極是噁心。
謝遠之的隨從也全都死了,唯有衛芷嵐手臂處受了一點兒輕傷。
衛芷嵐收劍入鞘,便立刻走至謝遠之近前,擔憂的眸光看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便問道:“你怎麼樣?可是有事?”
“我沒事。”謝遠之搖了搖頭,黑色的眸光定在衛芷嵐流血的手臂上,關懷道:“你受傷了?”
“一點小傷而已,不礙事。”衛芷嵐容色淡淡,語氣平靜。
聞言,謝遠之沒有說話,但眸光卻是盯着衛芷嵐,視線良久都沒有移開。
過了好一會兒,謝遠之方纔淡淡笑道:“船艙裡有上好的藥,我去給你拿來。”
語罷,還不待衛芷嵐說話,謝遠之便立刻走進了船艙,不過片刻,手裡便拿着藥瓶走至衛芷嵐近前,遞給她道:“擦一擦,這藥止血的功效極好,但是可能會有點痛。”
衛芷嵐點了頭,也沒有說話,擡手接過謝遠之遞給自己的藥瓶,便將瓶塞打開,將裡面的藥粉,全都灑在了自己的傷口上。
果然,方纔將這白色的粉末倒上去,衛芷嵐便感到一陣清晰的痛楚傳來,但很快,這痛意便消失了,反倒有些清涼之感,手臂上不斷冒出的鮮血也漸漸止住了些。
“你經常受傷?”謝遠之盯着衛芷嵐,突然開口問道。
衛芷嵐一時沒有明白謝遠之的意思,不由得蹙眉問道:“你說什麼?”
“我問你是不是經常受傷?不然這給自己上藥的動作,怎麼這麼熟練?”謝遠之笑了笑,眸光含着一抹戲虐。
聞言,衛芷嵐挑了挑眉,竟不知該如何回答謝遠之的話,她也沒有經常受傷,不過是之前在西京的時候,曾遭遇過好幾次暗殺,因此對這上藥的手法熟練了些。
衛芷嵐突然回憶起,自從自己幾年前從赫城回到永南王府之後,似乎生活便再也沒有平靜過,以前趙胤還在她身邊時,雖然身邊偶爾會有危險,但因着有他在,衛芷嵐都會感到很是安心;如今自己已是離開了皇宮,離開了西京,甚至以後都再也不會回來,一時心中竟感到空落落的。
似是察覺到衛芷嵐情緒的變化,謝遠之微微眯了眯眼睛,觀察着衛芷嵐臉上細微的表情,笑問:“你這是怎麼了?方纔不是還好好的麼?”
“沒怎麼。”衛芷嵐搖了搖頭,微微斂了斂情緒,便轉身走進了船艙。
原以爲自己離開了皇宮,她便能徹底放下趙胤,但衛芷嵐卻突然發現自己這幾個月,心裡依然忘不了他,似乎無論何時,總會想起趙胤;即便是當初在皇宮,他曾給自己造成了很大的傷害,但衛芷嵐卻發現,自己即便如何想要從心裡忘記趙胤,但總是做不到,即便控制自己不去想他,但腦海裡,卻又總是會浮現出他的音容笑貌。
這種感覺極是難受,幾乎夜夜煎熬着衛芷嵐的內心,她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能徹底放下趙胤,但如今的每一天,只要想起趙胤,對於她來說,都感到痛苦萬分。
船艙裡只有衛芷嵐一個人,似是知道她情緒不好,謝遠之沒有進來。
夜晚依然寂靜,即便是在船艙,衛芷嵐似乎仍能聽到海水翻騰的聲音,內心也是久久不能平靜。
不知過了多久,衛芷嵐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但她向來警覺性極好,隱隱聽到外面的海嘯聲,立刻便睜開了眼睛。
謝遠之不知何時走進了船艙,也已經睡了,似乎沒有聽到外面的海嘯聲,依然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倒是衛芷嵐不由得心中緊了緊,感覺不好,立刻便走至了謝遠之近前,將還在熟睡的人給扯了起來。
“怎麼了?”因着沒有睡醒,謝遠之微微皺了皺眉,便有些睡眼惺忪的道。
“你聽到了什麼聲音沒有?”衛芷嵐出聲提醒,心中也是越發警覺了起來。
“什麼聲音?我沒有聽到,不過我現在只聽到你的聲音,像是蚊子似的嗡嗡叫,擾我清夢。”謝遠之搖了搖頭,似乎仍是沒有睡醒,翻了個身,便又睡去了。
聞言,衛芷嵐不由得感到鬱悶,這個人怎麼一點兒警惕性都沒有?
衛芷嵐總感覺心中有些不安,便又往船艙最裡面走,因着謝遠之的隨從都已經被海盜殺死,這船艙最裡面雖是裝載着貨物,但卻沒有人守。
船艙內,極是沉寂,衛芷嵐蹙了蹙眉,便不再猶豫,擡步便又往前多走了幾步,但見這裡面的整個船艙都全是貨物,也沒有什麼異常;衛芷嵐倒也安心了些,正欲往回走,卻突然眼尖的瞧到這船艙的甲板,竟漸漸有海水涌了上來,不禁心中大驚。
陡然看到這一幕,便連衛芷嵐向來冷靜,臉色也不由得變了變,立刻便疾步走了出來,大聲道:“謝遠之,你快起來,大事不好了!”
聞言,謝遠之立馬便沒了睡意,與衛芷嵐相處的這幾個月,謝遠之對她的性子還是有些瞭解的,向來冷靜鎮定,即便是當初遇到山賊,以及方纔又有這些海盜要劫貨物,都沒有見她如此焦急,便知定然是有不好的事發生。
“什麼事?”謝遠之起身整理了下有些褶皺的衣服,便擡頭看向衛芷嵐。
“船艙裡面的甲板,漏水了。”衛芷嵐眉頭緊皺。
語罷,謝遠之面色一變,立刻便往裡走,但當走了進去,親眼見到海水已是越涌越多,不由得心中沉了沉。
“這艘船不能再待了。”衛芷嵐面容冷靜,眸光盯着謝遠之,又道:“我們必須馬上棄船離開。”
謝遠之沒有說話,正在他沉默的這一會兒,夜空突然炸響一聲驚雷,不過片刻,船艙外便是狂風驟雨。
衛芷嵐隱隱感覺到這艘船有些晃動,立刻便走出了船艙,站在甲板上,擡頭看向夜空,不知何時,方纔一輪明月已是消失不見,夜空極是陰沉,濃黑如墨,偶爾還會劃過幾道閃電,將整個大海照的明亮。
狂風暴雨間,船體越發搖晃,不斷的有驚雷在耳邊炸響,衛芷嵐隱約聽見方纔的海嘯聲,已是越來越近,心中也是越發不安,連忙便走進了船艙。
“謝遠之,我們必須馬上棄船離開,方纔船艙裡面的甲板,已是漏水了,如今又是狂風驟雨,這船要不了多久,便會沉入海底,而且我還聽到海嘯了,我們不能再耽擱,必須馬上走。”衛芷嵐秀眉緊蹙,冷聲道。
聞言,謝遠之立刻便走出了船艙,眸光看向一望無際的大海,心中沉思了片刻,便轉頭看向衛芷嵐,輕聲道:“你去水麼?”
“會。”衛芷嵐立即點頭,繼而盯着謝遠之,又問:“你可是會水?這船很快便要沉了,我們必須下海。”
謝遠之點了點頭,便笑道:“我不會武功,但我會水,以前從北周來西京做生意,經過這片海域,知曉前方約莫幾十海里,有一座小島,我們下海之後,便往小島的方向游去。”
“小島?”衛芷嵐秀眉微挑,心中頓時便沒有方纔那般緊張了,只要有小島,這幾十海里,她還是能游過去的,方纔自己還在擔心,若是棄船離開,她與謝遠之即便下海,若是遲遲上不了岸,體力也會耗盡,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我也不知是什麼島,從來沒有去過,但如今已是沒有別的法子,便只有這樣了。”謝遠之道。
“好。”衛芷嵐點了點頭,眸光便盯着謝遠之,又道:“走,下海。”
語罷,還不待謝遠之說話,衛芷嵐便立刻跳入了大海,整個人都沉了下去,已是不見身影。
謝遠之挑了挑眉,也不再耽擱,縱身一躍,便也跳到了大海中。
黑夜裡,兩人游水的速度都是極快,像是靈活的魚,謝遠之在衛芷嵐身側,兩人都向着小島的方向游去。
夜空中劃過一道道閃電,一聲又一聲驚雷在耳畔炸響,海水不斷翻騰,泛起巨大的浪花,狂風暴雨不曾止歇。
大約遊了小半個時辰,巨大的海嘯奔騰而來,發出雷鳴般的響聲,衛芷嵐與謝遠之兩人即便是在海水裡,但依然能感受到一股極強的阻力。
謝遠之不會武功,比起衛芷嵐遇到的阻力,還要強些,因此向前遊行的速度也越來越慢,倒是衛芷嵐,因着常年練武,內功深厚,比起他要輕鬆一些。
似是感到不放心般,衛芷嵐回頭看了謝遠之一眼,輕聲道:“謝遠之,你能不能受得住?”
謝遠之面色有些蒼白,但仍是堅持道:“能。”
衛芷嵐正欲說話,卻聽謝遠之又道:“你別和我說話,我就能受得住,你若是再和我說話,我馬上就不行了。”
聞言,衛芷嵐頓時無語,但也心知謝遠之說的話有理,如今,因着遇上這股極強的阻力,他的體力已是耗費了不少,若是再與自己說話,估計還真堅持不了多久。
冰冷的海水中,衛芷嵐也不知他與謝遠之遊了多久,但卻明顯的感覺到自己已是筋疲力盡的時候,兩人方纔到了小島。
已是深夜,狂風驟雨已經漸漸止歇,大海之上又恢復了平靜,衛芷嵐與謝遠之兩人上了小島時,整個身體都已是渾身溼透,即便是在這盛夏時節,但夜晚的時候,這海上仍是涼爽,氣溫下降了許多,一陣晚風吹來,衛芷嵐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謝遠之笑看了衛芷嵐一眼,關懷道:“你冷不冷?”
衛芷嵐搖了搖頭,口是心非的道:“不冷。”
聞言,謝遠之笑了笑,又道:“要不,我把我的衣服給你?”
衛芷嵐撇了撇嘴,拒絕道:“你的衣服也是溼的,給我也沒用,還是不要了,你自己穿。”
謝遠之脣角勾起一絲笑容,“不要正好,我也捨不得給你。”
說罷,謝遠之便往前走去,即便是在黑夜裡,脊背依然挺得很直,透着淡淡的書香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