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昌的八月沒有南通的浮熱,氣派雄威的淮海城透着別樣夏季的涼爽,宛如深春,猶如初夏,讓人覺得心沁舒服。
滿城的寒青白茶開的如糜如荼,清新的茶香竄進鼻息,緩解了一些人的匱乏與疲勞郎。
接親的隊伍在歷時十天後,終於在長途跋涉中到達,此刻,納蘭芮雪早已沒有騎馬,而是窩在馬車中懶懶不想擡眸。
她這害喜來的太突然,也太不是時候了點。
前幾天還在精神抖擻的她,從某一天開始嘔吐第一口後,就如山洪暴發一般不可收拾,連續幾日的奔波將她的精神更折騰的分毫不剩鐦。
往日張牙利爪的母老虎突然安分成這模樣,衆人除了覺得好笑外,更多的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擔憂。
尤其蘇子安,在挑釁第三天,看到蔫蔫的雪兒,感覺渾身皮都癢着,難受之極。
北宮晟更多的時候是默不作聲的照顧她,那份無微不至的體貼直直雷壞了所有隨行的人。
慕容俊會時不時戳戳夕楠的胳膊,挑眉道:“這是不是北宮晟?”
夕楠緩緩搖頭:“不太像!”
但也許是孩子真真正正的開始影響着她的生活,對於納蘭芮雪來說,心境在快速的發生着變化,即便吐的暈天轉地,但是還是會在半夢半醒中脣角露出一抹清淡的笑容。
北宮晟有時候會盯着她的笑容怔神很久,連旁人說話也聽不到。
總之,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天後,終於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到達了攝政王府。
同南通一樣的是,無數百姓都圍在王府前,同南通不一樣的是,還有朝中無數大小官員,此刻都已經正襟官袍,恭恭敬敬站在門口迎接。
甚至金帳羅垂,皇番搖曳,很明顯皇上也在攝政王府等候。
整個場面熱鬧的比南通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進淮海城,青蘿就帶着琢玉樓的人去分號安頓了,她們不想暴露在北昌人面前,而另一個陪嫁丫頭青芙則是緊跟着景辰去安頓五萬兵馬了,進了城後,北宮晟就鑽出了馬車,換上駿馬走在了隊伍最前邊。
北人不喜坐轎坐車,特別是男人,而且娶親也該有個娶親的樣子,兩人還未拜堂,從一個馬車裡鑽出來也不太好看。
所以儘管不捨,更不放心,北宮晟還是讓她唯一的陪嫁妹妹納蘭迎春過來幫忙看着。
國宴上的事,他衆目睽睽拉走迎春,迎春放南通肯定是嫁不出去了,也該給人一個交代,所以便以陪嫁的名義一塊帶了過來。當然,這也是芮雪的意思。
納蘭芮雪剛吐過,此刻臉色白的嚇人,無力靠在馬車中,聽着耳旁的喧鬧,不由問道:“外面什麼場景?”
迎春皺眉看着她若無氣力的樣子,撩開車簾看了一眼,頓時兩眼發出微微的光澤:“好氣派的王府!好多人!”
緊接着,眉頭又皺回原來的弧度,看了一眼默默垂下車簾。
好多花枝招展的女人!
納蘭芮雪看着她那神色已猜到十之八,想着自己此刻憔悴的模樣,有些哭笑不得,唉……,好不容易在南通當了一回兒仙女,還沒走幾步,就變這樣了,等會兒下車估計想豔壓羣芳是做不到了,會不會讓人看笑話纔是更重要的。
想了想,對迎春道:“給我找件披風吧!”
迎春點點頭,從隨行的王妃衣衫中挑出一件六鳳金紋的披風,作勢就要給她披上,她搖了搖頭。“換件素點的。”
“你幹嘛!被那些女人笑話去了,我可不管!”迎春眉頭綰成了千千結,對於這個姐姐,她真是永遠討厭大過喜歡。
芮雪的有些行爲她理解不了,感覺她們似乎是兩個世界的人。
芮雪不置可否的淡笑。“生病就該有個生病的樣子,華麗的披風下一張憔悴的臉,豈非對比更鮮明?”
迎春想了想,明白了她的意思,拿過一件冰藍素錦的披風給她繫好,又拉好了風帽。
剛做完這些,馬車就穩穩停了下來。
看來是徹底到了!兩人對視一眼,心都莫名緊張起來。
北宮晟勒馬躍下,衆人匍匐請安過後,寧太師就笑着走了過來。“王爺大喜!”
北宮晟隨手將馬繮扔給漠北,撫了撫衣襟,淡瞟了眼寧太師,聲色不帶任何起伏的回道:“太師同喜。”
“自是喜的,王爺雙喜臨門,小女如今也八個月身子,相信不久后王爺可以喜上加喜了!”寧太師犀利的眸光緊緊盯着他的面容,閃過老謀深算。
不過很可惜,在北宮晟臉上要想找出什麼可以表露出來的神色,那幾乎是癡人說夢,北宮晟聞言,脣角勾起一抹不知是諷刺還是客套的淡笑,微微頷首,鼻翼輕哼了句“嗯”就算答了話。
不喜不躁,不狂不傲的,讓人很難捉摸出他那一抹笑容是什麼意思。
寧太師沒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朝另一邊的女兒投去一記,寧羽然微微頷首,北宮晟當做沒看到他們父女打啞謎,轉頭對襲夜吩咐道:“在月靈水榭擺宴!”
“是!”襲夜擡眸,接到他眼神的示意後,抱拳離開。
場上官員一片譁然,月靈水榭?王爺似乎從不招待人吶?娶寧太師千金的時候,也就前廳擺了幾桌,象徵意思了下,王爺甚至都沒出席過。
爲官這麼多年,從沒聽過王爺能主動請人吃飯的,還在自己家裡!!!
這到底是給新王妃擺的,還是給側妃肚子裡的那塊肉擺的?衆人都猜測不出來,畢竟這場戰事來的突然,王爺厲兵秣馬這幾個月,沒有時間請客是自然的。
只得都將目光詢問向寧太師。
寧太師朝中官居一品,有自己強大的派系,毫不客氣的說,在某些方面,甚至比皇帝的權力都大,接到衆人的眸光,他心中雖然也狐疑,但面容還是不動聲色。
淡笑一瞬,頷首道:“王爺有心了!”
一句話成功上在場圍觀的所有人都自然而然以爲攝政王是在給側妃肚子裡的孩子擺宴。當下好不豔羨。
衆位鶯鶯燕燕看向寧羽然的眸光多了幾分嫉恨,她淡笑着高昂下巴,撫着自己圓潤的身子,不得不說,懷孕沒讓寧羽然發福,依然是那麼的美豔,讓人無暇移目。
而她眉宇間從來自信明媚的光澤更是爲她出衆的形象加分不少。
北宮晟心思也不在這上面,寒蟬的事也得分人,對於懶得接觸的人他向來惜字如金,見寧太師硬要給自己臉上貼金,他只冷笑一瞬。“那太師先請了!”
“王爺先請……。”見攝政王居然自始至終都沒有駁過自己面子,寧太師得意而笑。
這小子終於識相了點,知道沒擡羽然爲王妃不是明智之舉,一改往日狂傲的模樣,看起來終於肯巴結自己了!
可下一瞬間,發覺對方不等他說完,居然大步轉身離開,心中又不那麼確定起來。
鷹隼的眸閃過陰鷙的光,朝青色官服的寧太師半眯雙眼,想看這男人最後使什麼幺蛾子,可很快,江風等人就走上前請禮道:“太師請!”
帶着滿腹狐疑,他只能率先與衆官員離去。
北宮晟毫不停頓的走到了馬車前,掀開車簾,看着裡面的女人還是一臉蔫蔫的模樣,眉色閃過心疼,遞過手輕聲道:“把手給我。”
納蘭芮雪心裡有些煩躁,特別是聽到那個什麼太師說寧羽然八個月身子,恭喜他喜上加喜的時候,他居然嗯了!
而且還專門給那孩子擺宴!
想着心裡就堵得慌,倔脾氣上來,沒好氣道:“不下去!”
北宮晟怔了怔,擔憂問道:“很難受嗎?”
是不是孩子又折磨她了?看着她憔悴的神色,他也於心不忍。
難受嗎?芮雪氣的狠咬下脣。她還沒過門呢,婚宴她都沒吃到呢!就給別的女人擺宴,還好意思問她難受嗎?
將頭偏轉到另一側不答話。
低垂的風帽讓北宮晟完全看不到她的神色,只當她是身體難受至極,當下轉頭就朝門庭看去,似乎在思考卸了門檻的話,馬車能不能直接拉到府內。
而這一眼,讓站在門口等候的一行女人完全誤解,寧羽然心砰然一躍,浮出傾世的笑容,款步娉婷的朝馬車方向走來。
直到柔柔的一聲:“王爺!”傳來的時候,納蘭芮雪這下才真的是明白什麼叫心如刀錐,即便路上做好了心理準備,漫天的不爽還是如期降臨。
北宮晟皺眉回頭,看着不知爲何走來的幾個女人,不耐煩的神色更勝,淡淡“嗯”了一句,又轉頭看向馬車內,柔聲道:“不想下車就呆着,我看怎麼把馬車弄進去。”
呆着?把我弄進去,你好跟別的女人眉飛色舞嗎!!!
納蘭芮雪瞬間火氣燒的如九重天高,銳冷擡眸,錯過他的肩頭,看向那個明豔動人,也一樣探眸朝車內看的女人。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側頭對着迎春吼道:“扶我下去!”
凌烈的聲音讓所有人都心頭一顫,北宮晟舉在半空中的手始終沒接到她的柔荑。
下一瞬間,不等下人將車凳火速擡過來,納蘭芮雪就已經跟迎春兩人輕盈落地,這豪爽的動作嚇到了在場所有人。
儘管北方尚武,可大陸都是以女子柔美爲佳,這麼……下車的,還真是第一次見。
寧羽然也被嚇了一跳,不自覺後退半步,捂着心口輕拍,做驚嚇狀,卻又不那麼明顯。
這恰到好處的表演,讓在場人更覺得側妃柔美端莊,剛娶回來的王妃就……。
北宮晟還沒緩過神,不明白她這想一出是一出怎麼回事。
接到四周打量的,毒辣的目光,納蘭芮雪深吸一口氣,冷眸直直盯上了寧羽然。
上一次只是離遠看,驚鴻一瞥,那如卷仙般的容貌就已深入腦海,時隔幾月,如此近距離的打量,對方沉魚落雁般的容貌再次刺痛了她的眼。
太美,同樣是懷孕,對方那紅潤的面色,舉止柔風處恰如其分的高貴優雅,還有今日特地精妝過的妝容,都是那麼的顯眼奪目。
寧羽然也在打量着她,只是低垂的風貌遮住了大半面容,只能看到精巧的下巴與那雪瓷般的肌膚。不過掃到她身側清傲嬌美,宛如碧水百荷的納蘭迎春後,也明白了她的長相,一抹嫉恨不露聲色的在心底滋生。
衆人看不到王妃的面貌,也都直直打量着她的妹妹納蘭迎春。
那嬌段如柳的身材,南人那水掐的肌膚,還有那七分嬌,三分傲清麗脫俗的面容,讓一行盛裝打扮過的美人們頓時心生妒意。
這是在北方很少見過的水女,難怪都說南通出美女,尤其是上京那些貴族大戶裡的女子!這些水做的魅骨子們別說男人,連女人都恨不得揉一揉,捏一捏。
接到衆人的眸光,迎春一如既往的維持着她不屑的面容,大大方方的給人瞧着。
雖然身材比北女略微嬌小一些,可渾然自帶氣勢倒讓人不可小覷。
畢竟受了納蘭芮雪這麼多年壓迫,早練就了一副雷打不動的鎮定,而且將門虎女自帶的傲然不羈還是有的。
只是這抹不屑讓人看起來倒有了公然叫板的意思。
短暫的眸光交匯後。
寧羽然身邊的慕容菁菁是見過納蘭芮雪的,當下陰陽怪氣率先冷笑道:“沒想到晟哥哥還真把你娶回來了!怎麼?帶着風帽不敢見人?”
瞬間,三記冰冷如刀的眸光就投向了慕容菁菁。
兩記是北宮晟與芮雪,還有一記是慕容俊。
慕容菁菁嚇得一陣哆嗦,不自覺朝後退去。“我……我警告你別亂來,這可是北昌!這麼多人看着呢!”
這話一說,讓在場所有人對新王妃再次刷新了認知。
慕容菁菁在北昌是出了名的驕橫,除了寧羽然跟合惠公主,蕭皇后,誰也不放在眼裡,這才見面就對新王妃如此敬畏,莫不是有什麼隱情?
“菁菁!不是說過讓你禁足的嗎!”慕容俊見這妹妹又來給他惹事,當下火從中生,毫不客氣的一把拽過衣領,如小雞般拎走。
“哥!你不能這麼對我!我是你親妹妹,你不能又爲了那女人罵我!”
一聲漸行漸遠厲吼,讓所有人的眸光再一次聚集到新王妃身上來。
什麼情況?慕容世子居然爲了攝政王妃罵最寶貝的箐箐郡主?
寧羽然掃了一圈衆人的議論,揚起宛然的淡笑,欠身躹禮道:“臣妾見過王妃,請恕臣妾身子笨重,禮數不周。”
她好似費盡了全力半蹲下身子,抱着肚子緩慢又優雅,尤其咬重的“身子笨重”四個字,讓人一聽便知緣故。
納蘭芮雪冷冷的看着她惺惺作態的模樣,沒有出手扶她。
寧羽然不置信的緩緩下蹲。
難不成今日還真蹲地行大禮不成?且不說能不能完成這個高難度的動作,這低人一等的感覺,寧羽然這輩子都沒嘗過。
不過只要想到她蹲的越艱難,別人就會越看王妃心狠無德,這一蹲,她還是心甘情願的。
北宮晟聽着四周人對芮雪不太好聽的議論,緊皺了眉頭,開口道:“有身子就別行禮了,進去吧!”
冰冷的話不帶一絲感情,但不妨礙所有人誤解。
寧羽然心中竊喜,低喃一句:“是!謝王爺。”
納蘭芮雪身子一顫,貝齒不自覺再次咬緊下脣,含出絲絲紅印。
果然……,他還是很在乎寧羽然孩子的吧……。
北宮晟現在沒心思跟所有人寒蟬,只想都快快打發了好,他只擔心雪兒的身體,這一路看着她吐的極其難受,讓他突然覺得似乎讓她懷孕是個錯誤的決定,爲父的喜悅伴隨着她日漸消瘦的臉容漸漸淡卻。
正想上前牽過她的手,身邊一聲“哎喲!”傳來,看到一個急速後仰的身子後,他無意識的出手拽住,用力一拉。
本剛剛控制好的力道,卻被人借勢撲進了懷中。
肚子撞在他腹部的時候,他黑眸猛然一縮,想一把推出去的手,忍了忍,還是扶住了來人的腰身。
寧羽然半依在他懷中,正想巧笑,感受到比以往更生硬的胸膛以及冰冷駭人的氣息後,沉了沉眸子,擡眸朝納蘭芮雪宛然一笑,扶着站穩了身子。
這一幕英雄救美讓所有人看起來都是那麼相得益彰。最主要,衆目睽睽下,新王妃還沒入府,側王妃與王爺這當着王妃面鶼鰈情深的演這一幕,認誰都臉上無光吧。
側王妃這不動聲色的下馬威可立得真好!
當下很多人都止不住低笑起來。
納蘭芮雪暗淡了眸子,脣角浮起一抹冷笑,轉頭對迎春笑道:“晚上你伺候王爺!”
什麼!在場的人都一陣晴天霹靂。
納蘭迎春不置信的掃了她一眼,又看了眼讓她至今心有餘悸,毛骨悚然的姐夫,差點一口氣沒憋住,破口大罵起來!
“看什麼看?你不是王爺國宴上欽點的嗎?此次陪嫁,既然本王妃跟側妃都有了身子,你不伺候誰伺候?”納蘭芮雪毫不冷澀的回絕了她的眼神,冰冷凌烈的口吻讓在場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澎湃的氣勢。
雖然讓人看不到她的容貌,但凌傲的姿態讓所有人都明白,這王妃——絕非軟角色!
光憑着輸人不輸陣的氣勢,還有將小妹塞給攝政王那賢德,竟讓剛纔笑話她的人都啞了口,不知說什麼好。
而讓衆人更汗顏的是,王妃居然也有了身子!天!攝政王這次真是五福臨門了!
升官,勝仗,娶親,喜得兩個麟兒!算上再收一絕色美人,真是六喜臨門也不爲過。
只是這公然叫板的姿態,只怕有一場好戲要看了。
閃電瞬間刺入寧羽然的腦海,她微微晃了晃身子,身邊婉嬪立刻扶穩。
她懷孕了?這個女人居然也懷孕了?
北宮晟看着已經發怒的女人,黑眸微沉,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默不作聲的看了迎春一眼,示意她別開口,伸手朝納蘭芮雪的手抓去。
納蘭芮雪剛想避開身子,就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幹嘛!
她怒目橫去,憤然的秋瞳裡夾雜着一絲讓人心疼的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