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準回來後,顧蘊發現祁夫人一下子對自己好了許多。
當然並不是說她以前就對自己不好,卻不若現在這樣,每頓飯都要打發人來飲綠軒請她,她若過去朝暉堂吃,便一桌子都是她愛吃的菜,她若不過去,朝暉堂小廚房便做了她愛吃的菜送來;隔個一兩日的,祁夫人便要叫了如嬤嬤或是錦瑟卷碧中的一個過去,親自過問她的飲食起居;還時常有衣裳首飾送到飲綠軒,她過去請安時,祁夫人偶爾想起,也會賞她這樣那樣的東西……比之以前的親熱卻不失客氣,如今可謂是真正的無微不至。
倒弄得顧蘊一時間有些無所適從,雖然她心裡約莫能猜到祁夫人會忽然待自己這麼好的原因。
這一日午飯前,祁夫人又打發了人過來請顧蘊過去吃飯,顧蘊想着自己昨兒午飯晚飯便婉拒了大伯母,今兒不好再婉拒,於是收拾一通,帶着卷碧去了朝暉堂。
祁夫人正以手扶腰,站在當地看金嬤嬤領着杏林桃林幾個挑選布匹:“對,就是那個松江三梭布,用來給小孩子做衣裳最好不過了,把這幾匹撿出來罷,另外再撿一匹刻絲,到時候給孩子做兩件斗篷……”
瞧得顧蘊進來,祁夫人笑道:“今兒不與我客氣了?”
顧蘊屈膝行了個禮,笑道:“沒與大伯母客氣,只是想着大伯母如今身子不方便,怕打擾了大伯母罷了。”
祁夫人擺手道:“哪裡叨擾了,我巴不得你時時來叨擾我纔好呢,況縱你不過來吃飯,你姐姐們也要在我屋裡吃的,多你一個人,也就多一副碗筷的事,何來叨擾之說?以後可不能再與大伯母這般客氣了啊,不然大伯母就要生氣了!”
顧蘊少不得應了,祁夫人忽然一拍額頭,叫了聲“金嬤嬤”,道:“我記得我庫裡有一匹冰綃碧羅?待會兒你記得找出來,送去飲綠軒,給蘊丫頭裁衣裳穿,放在我庫裡也是白放着,還不如拿出來物盡其用呢。”
這話一出,屋裡其他服侍的人也還罷了,金嬤嬤卻忍不住小小的倒吸了一口氣。
祁夫人口中的冰綃碧羅,乃是極北之地的一種冰蠶吐絲織成,陽光下白中透綠,若是製成衣衫穿在身上,隨着人走動卻會呈現出深深淺淺的碧色來,就如一汪流動的清泉,美不勝收。
更稀奇的是,夏日裡穿了用這冰綃碧羅做成的衣裳會通體清涼無汗,暑氣自消,真正的萬金難求,連宮裡也只皇后並寥寥幾位高位份且有寵的妃嬪能得個一匹半匹的,還不是每年都有,完全得碰運氣。
祁夫人這一匹卻是她出嫁時的嫁妝,當年祁老夫人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弄來的,想着女兒是嫁進顯陽侯府做世子夫人並顧氏一族未來宗婦的,嫁妝自是越豐厚稀奇越好。
如今祁夫人嫁進顧家已快二十年了,卻一直沒捨得動用這匹冰綃碧羅,原是打算將來讓顧菁帶半匹去夏家,再給顧苒半匹日後做嫁妝的,橫豎半匹也好做兩身衣裳了,倒不想今日竟忽然給了顧蘊,也不怪金嬤嬤驚訝。
顧蘊如今年紀雖小,前世卻也是聽過這冰綃碧羅的,自然知道其有多名貴,忙推辭不迭:“這麼名貴的東西,我實在是受之有愧,大伯母還是留着給大姐姐二姐姐罷,您若實在安心賞我,賞我旁的東西也是一樣的。”
祁夫人話都說出口了,斷沒有收回的道理,何況她也沒打算收回,因笑道:“東西再名貴也只是死物,我給你你就只管收下便是,至於你大姐姐二姐姐,我另有別的好東西給她們呢,你就別管了。”
正說着,顧菁與顧苒顧芷進來了,聽得這話,顧苒先就說道:“娘,您又給四妹妹什麼好東西了?您再什麼好東西都給四妹妹,我就要以爲四妹妹纔是您親生的,我和大姐姐都是撿來的了啊,您不帶這麼偏心的!”
“胡說八道什麼呢!”祁夫人笑罵道:“你四妹妹雖不是我親生的,在我心裡,卻與親生的沒有任何差別,我給她好東西怎麼了,難道素日我給你的好東西還少了不成?這都要醋你四妹妹,真的是小酸罈子!”
顧菁笑道:“其實二妹妹也不是真醋四妹妹,只是與我一樣,都有些好奇娘到底又賞什麼好東西給四妹妹了,我們縱沒份兒,能過過眼癮也是好的。”
祁夫人便笑道:“也沒什麼,不過就是忽然想起我庫裡還有匹冰綃碧羅,所以讓金嬤嬤找出來給你們四妹妹裁衣裳穿罷了。”
顧菁就怔了一下,冰綃碧羅有多名貴有多難得,她自然也知道,也就難怪四妹妹會推辭了……不過她如今也是打心眼兒裡感激顧蘊,自然不會因此醋妒她,遂只笑道:“冰綃碧羅顏色嫩,四妹妹又生得白,倒是正配四妹妹。”
而顧苒雖嘴上說着祁夫人偏心,心裡卻從沒這樣想過,趕着顧蘊鬧了一回:“早知道我就不問了,事實果然再次證明,四妹妹纔是孃親生的,我是撿來的!”,惹得大家笑了一回,也就罷了。
惟有顧芷滿心的苦澀,暗忖若是嫡母待自己能有待顧蘊十中之一都好啊,偏嫡母以前便待自己淡淡的,如今就更淡了,也不知道將來自己的前程在哪裡?
更糟心的是,嫡母待自己淡歸淡,大面上卻從來挑不出半點不是,不然她還能在父親身上下下功夫,就譬如眼下,那冰綃碧羅就算是嫡母的嫁妝,嫡母也不能只分給自己的兩個親生女兒,而不給也在場的她。
可她偏連自己的兩個親生女兒都沒給,惟獨給了顧蘊一個隔房的侄女兒,叫她如何能說嫡母不公?
一時用過午膳回到飲綠軒,顧蘊前腳才進門,金嬤嬤後腳便送了那匹冰綃碧羅來,顧蘊少不得命如嬤嬤賞了金嬤嬤一個荷包,好生送走了她。
隨即方細細看起那匹冰綃碧羅來,見其果然如一汪流動的清泉,關鍵觸手清涼,實在是好東西,不由暗道,大伯母如今待自己倒真是如她說的那樣,與顧菁顧苒一般看待了,看來以心換心這句話,並非沒有緣由的。
她想了想,決定用這匹冰綃碧羅給自己、顧菁和顧苒各做一套衣裳,再給祁夫人做一套中衣,如此也算是借花獻佛,皆大歡喜了。
大伯母既真心待她,她也該試着敞開心胸,學着真心待他們母子幾人和大伯父了!
傍晚,顧韜忽然來了飲綠軒。
他卻是爲前番成婆子那件事而來,請顧蘊屏退了屋裡服侍的人後,他便說道:“爹爹回來的次日,我便將當日之事回了爹爹,爹爹說讓我別管了,他自有主張,今日爹爹總算告訴我他的打算了。爹爹的意思,我到底沒出什麼事,且二叔前陣子因他的事,在木蘭圍場和來回盛京的路上都忙進忙出的,也算是辛苦了,顯陽侯府本又人丁單薄,若再將二叔一房分出去,就更單薄了,瞧在外人眼裡,不是興旺之相,所以爹爹不打算追究此事,只打算讓人去賞成婆子一家一碗啞藥,再將人遠遠的發賣了,讓事情到此爲止即可。”
顧準這麼做的另一層原因顧韜沒說,那就是看在顧蘊的面子上,他願意再給彭太夫人和顧衝一次機會,若他們能就此徹底打消某些念頭,那當然就最好了,若是不能,再過兩三年,顧蘊就該說親了,待顧蘊的親事定下來後,他再將二房分出去也就是了,不過區區幾年,諒他們也翻不出大的風浪來!
只這事兒便沒有告訴彭太夫人的必要了,就讓她如驚弓之鳥般時時活在惶恐不安裡,不知道什麼時候顧準便會與她老賬新賬一塊兒算罷!
然顧韜雖沒將顧準息事寧人的另一層原因說出來,顧蘊卻不難猜到,不由暗歎,她原本還以爲大伯父會趁此機會,將二房給分出去呢,竟敢意圖謀害侯府未來的繼承人,祖母與父親就算是鬧破了大天去,沒臉的也只會是他們。
如此沒有了大伯父的威壓,二房便會越發亂得不成樣子,她也能有更精彩的好戲瞧了。
卻不想大伯父卻因顧念着她,顧念着她對大伯母和韜弟的迴護,願意不追究此事,她這該算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呢,還是該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呢?
不過算了,這樣的結果於她來說已經比前世好得太多,且以二房衆人的性子,就算是在侯府裡不敢鬧得太過分,該鬧騰的一樣會鬧騰,且由着他們再在侯府白住幾年罷,再過幾年衣食無憂的好日子罷!
十一月初,御駕班師回朝,自然少不了例行的論功行賞,旁人不過只得了一些財帛,一些較出色的勳貴豪門子弟也不過就得了一個出身罷了,顧準卻因救了六皇子之命,獨領風騷,被皇上下旨擢升爲了金吾衛的前衛指揮使,連升兩級,成爲了正三品的大員。
另外還賜了黃金千兩,錦緞二十匹,在得知祁夫人有了身孕後,皇上還發了話,若祁夫人腹中這胎生下來是男孩兒,落地即封世襲的百戶,也算是賞顧準的次子一個出身,——顧準與顯陽侯府端的是出盡了風頭。
也是六皇子的母妃淑妃一向在皇上面前得臉,如今顧準救了她的命根子,她還不得可勁兒在皇上面前吹枕頭風替顧準說好話啊,何況本來皇上就有厚賞顧準之心,如今也不過是再加厚一些而已,就當是博美人兒一笑了。
那幾日,縱然顧準告假在家,顯陽侯府的門檻也幾乎不曾被上趕着來道賀奉承的人踏平。
後還是皇上親自發了話,顯陽侯有傷在身,顯陽侯夫人則有孕在身,都需要靜養,任何人不得前去打擾,顯陽侯府方重獲了清淨。
這樣的熱鬧,縱然彭太夫人先是真病,後就是裝病了,總之就是一直“臥病在牀”,連房門都不曾踏出過一步,依然聽說了。
一時是又妒又恨,憑什麼一樣是老侯爺的兒子,顧準就能這般風光,不但自己加官進爵,連還不知道能不能生下來又能不能養活的次子都得了個世襲百戶,自己的兒子卻連個輕車都尉這樣的虛職都得他們看盡顧準的臉色才能得來?
渾然忘記了顧準的加官進爵和厚賞蔭子是以幾乎賠上性命換來的,即便如今顧準僥倖撿回一條性命,身上的傷也得將養好幾個月才能痊癒,還不知道以後會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典型的只看得見別人吃香喝辣,看不見別人流汗流血。
可縱是心裡妒恨得幾欲發狂了,彭太夫人也不敢表露出絲毫來,除了偶爾低聲與齊嬤嬤詛咒顧蘊和祁夫人幾句以外,連在自己屋裡也不敢再像以前那般想說什麼便說什麼了。
她實在擔心顧準不知道會藉此機會如何對付他們母子,怕就怕隨隨便便三五千銀子將他們打發叫花子一般分出去還是輕的,萬一他不將他們分出去,回頭卻採取一些見不得人的招數,將他們母子不明不白的弄死了,如今他有皇上撐腰,誰能爲他們伸冤,誰又敢爲他們伸冤?
彭太夫人因此好長時間都如顧準顧韜預想的那樣,如驚弓之鳥般,惶惶不可終日,一度安靜得闔府上下都快忘記府裡還有一位太夫人了。
如此進了臘月,盛京城漸漸有了過年的喜慶氣氛,顯陽侯府自然也不例外。
顧蘊與顧菁姐妹幾個也因此比平日更忙碌起來,尤其是顧蘊,不但要幫着打理府裡的一應瑣事,還得接見自己名下產業來奉賬的管事掌櫃們,得驗看賬本賬目,還得準備送去保定的年禮,忙得是隻恨分身乏術,不知不覺便到了小年夜。
小年夜,顯陽侯府照例有家宴,只今年的家宴卻沒有再擺在嘉蔭堂,而是擺在了朝暉堂的花廳裡,似是在向闔府上下傳遞着什麼訊息。
申時二刻,顧蘊便妝扮一新的到了朝暉堂,就見顧準與祁夫人並膝下的兒女們早已到了,大家都是一身新衣裳,說說笑笑的,瞧着就覺得喜慶。
宋姨娘與胡姨娘服侍在一旁,也是一臉的喜氣洋洋。
雖是家宴,沈騰也赫然在座,卻是沈老爺一早就來信,讓他今年不必回去過年了,省得路上耽誤時間,影響了學業,畢竟還有半年多的時間,他就要下場參加秋闈了。
瞧得顧蘊進來,沈騰不由眼前一亮,不過才兩個月沒見,四表妹便又長高了一些,也更漂亮了似的,而且這種漂亮不是那種讓人忍不住想要憐惜的柔弱的漂亮,而是讓人忍不住欣賞與敬佩的漂亮,就跟四季常青的翠竹一般,帶着一種颯爽的英氣,沈騰想,也許是因爲他更瞭解四表妹,知道她嬌柔的外表下,有的卻是一顆強大的心了,所以他對她的心態纔會不知不覺便發生了改變?
但不管怎麼改變,他都已清楚的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了!
顧蘊卻沒有注意到沈騰在看自己,笑着上前屈膝給顧準和祁夫人見了禮,便挨着顧菁顧苒坐了,低聲說笑起來。
不多一會兒,隨着門外丫鬟的通傳:“太夫人與二爺二夫人來了!”
彭太夫人扶着齊嬤嬤,周望桂扶着江嬤嬤,顧衝則牽着顧葭,被彭氏和一衆丫頭婆子簇擁着魚貫走進了花廳裡。
兩個月沒有在人前露面,彭太夫人看起來瘦了不少,身上的沉香色十樣錦妝花遍地金通袖襖顯得空蕩蕩的,也蒼老了不少,若是讓不甚熟悉她的人見了,只怕都要認不出她了。
顧蘊看在眼裡,不由勾了勾脣角,看罷,做了虧心事就是這樣的下場,一到半夜便忍不住害怕會有鬼來敲門,若真等到了那隻鬼,也許還能一了百了,偏又一直等不到,只能生活在無限的恐懼與驚慌當中,大伯父這一招息事寧人,也算是無招勝有招了!
再看周望桂,算來她懷孕也快四個月了,小腹已明顯的隆起,穿了件石青色繡月季蝴蝶的通袖襖,下面是銀紅色的撒花裙,一把烏黑的青絲簡直的綰了纂兒,斜簪了支赤金銜珠的鳳釵,可能是害喜已經結束了,如今能吃能睡的原故,她比前陣子胖了不少,面如滿月似的晶瑩,氣色極好。
倒是與彭太夫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縱不知道這婆媳二人之間水火不容的,也能據此瞧出幾分端倪來。
顧準與祁夫人見彭太夫人來了,不管心裡怎麼想,少不得都要起身給彭太夫人見禮,顧菁姐弟幾個與沈騰忙也站了起來,各自行禮。
彭太夫人神色複雜的看了顧準與祁夫人一眼,見顧準雖瘦了一些,卻一臉的意氣風發,祁夫人則容光煥發,小腹微微隆起,顯然已坐穩了胎,心裡委實不痛快,憑什麼別人想要的就能得到,她想要的卻始終得不到,憑什麼人人都比她過得好,她就只能日日活在驚惶不安中?
然她也知道,如今形勢比人強,少不得只能強擠出一抹笑意,道:“都起來罷,一家子骨肉至今,拘這些俗禮沒的白生分了,尤其是侯爺,身上的傷還未痊癒呢,祁氏也是,你如今可是有孕在身的人。”
只是話雖如此,彭太夫人心裡究竟不痛快,待與大家必要性的寒暄了幾句後,便滿臉僵硬的坐在了那裡,一副生人勿進的樣子。
好在場面也沒有因此冷下來,她不說話,自有別人說話,這不顧衝就滿臉是笑的與顧準說起話兒來:“大哥,您不知道,這些日子我在外面聽得最多的,便是人人都誇讚您神勇過人的話,坊間還出了摺子戲,把您勇鬥猛虎的光輝事蹟寫了出來,如今已是各大酒樓客棧最叫座的戲文了。”
顧衝回來後,少不得要去見彭太夫人,自然就知道了他不在家期間,都發生了些什麼事,心下免不了有幾分不豫於顧蘊的吃裡扒外以致彭太夫人功虧一簣。
但他一是多少對顧蘊有幾分愧疚,二是比彭太夫人更早得知顧準轉危爲安之事,很快便慶幸起彭太夫人的功虧一簣來,顧韜真莫名溺斃在家裡,祁夫人也因此一屍兩命了,顧準回府後又豈能有不追究的?他年紀也還不大,沒了老婆與嫡子,再娶個名門千金進來現生就是了,於他來說,也就是心痛一陣子也就罷了。
可於他們母子來說,就真是滅頂之災了,如今大哥又聖眷隆重,這世上又盡是些拜高踩低之人,他們縱死了,也只能白死!
所以這些日子,顧衝就當不知道顧準與祁夫人對彭太夫人的冷淡和不待見似的,仍如先前一樣,一口一個“大哥”的叫顧準叫得極親熱,兄弟間瞧着倒比以前更親近要好了一般。
顧準與顧衝說笑了一陣,眼見時辰已不早了,便吩咐金嬤嬤:“開席罷。”
金嬤嬤屈膝應了,拍了拍手,丫鬟們便魚貫上起菜來。
照例是男一桌女一桌,大家各自落了座,也就正式開席了。
彭太夫人因見顧蘊只顧與顧菁顧苒低聲說笑,祁夫人則與周望桂交流起懷孕的心得來,兩撥人都說得熱火朝天,惟獨她和顧葭沒人理,偏另一個也沒人理的顧芷也不怎麼與顧葭說話,心裡就越發不痛快了。
可桌上的人祁夫人她如今是不敢惹,周望桂是知道惹不起,顧葭是捨不得說,顧芷則是想說暫時也沒有由頭,便只能將氣撒到顧蘊身上了,橫豎她早恨死顧蘊這個吃裡扒外的掃把星了。
因猛地一拍筷子,冷聲說道:“蘊姐兒,你難道沒聽說過一句話‘食不言,寢不語’嗎,看來我真的要派一個教引嬤嬤去飲綠軒,好生教教你的規矩了!”
顧蘊壓根兒不想理彭太夫人,連看一眼都懶得,誰知道彭太夫人偏要作耗犯到她頭上,話說回來,她老人家也真是有夠百折不撓的,每次尋釁都被她把臉打得啪啪的,依然屢敗屢戰,她都不知道該說她勇氣可嘉,還是愚不可及死不悔改了!
拿帕子不緊不慢的拭了拭嘴角,顧蘊才淡淡開了口:“祖母此言差矣……”
話纔開了個頭,不想已被祁夫人笑着打斷:“瞧母親這話說得,我倒是覺得蘊姐兒規矩極好,這不是沒有外人在嗎,何況今兒還是小年夜,大家一邊吃飯一邊說笑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母親纔不也說,都是一家子親戚骨肉,沒的從神兒似的做什麼。況說話的可不只蘊姐兒一個人,我們大家都在說,母親說蘊姐兒規矩不好,豈不是在說我們所有人規矩都不好,我倒還罷了,我們祁家本就是小門小戶,二弟妹孃家卻是名門大族,母親可不能白冤枉了二弟妹,你說是罷,二弟妹?”
周望桂見祁夫人明顯是想把自己也拉下水,雖有幾分不痛快,但事涉顧蘊,她又才欠了顧蘊天大的人情,自然要爲顧蘊出這個頭,何況只要能讓彭太夫人不高興的事,她都願意去做。
遂笑盈盈的接道:“可不是,我們周家不是我自誇,的確是規矩極好的名門大族,母親這樣說兒媳,兒媳可是不依的。彭姨娘,你還傻站着做什麼,給我盛碗湯,對了,也給母親盛碗湯,母親忙於喝湯,就顧不得挑我們大家的不是了,呵呵……”
言下之意,吃菜堵不住彭太夫人的嘴,喝湯總能堵住了罷?
妯娌兩個一唱一和的,把彭太夫人氣了個倒仰,她教訓自己的親孫女兒,關祁氏一個外人什麼事,她算哪棵蔥哪顆蒜?
更可恨的是周氏那個潑婦,竟還有臉說他們周家的確是規矩極好的名門大族,啊呸,規矩好能教出她這樣不賢不孝,悍妒惡毒成性的潑婦來?她當初真是瞎了眼!
可眼見兩個兒媳都不買自己的賬,竟聯合起來維護起顧蘊來,也不知顧蘊給她們灌了什麼迷魂藥,自己卻連個可以幫襯的人都沒有,偏顧衝還在另一桌說道:“娘,難得今兒個過節,您就別拘着大家夥兒了,讓大家都自來的樂一樂不好嗎?您若是累了,就讓齊嬤嬤先扶您回去歇着罷。”
彭太夫人再生氣再惱怒也只能忍着,冷哼了一句:“我也就是隨口這麼一說而已,在家裡自然不必從神兒似的立規矩,去到外面可萬萬不能如此,否則丟是就是整個顯陽侯府的臉了!”
就坡下驢的接過彭氏遞上的湯喝起來,待湯一喝完,便藉口身體不適,扶着齊嬤嬤,帶着顧葭先回了嘉蔭堂。
餘下衆人沒了她在一旁擺出一張萬年晚娘臉礙眼,都越發放得開了,一頓飯直吃了一個多時辰方散。
稍時回到飲綠軒後,顧蘊想起先前在花廳裡的情形都還忍不住想笑,祖母做人能做到如此貓憎狗也嫌的份兒上,也算是本事了。
不過讓她意外的卻是大伯母的態度,以前大伯母在祖母向她尋釁時,一般都不會正面爲她出頭的,今日卻一反常態的一開始便出言維護她,讓她想到了以往祖母挑顧菁顧苒毛病時,大伯母對她們的迴護,那種出自一個母親對自己兒女本能的維護,真好!
還有周望桂,如今待她也是愛護有加,於一個做繼母的來說,也算是仁至義盡了,雖然這愛護是有條件的,至少周望桂還知道知恩圖報,不像她的那些所謂親人,只恨不能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小年次日,是顧蘊的生辰,從顧準祁夫人到顧衝周望桂,再到顧菁姐弟幾個,都有禮物相送,中午祁夫人更是在自己屋裡擺了一桌酒,爲顧蘊慶生。
彭太夫人卻什麼表示都沒有,她如今都恨不能生吃顧蘊了,怎麼可能送她生辰禮物?
不但她自己,連顧葭不敢公然與顧蘊不對付,欲打發自己的丫鬟送一個自己親手做的荷包送去飲綠軒,她都喝止住了顧葭:“她眼裡有過你這個妹妹嗎,你還偏要將自己的臉送上門去給她打,信不信她立時就能讓人將你的東西給扔出去?你傻了才上趕着去自取其辱呢!”
顧葭想想往年自己送去給顧蘊的生辰禮物,指不定顧蘊從沒看過一眼,顧蘊生辰過兩日便是自己的生辰,也從沒見顧蘊有過什麼表示,連基本的禮尚往來都吝於維持,也就決定聽彭太夫人的,不打發人去給顧蘊送荷包了。
卻沒想到,過了兩日顧葭生辰時,除了顧衝,其他人竟都沒有任何表示,顧準沒有表示,祁夫人沒有表示,周望桂沒有表示,竟連顧菁姐弟幾個也沒有!
顧葭又羞又氣,哭了整整一個多時辰才因累極睡着了。
彭太夫人心疼不已,卻無可奈何,牛不喝水沒法強摁頭,她難道還能去質問衆人,爲何不給顧葭送生辰禮物嗎?何況就算她質問了,衆人也未必會買賬啊。
彭太夫人這才知道,如今得罪顧蘊已不僅僅只是得罪她一個人的問題,而是會引起公憤的問題了,少不得又把顧蘊罵了千兒八百遍,之後卻是再不敢惹顧蘊,索性連話都不與她說了,省得白惹一肚子的氣,這卻是後話了。
很快便到了大年三十,顯陽侯府張燈結綵,煥然一新,上上下下都過了一個熱熱鬧鬧的年。
初一崽,初二郎,初三初四拜年忙。
過了初五,各家各府開始擺起年酒來,顯陽侯府今年卻因兩位夫人都有孕在身,不便去別家赴宴,於是能推的年酒都推了,只禮到人不到,實在推不過的,少不得只能由顧衝去赴宴了,日日都不少人奉承,倒弄得顧衝有些飄飄然起來。
然別家的年酒可以不去,自家卻不能一場年酒都不擺,至少一些姻親通家之好族人近支必須宴請一回,否則勢必要被人詬病託大,彼此間的關係也要因此疏遠了。
所以顯陽侯府擺年酒的日子便定在了初八初九兩日,比往年少了兩日。
說話間便到了大年初八,顯陽侯府擺年酒的日子。
天還沒有亮,整個顯陽侯府便忙碌開來,丫頭婆子小廝並內外管家,全都起了個大早,點燈籠,掛彩帶,灑掃撣塵,安設桌椅,搭建戲臺……忙了個不可開交。
顧菁也一早便妝扮整齊了,帶着幾個妹妹坐在二門廳上執事,來往回事的僕傭是絡繹不絕。
一直到交巳時,諸事方算是停妥了,客人也開始登門了。
顧菁忙又帶着幾個妹妹,趕去了朝暉堂幫着祁夫人待客。
朝暉堂的花廳裡,祁夫人與周望桂妯娌兩個早早便已在那裡了,此番擺年酒的一應瑣事雖不必她們操心,好些身份尊貴或是輩分高的人卻必須由她們親自出面接待,由顧菁姐妹幾個出面接待多少有些不夠分量,且年齡輩分差擺在那裡,只怕彼此也找不到話說。
好在妯娌兩個如今都已坐穩胎了,便月份淺些的祁夫人都只早上起來時會害喜了,只是招呼兩日客人,倒也應付得來。
祁夫人是一身大紅遍地金的通袖襖,周望桂則是一身大紅百蝶穿花的刻絲褙子,都打扮得十分華麗。
瞧得妝扮一新的姐妹四個進來,一瞬間整個花廳都明亮了不少似的,周望桂先就笑道:“大嫂,不是我自誇,我們家的姑娘真是萬中無一的好,模樣兒性情好也就罷了,偏還個頂個兒的能幹,看得我都想生個女兒了。”
當然這話只是說說而已,她如今最迫切的便是生兒子,一個還不夠,總得生個三四個後,纔好生女兒,好在母親已尋婦科名醫偷偷給她瞧過,說她腹中這胎必是男胎了,可見老天爺終究還是眷顧她的。
祁夫人自不信周望桂這話,別說她至今沒有嫡子,連自己已有韜兒了,還想腹中這胎最好是男孩兒呢,便是民間那些飯都快要吃不上的人家,尚且不嫌兒子多,何況他們這樣的人家?
遂只笑道:“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二弟妹還怕以後沒有生女兒的時候不成?”
然後問起顧菁姐妹話來:“該分派的事可都已分派下去了?中午的菜色可已瞧過了?戲臺那邊可已諸事停妥了?各處服侍的人,是否都各司其職在當差了?”
顧菁姐妹忙一一答了,祁夫人見一切都井井有條,方放下心來,又忍不住暗暗爲女兒們驕傲,不是她自誇,她的女兒們縱放在全京城的千金閨秀裡,也是最出挑的那幾個,周望桂方纔的話倒是說到了她的心坎兒上。
當然,這個“她的女兒們”自然是將顧蘊包括在裡面了的,至於顧芷,則顯然不在此列。
娘兒們幾個說了一會兒話,就有丫鬟來回:“周親家夫人攜幾位舅奶奶到了。”
周望桂立刻喜形於色,母親與嫂子們越看重她,她在夫家的腰桿便挺得越直……她忙笑着與祁夫人說了一句:“大嫂,我且迎迎我母親和嫂子們去。”扶着江嬤嬤的手,出了花廳。
很快周夫人便領着兒媳們隨周望桂進了花廳,女兒坐穩了胎,還十有八九是男胎,最高興的人非周夫人莫屬了,所以周夫人的氣色有多想,可想而知。
周家的四位奶奶也滿臉是笑,小姑子日子不好過,她們的日子多少也要受到牽連,縱不受到牽連,也免不得要跟着沒臉,如今總算是可以鬆一口氣了。
祁夫人忙領着女兒們給周夫人和周家的四位舅奶奶見禮,後者們忙也還了禮,周夫人便一把拉了顧蘊的手,笑道:“好孩子,我前兒還與你舅母們說,多早晚要請你去我們家好生散淡一日呢,偏今年你母親不方便出門,累你也沒能去我們家逛,外祖母答應你,明年一定好生款待你,好不好?”
顧蘊實在不慣於與周夫人這樣半身不熟的人這般親近,卻也不好甩開周夫人的手,只得任她拉着,笑道:“外祖母折殺我了,我一個晚輩,說什麼款待不款待的話,待母親平安生下弟弟後,我多的是機會隨母親去外祖母家做客,就怕外祖母屆時嫌我呱噪呢!”
周夫人就越發喜歡顧蘊了,會來事兒也就罷了,還這般會說話,若是能親上加親,豈非美事一樁?
不過她也知道眼下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忙打住思緒,笑道:“我巴不得日日都見到你呢,怎麼會嫌你呱噪?”說着,自袖裡掏出個荷包不由分說塞給了顧蘊:“這是外祖母給你的壓歲錢,你留着買花兒戴買零嘴兒吃罷。”
顧蘊入手掂了掂,見那荷包沉甸甸的,想起周望桂素日的大手筆和周夫人前兒一出手便送自己一個莊子,還不許自己不要,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外祖母,我都是這麼大的人了,如何還能接您的壓歲錢……”
話沒說完,周夫人已笑嗔道:“你縱長到一百歲,在我眼裡,也還是孩子,何況你如今纔多大?外祖母給你,你就收着,不然外祖母就要生氣了啊。”
顧蘊見顧菁幾個已循聲看了過來,不好再推辭,只得屈膝向周夫人道了謝,將荷包塞進了袖子裡。
周夫人這才笑眯眯的轉頭與祁夫人說起話兒來。
說話間又有別的客人到了,信國公府的大奶奶二奶奶、京山伯府的大夫人並兩位少奶奶、永昌侯府的兩位夫人、益陽長公主府的大少夫人、壽寧公府的兩位夫人、顧菁的夫家夏家在京城的幾位太太奶奶……不但下了帖子的人家通通來了人,好些沒下帖子的人家也不請自來,畢竟如今顧準雖算不上炙手可熱,卻也是皇上跟前兒的紅人,錦上添花的事,誰又不願意做呢?
以致事先料到可能會出現這種結果,已在原定基礎上加了四成分量的酒菜依然不夠用,顧菁顧蘊幾個只得臨時讓人去外面的大酒樓包席,又將各房服侍的丫頭婆子們抽調了一批出來,方將眼前的困局堪堪應付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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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下章纔會出場哈,(^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