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豐四十年十二月十八日,歲煞西,宜婚嫁、破土、修造、招贅、出行、求財、求醫,大吉也。
才交五更天,顧蘊便被平大太太親自叫醒了,昨晚上平老太太婆媳與祁夫人考慮到她今日要早起,也就只與她說話到一更末,平老太太便先由平大太太服侍着回廂房歇息去了,餘下祁夫人將滿屋子的丫頭都打發了,纔有些不自然的掏出了一樣東西遞給顧蘊,讓顧蘊回頭仔細瞧瞧。
顧蘊見那是一本小冊子,立時便知道是什麼了,也滿臉不自在起來,紅着臉把東西收了,便與祁夫人道:“大伯母忙了一日,一定早累了,且回去歇着罷,明兒還有的您忙呢,我收拾一下,也要睡了。”說着以袖掩面,打了個秀氣的哈欠。
祁夫人本還打算與她講解一番的,見她實在累了,想着那件事本來就是男人佔主動,想來太子殿下一定懂,回頭蘊姐兒再私下瞧瞧那冊子,也就差不多了,遂只說了一句:“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安心睡罷,明兒你大舅母會按時過來叫你的。”
頓了頓,到底不放心,又小聲補充了一句:“明晚上會有些疼,第一次都是這樣,你且忍着點,以後就好了,太子殿下那般愛重你,想來定會很溫柔的……你別擔心。”才離了飲綠軒,回了朝暉堂。
餘下顧蘊草草翻了下那冊子,想起前世糟糕的經歷,實在沒辦法不緊張與害怕,何況明日以後,她便要投入到未知的生活裡了,縱再淡定穩重的人,也會忍不住多少有幾分惶然的,只不願讓親人們擔心,她才一直強忍着絲毫沒表露出來罷了。
如此一直輾轉到快交四更,才迷迷糊糊睡着了,這會兒被平大太太叫起來,自然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夕,還是由錦瑟卷碧服侍着洗了個香湯浴,整個人才精神了起來。
內務府打發來的梳頭嬤嬤早已候着了,一見顧蘊從淨房出來,便忙迎上前滿臉堆笑的見禮:“四小姐今日可真漂亮!”
一旁的平老太太與平大太太也是滿臉的欣慰,平老太太看着看着,更是溼了眼眶,含淚與平大太太笑道:“我恍惚記得,她昨兒才這麼高呢,一轉眼竟已要嫁人了!”
平大太太也是紅了眼圈,忙強忍住了笑着勸婆婆:“今兒是大喜的日子,娘可不興哭的。”
平老太太忙拿帕子掖眼角:“我不哭,我不哭……”看向兩個梳頭嬤嬤,“讓兩位嬤嬤看笑話兒了。”
二人忙賠笑道:“這麼個漂亮懂事的孫女兒,擱誰身上也是會捨不得的,不過您老只管放心,宮裡皇后娘娘和各宮娘娘都是和善人,太子爺又看重四小姐,四小姐的好日子且在後頭呢!”
說得平老太太轉悲爲喜起來:“如此就承您二位吉言了。”
說話間,顧蘊已坐到鏡臺前了,她的眼圈也有些發紅,更不敢開口說話,惟恐自己一開口說話,便哭出來了,讓外祖母越發傷感。
兩位嬤嬤見顧蘊坐定了,便開始上前先給她通起頭髮來。
顧蘊的頭髮烏黑濃密,如綢緞般披在後背,一柄牙骨梳放在發端不用梳理就能落至髮尾,兩位梳頭嬤嬤不由讚道:“宮裡好些娘娘小主們行冊封禮時,都是奴婢們給梳的頭,先前幾位皇子妃也是奴婢們給梳的,還從沒見過像四小姐這麼好的頭髮!”
一面說,一面忍不住偷偷打量起顧蘊來,見她一張鵝蛋臉,鳳眸盈盈彷彿蘊含着兩汪清水,清澈見底,脣瓣潤澤柔嫩,不見一絲脣紋,渾身皮膚也白膩如脂,完全不見半點瑕疵,身材更是玲瓏有致,不像那些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還未發育完全,縱然面容再美,也未必能引起男人的興致。
兩人都是宮裡的老人兒了,正如她們所說,見過的宮妃貴人不計其數,俱忍不住暗歎一聲,這位主兒可真是個天生的尤物,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已見過人沒,若是見過,也就難怪會那般大手筆的下聘了。
這話說得平老太太婆媳與剛好趕過來的祁夫人都忍不住驕傲的笑起來,不是她們自誇,她們家孩子豈止頭髮好,哪哪兒都好好不好,要不是太子一心愛重蘊姐兒,縱然他是太子又何妨,她們同樣不會許嫁!
顧蘊心下也微微有些得意,能得兩位嬤嬤這樣一句話,也不枉她素日對自己悉心的保養,別說頭髮這麼重要的臉面了,就是平時不會輕易給人瞧見的腳,她也一直有意保養着,這可不是爲了別人,而是爲了自己,試想若連她自己都不善待自己了,還有誰會善待她?自己美美的,自己日日看着也賞心悅目不是嗎?
她既然要做與上一世完全不同的全新的自己,自然要全身上下哪哪兒都變個徹底。
兩位嬤嬤足足用了一個時辰,纔給顧蘊將頭髮梳好了,戴上了內務府和禮部昨兒送來的太子妃的金冠,那金冠兩邊各插了花釵九樹,一戴上顧蘊便覺得自己連脖子都快挺不直了,難怪別人會用沉甸甸來形容富貴至極呢!
待試戴過金冠後,兩位嬤嬤便將其取下,繼續服侍起顧蘊穿大禮服來。
大禮服也是昨兒便送到了的,按大鄴制,皇太子妃大婚穿褕翟,青衣繡以九色褕翟紋,配以蔽膝、革帶、青襪、瑜玉雙佩外加純朱雙大綬帶……也不怪內務府要特意派嬤嬤來,如此複雜的衣飾,還真得專人才能服侍穿戴。
又是將近一個時辰過去,顧蘊纔算是將大禮服穿好了,她不由暗暗感嘆,幸好這輩子就這一日才穿這樣的大禮服,也幸好如今是大冬天,天氣寒冷,不然她這會兒非得熱得半死不可。
彼時顧菁顧苒並族中好些姐妹也都過來了,瞧得妝扮好的顧蘊,都嘖嘖讚歎不已,眼裡滿是豔羨與敬畏,便是顧菁與顧苒素來都與顧蘊要好,顧蘊至今也從未在她們面前擺過未來太子妃的架子,這會兒二人依然對顧蘊生出了一種可望而不可即的敬畏之心來。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
今日過後,顧蘊便不僅僅是她們的妹妹,更是大鄴的太子妃了,只盼她能夫妻和美,百事順遂,永遠不改初心!
欽天監爲太子殿下前往親迎太子妃定的吉時是巳正(上午十點),冊封太子妃的吉時是申時初刻(下午三點),太子殿下與太子妃同行大禮的吉時則是酉正(下午六點),所以這一日的早朝,便沒有再像往日那樣定在五更,而是定在了卯正。
文武百官陛見過後,還得向太子殿下朝賀叩喜,然後送太子的金輅車至承天門外降輅,再換成輿車前往顯陽侯府迎娶太子妃。
巳時一刻,宇文承川着太子袞冕,被簇擁着出現在了乾清宮的正殿,文武百官忙都下跪行二跪六叩禮。
自二皇子以下至六皇子,俱也在列,自然也要向宇文承川行禮,只不用下跪而已。
眼見宇文承川一身只有太子才能穿的大禮服,其上的五爪銀龍除了顏色與皇上的五爪金龍龍袍有細微的差異以外,其他的都一樣,頭上的金冠也在日光下熠熠生輝,還用只有皇上與他才能用的話:“衆愛卿平身。”讓文武百官起來。
二皇子與三皇子嫉恨得眼睛都快滴出血來了,這個婢生子,如今穿上太子袞冕,竟真有幾分一國太子的風度與氣勢了,果然是人靠衣裳馬靠鞍哪,不過卑賤之身始終是卑賤之身,縱然一時穿上了太子的袞冕,也遲早會被他們脫下來,穿到自己身上的!
不止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與五皇子心情也頗是複雜,他們大婚那會兒可沒有如今宇文承川大婚的排場,更別說如此隆重的百官朝禮了,蓋因他們如今都還沒有封王,除了皇子的頭銜,說到底什麼都不是,不比宇文承川,是昭告天地太廟冊封了的皇太子,而太子的婚禮程序就跟天子大婚只差半階而已,他們自然遠遠比不得。
文武百官謝恩起身後,幾位打頭的閣老勳貴紛紛向宇文承川道喜,宇文承川才笑着說了一句:“承蒙衆位愛卿齊心協力,孤的婚儀才能如此盛大隆重,孤在此謝過衆位了。”
就聽得外面傳來唱喝聲:“皇上駕到——”
這回所有人都應聲跪下了,待三跪九叩齊聲高呼了:“恭喜皇上,恭喜太子殿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後,文武百官謝恩起身,宇文承川便循着禮官的唱喝聲,上前對着皇上行起三跪九叩大禮來,禮畢朗聲說道:“請父皇訓誡教誨。”
皇上看着丹陛以下長身玉立的長子,以往他只着常服時皇上還不覺得他有多出色,今日見他袞冕一上身,便立時顯出了無與倫比的尊貴的皇家氣度,一言一行也是從容不迫,盡顯一國太子的風範,面上雖不動聲色,眼裡卻不自覺帶出了幾分複雜的情緒來。
說來自己如今九子六女,也就只有這個長子,纔是打小兒抱在膝頭上,親自教他說話走路,親自教他念詩背書的,——正所謂“物以稀爲貴”,兒女也是一樣,皇上待宇文承川曾有過的疼愛與看重,可以說下剩的所有皇子皇女加起來,都只能堪堪打個平手。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對他一日淡似一日,直至徹底不聞不問的呢?好像是從自己有了越來越多的兒女,終於可以不必再爲後繼無人而黯然神傷惱怒,可以全身心的投入到政務中,而長子卻開始生病,直至徹底臥牀不起以後。
皇上那時候甚至暗暗鬆了一口氣,病了好啊,病了不在人前出現,便不會讓他想起曾經那段屈辱的“種馬”生涯了,明明他就是一國天子,天下佳麗環肥燕瘦盡着他挑,可爲了求子,他卻不得不是個女人就上,唯一的要求便是對方‘是個好生養的’,也真是有夠屈辱有夠糟心了,若不是長子終於不負衆望的降生了,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自己還得過到什麼時候。
更可恨的是,他已經這樣委屈自己了,這大好的江山竟然一樣得傳給兄弟們的兒子,而非自己的兒子,他自十歲御極以來,便一直殫盡竭慮,好容易纔將大鄴治理成了如今國泰民安的盛世景象,卻是白白在爲他人做嫁衣!
偏老天爺是個促狹愛捉弄人的,不給他兒子時無論他怎麼求都不給,一給他卻又一串一串的給,讓他短短几年便又多了好幾個兒子,這要是放到當下得多好?他也不必急吼吼的冊封一個才滿月、身上另一半血統卑微不堪的小兒爲太子了,弄得之後一直上不上下不下的了。
不過這一刻,看着面前的宇文承川,皇上心中久違了的父愛終究還是忍不住被激發了出來。
生母卑微不堪又如何,一樣是他的兒子,他親自抱過教養過的,自己至今都還記得他當年第一次對自己笑,第一次叫自己‘父皇’,親眼看着他邁出第一步時……自己每每比擁有了全天下還激動與欣喜的心情,託生在那樣一個生母腹中又不是他自己能選的,自己怎麼能將那點不能與人言的屈辱糟心都遷怒到他頭上呢?
如今他也成家了,且觀察一段時間,看他是否堪爲太子罷,說來他沒有母族,妻族也不算太顯赫,將來不必擔心外戚專權,客觀來講,倒是比其他兒子都適合做太子,若他堪爲太子,那自己就繼續培養他,他是父親不假,可他首先更是大鄴的天子,一切以江山社稷爲重,將來纔有臉去面見列祖列宗於九泉之下。
反之,若他實在不堪爲太子,自己也儘量保他性命無虞,衣食無憂也就罷了,終歸父子一場,對他他是這樣想的,對其他兒子同樣如是。
這般一想,皇上看向宇文承川的目光便比以往柔和了不少,用威嚴的聲音說道:“往迎爾相,承我宗事,勖帥以敬。”
宇文承川六識原比常人敏銳,自然立刻感受到了皇上今日待自己的不同之處,雖然他說不上來具體怎麼個不同法,但他的確感受到了,不過面上卻紋絲未變,只恭聲應道:“臣謹奉制旨。”然後再拜向皇上,禮畢方由文武百官簇擁着,登上停在乾清宮外的金輅車,往承天門緩緩駛去。
其時顧蘊正坐在顯陽侯府的正院延年堂內,由顧菁親自服侍着吃祁夫人命廚房特製的一口一個的小糕點,既能墊墊肚子,又避免了弄花妝容,乃至在接下來行各項大禮時出醜。
顧蘊雖顧菁喂她什麼便吃什麼,但嘴裡全不知那些糕點都是什麼滋味兒,本以爲有過上輩子的經歷了,今日她心裡縱緊張,也會很有限,卻沒想到,離吉時越近,她的心便跳得越快,大冬天的,手心竟然漸漸被汗溼了,反倒比上輩子出嫁時更緊張,也許是因爲嫁的人不同了,所以心境也大不相同的緣故?
待顧蘊吃畢點心,就有丫頭急匆匆跑了進來回道:“太子殿下已從承天門出宮,在前往親迎的路上了。”
這樣重大的場合,顯陽侯府自然要時時派人去查探,所以太子殿下什麼時候受的文武百官的禮,什麼時候出的乾清宮,什麼時候出的承天門……過不了片刻,便會有人飛馬來報,以便顯陽侯府這邊及時準備起來。
這話一出,滿屋子的人都緊張起來,祁夫人與周望桂並顧氏族中有誥命在身的嬸子嫂子們,忙都開始互相檢查起彼此的衣飾妝容來,待會兒太子殿下駕到後,她們也要行禮朝賀的,待太子妃上了輿車後,她們還要恭送。
平老太太與平大太太平二太太因顧蘊終究姓顧不姓平,她們只能算是客人,待會兒並沒有出席的資格,倒是不必着忙。
外面顧準與顧衝兄弟父子也早領着顧氏一族但有品階的人,在顯陽侯府大門內向西而立,等着太子殿下的輿車駕臨了。
巳時三刻,宮廷鼓吹樂隊奏樂,前方金吾衛旗手衛開道,宇文承川的輿車緩緩駛上了顯陽侯府外的街道,顧準忙領着所有族人跪迎在了大門外。
尋常人家新女婿上門迎親時,孃家人都要爲難一下,再不濟了,也要新女婿做幾首催妝詩才肯放行,但面對身爲太子殿下的新女婿,這種風俗顯然行不通了。
所以也就一炷香的時間,宇文承川已被顧準顧沖和隨行來迎親的人們簇擁着,進了延年堂,等着親迎顧蘊至外面上太子妃專用的翟車了。
眼見隨着禮官的高唱聲:“太子殿下親迎太子妃,跪迎——”外面祁夫人等人嘩啦啦跪倒了一片。
平老太太的眼淚一下子忍不住奪眶而出了,太子妃不比尋常人家的兒媳,是沒有三朝回門一說的,太子妃只要出了家門,便是天家的人,與孃家人有君臣之分了,縱然回來,也不叫回門,該叫省親了,還得皇后與太子都同意才成,何況顧蘊就算能三朝回門,回的也是顯陽侯府,而不是平府,這一分別,也不知道下次祖孫再見得什麼時候去了?
要知道平老太太因上了年紀,腿腳不便,連宮裡四時八節的朝賀都一早便告了病,再不進宮的。
顧蘊見外祖母哭了,自己也忍不住紅了眼圈,兩位梳頭嬤嬤忙在一旁道:“四小姐可千萬不能哭,一哭妝容就花了。”
話音未落,二人便呆住了,因爲顧蘊已“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平老太太膝下:“外祖母,蘊姐兒以後但有機會,一定會時常出宮看您的,您千萬保重身體,我還等着您長命百歲,活成人瑞後繼續孝敬您呢!”說完,恭恭敬敬給平老太太磕起頭來,因爲她知道這定是自己此生最後一次給外祖母磕頭了,以後縱然她願意磕,外祖母也一定不會受。
兩個梳頭嬤嬤不待顧蘊把頭磕下,已回過神來了,齊齊搶上前要扶顧蘊起來:“四小姐,這於禮不合啊……”
“你們既叫我四小姐,這禮自然合,何況我母親今日本該受我的禮,我母親的母親自然更該受我的禮了。”顧蘊卻淡淡一句話,便堵得二人無話可說了,方繼續將三個頭都磕完,就着兩旁服侍的人的手站了起來。
平老太太就含淚笑了起來,那句‘我母親今日本該受我的禮’,讓老人家心裡極爲受用,不禁在心裡暗暗說道,婷娘,你看見了嗎,蘊姐兒今日就出嫁了,她與娘一樣,一直都沒有忘記你,你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她與太子殿下夫妻和美,萬事順心啊!
出了平老太太婆媳所在的偏廳,顧蘊被簇擁着到了延年堂的正廳,一眼就看見了人羣里正放生聘禮裡那對大雁的宇文承川。
他穿着太子獨一無二的五爪銀龍袞冕,站在人羣的正中,清雋英挺,不盡風華,實在讓人移不開視線。
顧蘊不由呆了一下,她早就知道宇文承川好看,卻沒想到好看到這個地步,看來自己以後得把他看緊點兒了,他雖對流水都無情,架不住落花對他俱有意啊……也不知道東宮那些個什麼良娣良媛才人的都見過他沒有,若是見過,豈非越發如蠅逐臭了?呸,這是什麼破比喻嘛!
胡思亂想中,耳邊忽然傳來宇文承川熟悉的聲音:“請衆親長平身罷!”
禮官便高唱起來:“衆親長平身——”
顧蘊這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就見宇文承川正定定的看着她,眼裡滿是暖暖的笑意,似是在告訴她‘別怕,萬事有他’,她滿是緊張與慌亂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來。
這是她自己選的人,這一次,她相信她一定能一路幸福的走到最後!
祁夫人等人謝恩起身後,便到了顧蘊拜別親長的時候了,看着面向西邊而站的顧衝與周望桂,顧蘊忽然很慶幸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就算他們是一個是自己的親父,一個是繼母,她也不必跪拜他們,只消作揖即可。
顧衝與周望桂受了顧蘊的禮,顧衝便先說道:“必有正焉,若衣花,戒之敬之,夙夜無違命。”
周望桂隨即說道:“勉之敬之,夙夜無違命。”
顧蘊則回道:“謹遵之。”
拜別禮便算是完了,然後內務府派來的女官便上前扶着顧蘊行至外面,與宇文承川一人執了大紅綢帶的一端,往停在外面的翟車行去,待顧蘊上了翟車坐定後,宇文承川才登了自己的輿車,仍由宮廷鼓吹樂隊奏樂,前方金吾衛旗手衛開道,往皇宮方向行去。
待兩人的車都駛動起來後,顧氏族人才盡出大門,爲太子妃送嫁。
如此一番禮儀下來,一行人煊煊赫赫的到得承天門外時,正好交申時。
冊封太子妃的正使吳閣老,與兩位副使早已持節侯在承天門內了,待顧蘊的翟車一到,便宣讀起聖旨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有……”
與當日的賜婚聖旨大同小異,最大的不同卻是太子妃正式冊封了以後,便有金冊金寶了。
顧蘊謝恩接了旨,又接了金冊金寶,復又登上翟車,這次簇擁她前行的就不再是迎親隊伍,而是她身爲太子妃應有的儀仗了。
冬日天短,等冊封禮完畢以後,天已暗沉得快黑了,但整個皇宮卻讓道路兩旁的松明燈照得亮如白晝,待行至東宮前,遠遠的更是一眼便能看出東宮早已是一片火樹銀花的世界了,皇太子大婚不止是整個皇室的喜事,更是全盛京乃至全天下的喜事,所以這一夜,不但皇城是不夜城,整個盛京也是不夜城。
東宮內彼時早已是人頭攢動,熱鬧非凡了,不論是之前的冊封禮,還是接下來的同牢禮、合巹禮和結髮禮,帝后都不會出席,但其他皇子皇子妃與公主駙馬們卻是要出席的,尤其是幾位皇子妃,她們身爲妯娌,待會兒在太子妃入了新房後,還得觀禮兼陪伴太子妃直至太子回到新房。
隨着鼓樂聲之聲漸行漸近,所有人都知道是太子的輿車和太子妃的翟車到了,衆皇子皇子妃與公主宗室內眷們忙都起身迎出了門外,待宇文承川與顧蘊先後下車後,才簇擁着他們進了東宮的正殿。
這時候,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顧蘊身上,而且是一種近乎嚴苛的目光,畢竟對於所有皇室宗室的人來說,顧蘊這會兒只能算一個外來者,他們自然要品評一番顧蘊配不配加入他們這個天下第一等尊貴的大家庭,才能漸漸的接受她。
好在顧蘊前世見過的大場面也不算少,雖都及不上眼下的,她的閱歷終究擺在那裡,何況方纔宇文承川眼裡的暖意讓她心定不少,這會兒縱然萬衆矚目,倒而自持得住,從頭到尾都面帶淺淺的笑容,從容不迫的跟在宇文承川身後,就好像不知道有這麼多雙眼睛睜盯着她似的,並沒出任何岔子。
衆人看在眼裡,便都對她有了初步的認識,單看外形氣度,倒是勉強堪做太子妃了,只不知道內裡如何,究竟是個繡花枕頭,還是個胸有丘壑的?這就需要時間來證明了。
宇文承川款步走在顧蘊前面,有意將腳步放得極慢,他很清楚顧蘊穿着那身大禮服有多不方便,即便左右都有人扶着她,好在這輩子她只穿這身禮服一次,不然他得多心疼。
很快二人便行至東宮丹陛前站定了,然後宇文承川拱手向顧蘊作揖,顧蘊則回禮謙讓,如是者三後,二人才攜手上了丹陛,開始在禮官的指引下,行起同牢禮來。
就見丹陛上的漢白玉長案上,早已擺放好三樣飯食了,依禮先由顧蘊服侍宇文承川吃,當然不是真吃,每一樣都只淺嘗則止,然後她自己再吃,意味從此以後,二人便‘同吃一鍋飯’了,行完此禮,新郎官和新娘子便正式算一家人了。
接下來再是合巹禮,早有禮官取了一個切成兩半,以一條紅線鏈接的葫蘆來,裡面都盛了酒,宇文承川與顧蘊一個接過一個,各自喝了一口各自葫蘆裡的酒後,再與對方交換,因葫蘆是苦的,合巹酒又稱爲苦酒,不僅寓意夫妻從婚禮開始合二爲一,永結同好,還寓意着新郎官與新娘子從此以後同甘共苦。
最後的結髮禮,就不方便再在正殿裡,大庭廣衆之下行了,於是顧蘊與宇文承川被簇擁着進了設在崇慶殿的新房,只有女眷們才能繼續觀禮,男賓一律止步,畢竟皇太子大婚不比尋常人家,還興鬧洞房什麼的。
結髮禮卻是由禮官剪下顧蘊和宇文承川各自的一縷頭髮,用紅色的細繩死死綁在一起,然後放入方纔行合巹禮時的葫蘆裡,再將葫蘆合攏綁好,寓意夫妻一輩子也被打不散了。
待結髮禮行完,整場婚禮方算是徹底結束了,宇文承川於是往外面應酬衆賓客去了。
餘下顧蘊坐在喜牀上,含笑與衆女眷一一應酬,她雖年紀比在場絕大多數人都小,但她既是長嫂,更是太子妃,只有別人向她行禮的,她只含笑點頭示意即可,倒是省卻了許多麻煩。
方纔離得遠,衆人並沒看太真切顧蘊,這會兒就近一看,才發現她比她們方纔看見的還要漂亮。
關鍵她們這麼多人,個個兒都富貴雙全,她一個新媳婦兒,來了全然陌生的地方,面對全然陌生的人,怎麼着多少也該有幾分拘謹不自在纔是,可她卻一臉的從容不迫,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真的一點也不驚慌,衆人都久經考驗,這一點還是能瞧出的,一時心情都越發各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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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月初是要不到票子的,所以也不要了,下去醞釀怎麼寫洞房了,想來想來,貌似只有拉燈一條路可走啊,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