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帝君看着眼前的女子，恍惚想起那日湖中初見。
那時候的她，爲了活命，能屈能伸。數月相處，朝夕相對，他知道她有多堅強，哪怕是必死的絕境，也從不放棄。
明明那麼弱小，卻比野草還頑強地生存着。
可是此刻，她的眼中，竟再也沒有生的慾念，只剩下一片死寂。
這般死寂的眼神，令他心疼。
明明他沒有心，明明這具軀體不過是皮囊，但這左胸腔往裡一寸，怎麼卻這麼疼。
從初見到再見，這些日子的畫面一幕幕浮現，她對着他笑靨如花的樣子，她氣呼呼瞪他的樣子，她靠在他肩頭睡着的樣子，還有……
擁吻時甜蜜的味道。
把他完全變得不像自己。
是因爲鳳魂嗎？
是因爲凰酒兒的心，在她的身體裡嗎？
他對她的一切，是因爲小鳳凰嗎？
可是爲什麼明知她只是一具承載鳳魂的軀殼，面對她的眼眸，卻再也下不去手。
“嗤。”
突然，手腕一陣刺痛，九幽帝君低頭一看，原來是那被他拎在手中的小人兒，狠狠咬了他一口。
“你放開我！你這個壞人，不要傷害我孃親！”小柿子憤怒瞪着他。
九幽帝君看見這個和自己近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小傢伙，莫名有種奇怪的感覺。
鬆開手，小柿子噗通一聲地落在葉慕兮懷中。
“熠兒。”葉慕兮低頭看向粉雕玉琢的小人兒，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腦袋，“聽話，這是我欠他的，我還給他。”
小柿子瞬間變得淚汪汪，“孃親，你不要丟下我！嗚嗚嗚……”
“他是……”九幽帝君的視線落在小黑蛋身上，眉眼中多了一絲探究。
葉慕兮扯了扯脣角，“你不是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嗎？我又爲何要告知你。鳳魂是我欠你的，可是熠兒，是我的，跟你沒關係。”
他是我和南宮凜的兒子。
當你沒有南宮凜的記憶之時，你不是他。
“你取走風魂吧。從此以後，我們兩清。”葉慕兮望向九幽帝君，她素淨的臉上，只剩下平靜。
那是一種哀莫大於心死的平靜。
如果南宮凜是她的，哪怕他失憶了，哪怕他不要她，她都要找到他，將他綁在自己身邊，敢多看別的女子一眼，就揍死他。
然後陪着他，不論前路多艱辛，一直等到他恢復記憶的那一天。
不管多難，甘之如飴。
只要找到他就好。
只要跟他在一起就好。
只要，他在就好。
可是，當她看到凰酒兒的記憶，葉慕兮卻放棄了。
那個等了他一萬年，纔等到他跟她說第一句話的小鳳凰。
那個爲了他，放棄十萬年壽命的小鳳凰。
那個陪伴他萬年時光，臨死之際，也沒有等到他一句我愛你的凰酒兒。
面對情敵，本該嫉妒怨恨，可是看着凰酒兒的記憶，她不知爲何，感同身受，彷彿自己也將那些經歷了一遍，想想都覺得難過。
真像一個天大的笑話。
她替凰酒兒難過，替神君難過，也替自己難過。
若他依舊是南宮凜，她死都不會放手。但現在他失去了南宮凜的記憶，變成了神君，不再是她的南宮凜了。
人間一世，愛夠了，她沒有後悔，亦覺值得。
只是原來，他們沒有下一世。
兩清？
她離開自己的家人朋友，孤身前往九州大陸，只是爲了找他，然後把自己的命送上？
這算哪門子的兩清。
墨千歌聽聞這話，氣的恨不得把夜蒼溟揍一頓，但葉慕兮決絕，他也無力阻止。
九幽帝君只是看着葉慕兮，他對她，下不了手。
但葉慕兮見此，卻是將小柿子往墨千歌手中一塞，徑直走到了他的面前，自己逼出鳳魂。
眉間，一點鳳血殷紅，散發着熠熠光芒。
她看着他，青絲飛舞，裙角翩躚，一雙水靈的眼眸，卻黯然無光。
“神君，再見。”
她最後喚他的是神君，不是南宮凜，不是夜蒼溟，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葉慕兮閉上眼睛，崩碎靈海。
而就在這一刻，突然一股強大的力量，硬生生將她逼出來的鳳魂，壓了回去。
那差點崩碎的靈海，也恢復往昔。
葉慕兮睜開眼睛，就看見面前一張熟悉的臉，近在咫尺。
他的眉心，和她相對。
龍魂之力，將鳳魂壓了回去。
葉慕兮黛眉一挑，“？”
“鳳魂，我會找到其他辦法取出。”九幽帝君眼神複雜。
他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看見葉慕兮自盡，竟然想也不想就阻止。
若是能眼睜睜看着，他此時已經收回鳳魂。但他做不到。
不等葉慕兮多問，九幽帝君幻化成一團黑霧，瞬間消失。
“主上？”青衣玉骨顯然也沒想到這種情況，看着舟上的幾人，一臉糾結，“葉姑娘，我要去找主上……你放心，我看得出來，主上不想傷你的性命。”
葉慕兮回過神，“他想要鳳魂，隨時來取。”
青衣玉骨重新變成一盞燈飛走了，葉慕兮取出鳳凰于飛，代替骨舟。
而看見這枚鳳凰于飛，她的心情，又變得更加沉重。
他不捨得她死。
許是，南宮凜對葉慕兮的本能吧。
但這認知，卻也更殘忍。葉慕兮寧願他已經完全是神君，沒有一丁點屬於南宮凜的地方，那她才能和他撇的清清楚楚。
“孃親，你不要死嘛，小柿子不能沒有你。”小人兒扁着嘴嗚嗚大哭，這可不比之前假哭，是真的淚眼汪汪。
墨千歌也是鬆了一口氣，一臉後怕說道，“對啊，你可別忘了，你還有一個兒子。你死了，你兒子怎麼辦？還有那珠子還有一具屍體躺着，你是不是也不管了？還有你在青雲州惹下的一幫敵人，你一走了之，天曜學院又怎麼辦？”
葉慕兮低頭看着懷中的小傢伙，又想起爲了護送自己來九州大陸，而死在自己面前的寂無咎，不自覺攥緊拳頭。
是啊，她若是死了，熠兒怎麼辦，寂無咎又怎麼辦。
南宮凜對她的打擊太大了，讓她一時忘記所有，此刻才反應過來，這世上還有兩個人，比她的命還重要，她死不起。
從此以後，神君是路人。可是爲了兒子，爲了爲自己而死的寂無咎，她也要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