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知府的人一走,閔斯年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屋裡侍立的人全都心頭哆嗦,垂着頭恨不得自己不存在。
“三爺,您說於大人這是何意?”勁裝漢子是閔斯年的頭號心腹,他衝秦媽媽使了個眼色,硬着頭皮問道。
秦媽媽也是個聰明的,也沒叫人,自個親自動手收拾起地上的狼藉,動作極輕,生怕弄出一絲聲響惹了閔斯年的火氣。
閔斯年冷笑,“何意?不過是警告我那是我不能得罪的人罷了。”於瑄那個老東西倒是會左右逢源,不敢開罪自己,也不想得罪那個什麼侯府公子,哼,天底下哪有那麼便宜的事?
不過那個小子是京中忠武侯府的公子,這倒讓他有些意外。不過隨後一想就有些明白了,忠武侯府以武起家,侯府公子身邊還能不跟着幾個人?難怪那麼快就找到別院了。
來頭倒是挺大,閔斯年雖不懼,卻也覺得有些棘手。
“三爺,那咱們今夜?”勁裝漢子又問道,他心裡也有幾分後怕,天爺啊!那可是侯府的公子,他今晚要帶人對付的居然是侯府公子,人家祖父動動手指頭還不就把自己給碾死了?多虧了於大人給傳了這麼個口信。不同於閔斯年的惱怒,他倒是滿心慶幸。
“都被人挑到明面上來了,還去什麼去?”閔斯年沒好氣地道,“沒聽到於大人說嗎?他都派人手過去了,咱們過去了能討到好?”這個該死的於瑄!
勁裝漢子心底悄然出了一口長氣。
沈薇得知暗一成功地從知府大人那裡借來了人,瞭解了事情的經過,她的嘴角翹了翹。看來今晚是能睡個好覺了。對於那位知府大人的心思她倒也能猜着幾分,她一點都不介意,世情如此,官場如此,只要這個知府大人不是個糊塗的,她是不介意多一個盟友的。
這年頭出來混還是組團能走得遠,單打獨鬥力量還是單薄了些。
閔斯年對着滿桌子的好菜是一點胃口都沒有,悶着頭一杯杯地喝酒。一旁斟酒的秦媽媽那是一個心驚膽戰,雖知道閔斯年酒量好,但也頂不住這般猛灌,喝醉了還不知要怎麼折騰自己呢,一想起閔斯年的手段,秦媽媽的臉色都不由自主地白了幾分。
“三爺,這麼幹喝酒有什麼意思,妾身叫幾個姑娘過來給您唱唱小曲助興?蘇蘇最近新學了幾首曲子,您還沒聽過吧?不如喊她過來——”
話還沒說完就被閔斯年打斷了,“唱什麼小曲,聒噪。爺心裡煩,你坐下,陪爺喝兩杯。”
“是,妾身遵命。”秦媽媽再是不情願也得歡喜地陪酒。
閔斯年越喝眼越亮,秦媽媽越喝心越驚,大着膽子道:“三爺,安置了吧,妾身是真的不行了。”酒意上頭,秦媽媽的整張臉都變得緋紅。
閔斯年卻沒理會她,而是揚聲喚道:“二貴,進來。”
在門外頭候着的二貴立刻便小跑着進來了,他頭上的血跡已經處理乾淨,整個腦袋纏着一圈白布,看上去顯得十分滑稽。
“三爺,您有何吩咐?”他臉上帶着諂媚的笑,一副狗腿子模樣。
閔斯年執杯的手一頓,隨後才把酒杯放在嘴邊,脖子一揚,杯中的酒全部下了肚。“去把鶴先生請來。”他越想越不甘心,若是就這麼算了他未來很長時間都會吃不好睡不好的。
二貴一怔,隨即恭敬道:“是,奴才這就去。”
二貴跟在閔斯年身邊好幾年了,自然知道這個鶴先生代表的意思。鶴先生是三爺身邊一個很特別的存在,專門替主子處理一些棘手的事情。平時都呆在自己的院子裡,也不愛出來,他那院子別人也不愛去,爲啥?二貴也說不上來,總覺得鶴先生的院子陰森森的,一進去就沒來由地害怕。
鶴先生來得很快,“三爺。”他朝着閔斯年拱拱手,態度十分隨意,帶着一股說不出地瀟灑。聲音竟是十分悅耳,和他的外在形象一點都不搭配。
鶴先生身上絲毫不見陰鬱,反倒像個有學問的儒者,一雙深沉的眸子裡盛滿了慈悲和笑意。
閔斯年也不計較他的不恭,而是客氣地道:“這一回又得麻煩先生出手了。”
“無妨,三爺請吩咐。”鶴先生道。
閔斯年眼睛一閃,便把事情說了一遍。鶴先生又道:“三爺是希望做到什麼程度?”
閔斯年沉吟了一會纔不甘心地道:“給點教訓,不要出了人命就成。”那兩個臭小子燒了他一座別院,還放跑了一大批他辛苦弄來的貨物,若是毫髮無損地放他們走,他是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的。
忠武侯府的公子怎麼了?要不了你的命還不帶我收點利息嗎?而且誰又知道這事是我乾的?我的人可壓根就沒動。
舉凡豪強大族,哪家沒有三兩張底牌?而鶴先生就是閔斯年手底最好使的一張底牌。其實他也不知道鶴先生是何許人也,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姓何,還是名字裡有個鶴。他只是陰差陽錯救了他一命,他便跟着他來了閔家,這些年幫着他處理了不少他不方便出手的事情,讓自己在閔家的地位越加穩固。他對鶴先生也由開始的防備警惕變成現在的信任和尊敬。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鶴先生立在屋脊上仰頭看黑漆漆的夜空,今晚的月亮好似感到了不安,時時躲進雲層,星子也不多,似乎困了,有氣無力地眨着眼睛。如果是白天,你一定可以看清鶴先生眼底的悲憫,就如那大殿之上普度衆生的佛祖。
沈薇雖說惦記着睡個安穩覺,但多年訓練出來的警惕還在,幾乎鶴先生一在門外站定她就察覺到了。她躺在牀上沒動,手卻摸向了枕頭底下。
沈薇睜着眼睛,握着匕首,整個身體繃得緊緊的,蓄勢待發。
等了許久沒等來迷煙,也沒等來刺殺,屋子裡卻響起一聲嘆氣,“這位公子已經醒了吧。”
沈薇心中一凜,卻是沒有出聲,甚至呼吸都沒變一下,她拿不準來人是不是詐她,只能暗自戒備着。
呵!一聲輕笑又響了起來,“倒是個謹慎的性子啊!有朋自遠方來,不是應該掃榻相迎嗎?”
這人有病!這是沈薇的最直接的想法,半夜三更的摸到人家的房間裡,這是哪個朋友會做得事?仇敵還差不多吧?此刻,沈薇才確定來人是真的知道她醒了,之前她的氣息亂了一下,估計被來人察覺到了。
“桌子上有火摺子,麻煩朋友把燭火點燃,咱們也好秉燭夜談啊!”沈薇開口說道。
呵!又是一聲輕笑,“那咱們談些什麼呢?”聲音裡滿是興味,好似沈薇說了一個多大的笑話。
“自然是談談人生啊理想啊什麼的,順便談談朋友大半夜不睡怎麼就溜達到我這裡來了,這習慣可不好。”話音未落,人就攻了過來,手中的匕首對着來人狠狠刺去。
來人好似知道沈薇會這樣做似的,腳底一錯步就避開了沈薇的匕首。片刻間沈薇刺出四五下,全被來人躲過去了。
砰砰砰,轉眼間兩人你來我往,在黑暗中已經過了十多招,卻是誰也奈何不了誰,沈薇心道:糟糕,這是個硬茬子。此人能躲過暗衛,定是個有大本事的,他把自己牽制在這裡,也不知姑母和表妹那裡是否也去了人,若是,那就真的糟糕了。
來的鶴先生也是心掠驚奇,呦呵,這個所謂的侯府公子還真有兩下子,怪不得閔老三在他手裡吃了大虧。來時他就想了,既然閔老三說留着性命,那他就取他一條腿好了,瘸着腿的侯府公子一定很有意思,現在看來是不大容易了。
轉眼間又是十多招過去了,沈薇雖沒落下風,但她知道這麼打下去是不行的,既然速戰不了,那就找幫手吧。
心念一起,沈薇猛地把桌子一踢,撞在了門上,發出很大一聲響。
“不好,快保護主子。”歐陽奈和暗衛終於聽到了動靜,除了保護沈雅母女的沒動,其餘的全都朝沈薇屋子撲來,連那個二貨公子也來了。
“兄臺莫怕,在下來幫你了。”二貨公子,哦不,他自個跟沈薇說他姓輔的,傅公子大聲喊着猛撲向鶴先生。
沈薇的嘴角抽了一下,這貨居然是舉着燭火來的,他住的屋子離沈薇的屋子還有一小段距離,也不知他是怎麼護着燭火不滅還那麼迅速地跑來的。
傅公子把手裡的燭火往鶴先生身上一扔,拎起拳頭就打了過去。火光中沈薇看到鶴先生的相貌,不由奇怪。刺客不都是凶神惡煞滿臉橫肉的嗎?這個刺客怎麼跟個夫子似的?
有了傅公子和暗衛的加入,沈薇頓時輕鬆多了。尤其是那傅公子,東一拳,西一腳的,還不時哇哇大叫,好似多狼狽似的,但沈薇注意到他總能險之又險地避開殺招,別看他叫得歡,其實一下都沒挨着。
這讓沈薇更加確定這貨是在扮豬吃老虎了,也就由着他咋呼去了,把刺客惹得心煩意亂纔好呢。可惜她的心願註定要落空了,人家鶴先生面容沉靜,手上招招凌厲,壓根就不受外界的影響。
鶴先生知道今兒是討不到好了,他武功再高也難敵衆拳,尤其是這個聒噪的小子,他怎麼着他了?劍尖離他還老遠就叫得十里外都聽到了,不過這小子使的是傅家的拳法,他跟傅聖天是什麼關係?
鶴先生估摸了差不多了,買了個破綻虛晃一招跳出了包圍圈,如那投林的乳燕几個起落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裡了。
暗衛要去追,被沈薇止住了,“不用追了。”追出去又如何?可別中了人家的調虎離山之計,還是先守好客棧,別給了人家可乘之機。
沈雅已經被驚醒了,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朝女兒屋子跑,見女兒依舊熟睡,這才放了心。此刻見沈薇過來,她立刻就拉住了沈薇的手,“小四,你沒事吧?這,這是咋了?”她被月桂攔在屋裡,可也聽到了外頭刀劍相撞的聲音,她可害怕了,小四雖說能耐,可到底還是個姑娘家呀。
“姑母,我沒事,不過是來了個偷東西的毛賊,已經把他趕跑了。您快去歇着吧,明兒一早咱就上船了,您可得養足了精神呀。”沈薇輕描淡寫地說道,又安慰了她姑母好一會才把她哄回去。
歐陽奈帶人查點了一番,對着沈薇搖搖頭,“沒有異動,估摸着就來了這一個。”沈薇輕點頭,放下了心。
而打於知府那借來的一隊人手此刻也都過來了,領頭的那個臉上訕訕的。你說這都什麼事呀,於大人派他們來保護這位年輕公子,結果呢?客棧來了刺客他們硬是沒察覺,等他們聽到動靜,人家已經把刺客打跑了。回去可怎麼跟大人交代呢?
“沈公子。”領頭的那人滿臉不自在地開口,卻被沈薇搶過了話頭,“後半夜的巡視就辛苦各位了。”
領頭的那人頓時鬆了一口氣,滿口答應,“應該的,應該的,沈公子放心吧,有咱們兄弟在,不會再出事的。”他拍着胸脯保證,帶着人下去部署去了。
沈薇對着大家擺擺手,一點想要談話的意思都沒有,她心裡明白的很,今晚那人定是閔斯年所遣,不過她手裡沒證據呀!哎呀呀,這都大半夜了,還是先睡覺吧,睡醒了纔有精神想事情,天大的事明早再說吧。
沈薇踢走了那個叫嚷着她過河拆橋的傅公子,打着哈欠爬上了牀。
這一回歐陽奈說啥也不願意離開了,守在他家小姐的門外跟根柱子似的,而暗衛也紛紛隱匿了起來。
第二日一早,沈薇一行剛用罷早飯,於知府和閔斯年就匆匆趕來了。
“沈公子,聽說昨夜來了刺客,你們沒受到驚嚇吧?”於知府立刻詢問,一早接到消息他就懸着一顆心,生怕這位公子在他的地盤上出了事。
閔斯年也一臉關切,“是呀,是呀,沈公子沒事吧?閔某一聽於大人說起,可嚇壞了,怎麼就遇上刺客了呢?”看着沈薇全須全尾地站在眼前,他心中滿是遺憾。不住隨即又想開了,傷不了你,那我就噁心死你。只要能給你添堵,那我就高興了。所以他這一大早就來給沈薇添堵來了。
“這位是?”沈薇故意疑惑地問,心裡早把閔斯年的祖宗八代問候個遍了。
閔斯年的臉上便起了尷尬,一絲惱怒自他眼底閃過。於知府心中暗爽,對於昨夜的刺客他也是心知肚明,所以對閔斯年很是不滿,都特意去告知過了,你這不是拆我的臺嗎?
“來來,本官幫沈公子介紹一下,這位是咱們通州城閔家的三爺,之前閩三爺無意中開罪了沈公子,他求我做個和事老,沈公子大人有大量,便不和三爺計較了吧?啊?哈哈!”於知縣打着哈哈,想把此事糊弄過去。倒不是他多好心,而是他怕這兩位相爭,殃及他這條池魚啊!
閔斯年也趕忙上前,“都是下頭奴才不懂事,得罪了沈公子,還望沈公子高擡貴手,放閔某一馬。”手一揮,便見十多個小廝手捧禮物站了出來,“小小禮物不成敬意,還望沈公子海涵。”
嘴上說得好聽,眼底的表情卻倨傲極了,好似能得他一句賠罪就該多榮幸似的。
海涵你奶奶個腿!沈薇心裡爆了一句粗口,臉上卻是滿滿地誠懇和動容,嘴上也說得很好聽,“瞧閩三爺說的,什麼得罪不得罪,咱們這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吧!其實說起來倒是本公子的不是了,本公子年少衝動,不知道那是閩三爺的買賣,不然也不會一把火——哎,多好的一座別院,要不,本公子賠閩三爺一座新別院?”
不提別院還好,一提起別院閔斯年的眼底閃過猙獰,他十分肯定眼前這侯府公子是故意的,他故意想激怒自己。哼,小小年紀還在爺的跟前耍手段,也不瞧瞧你有那道行嗎?
於是閔斯年哈哈一笑,“誤會,誤會,全是一場誤會。沈公子說得對,咱們是不打不相識,我閔老三最喜歡沈公子這樣的青年俊才了。哦對了,沈公子是坐船回京的吧,坐船好啊,穩當,安全。”他意味深長地道。
也不知是不是沈薇的錯覺,她總覺得“穩當,安全”這四個字閔斯年咬得特別重。於是她眼睛一閃,不客氣的回敬,“說到安全本公子就想起了昨晚的那個刺客,於大人啊,通州的地界上怎麼還有如此強人?大人可要多多加強警備才行,這榮福客棧離知府縣衙可不遠呢。”話是對着於知府說的,眼睛卻瞄向閔斯年。
於知府的臉上便不大好了,不着痕跡地看了閔斯年一眼,見他巋然不動,臉上連絲異樣的表情都沒有,不由心中大恨。
本來他願意出借人手就是爲了交好這位忠武候府的公子,不想閔老三這廝一點面子都不給他,這不是明晃晃地打他的臉嗎?好歹他纔是這通州的知府大人,閔家真是欺人太甚。他對閔家,對閔斯年的不滿頓時上升了好幾個層次。
“本官多謝沈公子提醒,本官也正奇怪呢,自本官上任以來,這通州城便太平得很,怎偏就昨夜沈公子遇到了刺殺?這是本官的失職,萬幸公子無事,不然本官真要無地自容了。公子放心,本官既然是在通州的父母官,便不會再允許此類事情發生。”於大人神情莊重,說得鏗鏘有力,一副爲民着想的青天大老爺的形象。
沈薇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呵,這也是老油子。
不得不說沈薇這一手挑撥玩得真好!其實這也不算是挑撥,沈薇說得都是事實,這可是光明正大的陽謀。
閔斯年自然聽出沈薇話語中的挑撥和於知府言中的不滿,但那又怎樣?證據?證據呢?你空口白牙地說刺客是我派來的,我還說是你居心不良往我身上潑髒水呢。
至於於知府,哈,那就更不用放在心上了。你是這通州的知府不假,還不一樣要看我閔家的臉色行事?三爺我不給你使絆子就給你極大的面子了,哼哼,惹惱了三爺,三爺我讓你這知府都坐不穩當。
看到閔斯年臉上一閃而過的輕蔑,於知府心中就更恨了。沈薇見狀,不由翹起了嘴角。
在於知府和閔斯年兩人的相送下沈薇登上了船繼續上路,沈薇站在甲板上,瞧不見岸上的人影了才進了表妹的艙房。昨兒她可是受了大驚嚇,沈薇還得開導開導她呢。
大船在水上行了兩天,這日夜裡沈薇換了衣裳,悄悄地上了小船。隨行的只有歐陽奈和暗一,她連桃花都沒有帶。桃花雖然勇武,但卻不是幹刺殺的料子。
若沒有那場刺殺,沈薇也許就放過了閔斯年,但現在她可是非出這口氣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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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135**8279的2顆鑽石,188**9907的1朵花花。
和和中招了,感冒,頭疼,喉嚨痛,流鼻涕——還不能吃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