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爺啊,這裡哪裡來的殺神!何老孃拍着胸脯好懸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還好被大兒媳攙了一把,這纔沒有丟醜。
何老孃的大兒媳孃家姓張,嫁進何家都有二十年了,生了三兒兩女,三個兒子和長女都已成家,唯有與何琳琳同齡的小女兒還留在身邊。因爲她爲老何家生了三個男孫,所以無論是何家老大,還是何老孃都待她很好。
張氏剛纔也嚇得不輕,雖說在鄉下人家一言不合動手的也很多,但頂多是打兩拳踢兩腳,哪像剛纔那位侯府四公子,手中的刀片子都閃着寒光,好似下一刻就戳到她身上。還有那個瘦瘦小小的丫鬟,一隻手就能把個大漢扔出去,太兇殘了!
沒想到向來懦弱的弟妹背後還有這麼大的靠山,她想起這麼些年從弟妹手裡扒拉的首飾和銀子,又想起當家的手裡管着的鋪子,心便慌了起來。先是擔心侯府四公子找她算賬,然後又想起那位四公子說要把弟妹的陪嫁都要回去,那她家豈不又要變回原來的窮酸模樣,這簡直是在割她的肉啊!
怎麼辦?怎麼辦?對了,不和離不就行了嗎?只要小叔和弟妹和離不成,弟妹的嫁妝自然還會繼續留在何府,留在何府就跟留在她手裡有什麼區別?公公婆婆偏疼她家的三個兒子,時常有貼補,不然她何必上趕着哄這麼個沒見識的老貨?
想到這裡她附在婆婆的耳邊耳語了幾句,何老孃臉上的表情有些遲疑,讓她一個做婆婆的去給個連兒子都生不成的兒媳伏低做小,她怎會情願?
張氏可急了,低聲道:“娘,想想弟妹的嫁妝,再想想您那三個大孫子。”
這回何老孃就情願多了,她的三個大孫子呦,大孫子可聰明瞭,唸了十多年的書,都已經是童生了,再考一回就是秀才了。唸書最是燒錢,當初她們一家省吃儉用才把小兒子供出來,若是沒了銀子,大孫子的前程可就耽誤了。
二孫子打小就機靈,雖不是念書的材料,卻是把掙銀子的好手,十二三雖就幫着他爹打理鋪子,頭一回掙到銀子就買了西大街上的軟糕給自己送來。
三孫子也是個孝順的,五六歲大就天天早上過來給自己請安,傍晚下了學也是先去自己院子陪着說話,這麼好的孩子卻是個身子骨不好的,每個月總要病上兩回,喝的那苦藥汁子比吃的飯還多,遭罪啊!
至於小兒子家的幾個孫子,一來他們年紀小些,何老孃年紀也大了,帶不動孩子了,小兒子也不需要她帶孩子,所以也沒培養出多深的祖孫感情來。二來,小兒子是個官身,這幾個孫子以後的前程也差不到哪裡去,何老孃就不那麼操心了。所以此時何老孃考慮最多的還是大兒子家的三個孫子。
何老孃是個極普通的鄉下佬太太,短視是有,自私也有,但對兒孫還是非常疼愛的,爲了兒孫讓她舍了自己的命都成,更何況只是跟兒媳低頭?
“還杵在那做什麼?還不快趕緊收拾收拾伺候自個男人用飯?做人家婆娘的,哪有你這樣會偷懶的?撇下男人自個清靜了十幾年,現在琳姐兒也大了,你切不可再任性,可不許再這樣了,一會把這正房規整規整,今晚你男人就搬過來!”何老孃擺着婆婆的譜,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
沈雅簡直都要目瞪口呆了,這一番顛倒黑白的話何老孃說得可真理直氣壯啊!若是那不明真相的,還真以爲是沈雅擺着侯府千金小姐的架子看不起夫家呢。
月桂荷花等留下的侯府下人也爲何老孃臉皮之後而驚歎,若不是親眼目睹她之前的發潑,還真以爲她是個多開通明理的善心婆婆呢。
沈雅卻是沒動,張氏見狀忙上前勸道:“弟妹啊,夫妻倆牀頭吵架牀尾和,哪能爲了一點子事就和離的?小叔都已經知錯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諒他這一回吧!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們不是還有個琳姐兒嗎?若是和離了,你讓琳姐兒怎麼做人?以後還怎麼說婆家?”
猶豫自沈雅的臉上閃過,張氏一瞧頓覺得有門,剛要再繼續勸。荷花不着痕跡地攔在她身前,“這位大嬸,你說這話我可就不樂意聽了。我們姑奶奶是忠武侯府的千金小姐,她的女兒自然就是侯府的表小姐,依着忠武侯府的門第,自然是不愁一門好親事的,怎麼就說不到婆家了?”
這些年拿着沈雅的嫁妝銀子,張氏自然不再是那個畏縮沒見識的鄉下婦人,因爲有兒子傍身底氣足,她倒也是過着呼奴喚婢的舒坦日子。現在冷不丁被個丫鬟質問到臉上,心中卻有些不快。可再不快她也不敢表露啊,剛剛那個瘦弱丫頭都那般厲害,誰知道眼前這個又有什麼大本事?
張氏訕訕的,嘴裡嘟囔着,“我這也是一番好意啊!老話還說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呢,弟妹都一把年紀了,又生不出兒子,和離了能有什麼好下場?指不定百年後連個摔盆的人都沒有。”
何琳琳怒了,“還請大伯母慎言!”
“慎個什麼言?大人說話有你一個小孩子插嘴的份嗎?老二,你也管管你這個閨女,咱老何家可沒有這麼沒規矩的小閨女。”何老孃頓時就不樂意了,立逼着兒子管教孫女,“何況你大伯母說的也是實話,十里八村的你也查訪查訪,和離的女人哪個有好下場?”
輕蔑地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小兒媳,道:“醜話我先擱在這兒,你若是真鬧和離,你們侯府勢大,咱老何家惹不起。但琳姐兒是老何家的閨女,卻是要留在何家的,你帶不走,這事就是到金鑾殿上找聖上評理老孃也是不懼的。”
很滿意地看着小兒媳變了臉色,她高昂着頭心中更加得意了,“該怎麼做你自個好生想想吧,老二,咱們都走。”張氏趕忙上前扶着婆婆的胳膊。
何章銘面色複雜地看着沈雅,嘆了一口氣道:“雅兒,何至於此呢?你,冷靜想想吧。”見沈雅不理睬他,只好面帶失望地離開了。
“姑奶奶,現在眼瞅着到飯點了,咱們是何章程?是等着府上的廚房送?還是咱們自個張羅?”荷花扭頭就詢問。
二管家也上前打着千兒說道:“姑奶奶,奴才安然給您請安了,您還記得奴才不?要奴才說,咱們還是自個張羅飯菜吧。”都跟何府鬧成這樣了,再吃何府送過來的飯菜,他哪兒能放心呢?手裡有的是銀子,還愁吃不上飯嗎?
沈雅眯起眼睛仔細瞧了瞧這個二管家,好半天才道:“原來是你呀,安然,你爹的身子骨可還好?”
這個叫安然的二管家,沈雅還是有些印象的,他爹是她父親身邊一個得力的,還替她父親擋過刀子呢。她未出嫁時這個安然還是個四小跑腿的小廝,一晃人家都成了侯府的二管家了,身上穿戴也頗爲氣派,而自己呢?
落魄得連個奴才都不如!沈雅的臉上露出恍惚的神色,心裡總覺得不是滋味。還是何琳琳拉了拉她的衣袖使他醒轉過來,忙道:“就按你說的辦吧。”
“奴才爹的身子骨還算強健,多謝姑奶奶惦念。”二管家恭敬地道,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姑奶奶請放心,有咱們四公子在,您啥都不用擔心。”這才帶着小廝們下去張羅去。
而月桂荷花早就帶着小丫鬟忙活開了,抹桌子擺椅子,擦拭物件上的灰塵,手腳那是一個麻利。瞧得何琳琳都驚訝地張大嘴巴,原來侯府的下人是這樣的呀!何府的下人跟她們一比,立時被甩出八條街去。
沈雅嘆了一口氣,面色複雜地把女兒帶進了內室。她剛喊了一句琳姐兒,便被何琳琳打斷了話頭,“娘,您不會是不想和離吧?何府和爹就那麼值得您留戀嗎?”這個問題剛纔在外頭她就想問了。
“琳姐兒,你不懂。”沈雅看着女兒稚嫩的小臉,心裡滿滿地都是疼愛。
何琳琳急了,“娘,您可不要做傻事啊!祖母和大伯母都是騙您的,她們現在說的好聽,那是因爲四表哥來給咱們撐腰了,等表哥走了,她們還不知道怎麼磋磨您呢?你可千萬不要上當呀!”
看着女兒焦急的樣子,沈雅心裡一暖,她摸了摸女兒的臉蛋道:“琳姐兒,這何府,甚至你爹,娘早就不留戀了,可娘放心不下你。若是娘和你爹和離了,你爹定不會讓娘把你一起帶走的,你是孃的心頭肉,娘哪裡捨得你呢?”爲了女兒她都願意死,又哪裡捨得留女兒一人在何府呢?
何琳琳卻拼命搖着頭,“娘,不要,不要,女兒不要您這般犧牲。若是不和離,咱們母女留在這何府早晚也是個死字,您還沒瞧出田姨娘的野心嗎?表哥教訓了她,她能善罷甘休嗎?等表哥一走,她還不是要把氣出在咱們身上?”
頓了下又道:“您也聽見表哥說了,和離是外祖父的意思,您要是不遵從,外祖父對你失望透頂,以後都懶得再管您了,那咱們可就真的無依無靠任人宰割了。”
“可是娘捨不得琳姐兒呀!”沈雅還是不願意,再苦的日子她都不怕,只要能陪在女兒身邊。
“娘,您怎麼就不明白呢?”何琳琳更急了,聲音不由揚高了起來,“只要您在侯府好好的,即便女兒留在何家,他們也不敢虧待我的。更何況女兒看錶哥是個有主意的,說不準早就想好了法子把女兒也一塊帶回京城呢。”
“真的嗎?”沈雅的眼睛頓時就亮了,若是能把琳姐兒一塊帶走,她還猶豫什麼?趕緊麻溜地和離回京。
何琳琳一窒,她只是這麼一說,哪裡知道表哥有沒有辦法?
就在此時只聽門口一個聲音響起,“真的。”
沈雅母女齊齊扭頭去看,只見內室門口立着那個之前說話的丫鬟。
沈雅母女倆說話連門都沒關,荷花在外頭幹活自然是把她們的對話聽在耳中,忍不住地便多了一句嘴。
反正都已經多嘴了,荷花索性走了進來,對着沈雅和何琳琳福身一禮,道:“還請姑奶奶和表小姐原諒奴婢的造次,表小姐說得對,我們公子來時就打着把姑奶奶和表小姐一起帶回京中的主意,還在老侯爺那立了軍令狀呢。至於公子用什麼法子,奴婢就不知道了。但奴婢知道只要公子想要做的事情就沒有做不到的,所以姑奶奶您就放寬心吧。”然後話鋒一轉道:“二管家已經使人去請大夫了,一會就過來給姑奶奶瞧脖子上的傷。”
沈雅母女聞言可高興了,“娘,您聽見了吧,表哥說了不會丟下我不管的,您的主意可要拿正了,可別被她們三句好話一鬨就又改變主意了。”
沈雅不住點頭,“娘省得,娘省得。”對於荷花的後一句話壓根就沒聽進心裡。
何琳琳還是放心不下,狗急了還跳牆呢,誰知道祖母她們會出什麼妖蛾子?她還是牢牢跟着孃親身邊好了。
出了沈雅院子的何章銘就有些不滿地對他娘埋怨,“娘,您怎麼能鬆口答應和離呢?若是斷了這門親事,兒子的差事估計也到頭了。”他很有自知之明,以現在忠武侯府的權勢收拾他一個小小的知縣,只要動動小手指便好,甚至都不需侯府親自出手,只要侯府稍稍露出點意思,自有大把的人上趕着踩着他去巴結侯府。
何老孃卻是把眼睛一瞪,“你娘又不傻,有礙你前程的事娘能做嗎?你呀,別看你是個做官的,娘只是個鄉下不識字沒見識的老婆子,可這女人的心思娘比你懂。”她望着這個令她驕傲無比的小兒子,語重心長地道:“女人啊,無論嘴上說得多厲害,只要生了孩子做了娘,那心便是軟的,你媳婦就琳姐兒一個,她捨不得琳姐兒的,放心好了,她指定是不敢和離的。只要咱們把那個四公子應付過去就好了。”
何章銘若有所思,覺得她娘說得還真對,心慢慢放下了一些,“可那個沈四哪是那麼容易應付的?軟的不吃,硬的,剛纔您也都瞧見了。”他到現在還心有餘悸呢,那個沈四瞧着文質彬彬的,可行事咋那麼凶神惡煞呢?
何老孃就瞧不上兒子這副慫樣,“雙拳難敵四手,雲州好歹是你的地盤吧?還怕收拾不了一個毛頭小子?”這個兒子啥都好,聰明會念書,唯獨膽子小,小的時候天一黑就不敢單獨出去撒尿,回回都得他哥陪着。
停了一會她又道:“娘仔細琢磨了,這事還得着落在你媳婦身上,只要你媳婦不願意和離,那個沈四還能硬替她做主?這些日子你也哄着你媳婦一些,女人嘛,心腸總是軟的。後院那幾個妖妖嬈嬈的你也少沾,瞧你最近瘦的。”
何章銘被老孃當面這樣說,不由有些訕訕,“瞧娘說的,兒子是那等不知輕重的人嗎?兒子最近公務繁忙,累着了也是有的。”不說田姨娘,就他另外兩個姨娘也是知情識趣的,每回都能讓他盡興,男人若連這點子樂趣都丟棄,那日子過得還有什麼趣味?
何老孃斜了兒子一眼,倒是沒有再說話。她想得很好,也猜到了沈雅的顧忌,但她哪裡知道沈薇是有備而來的呢?當她知道沈雅鐵了心要和離,甚至連女兒都不管了,氣得她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拍着大腿就詛咒沈雅,什麼惡毒啦,什麼心狠啦,什麼壞了心肝的啦——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隨後何府的口風就變了,一句不提和離的事,咬死口要休妻,爲啥呢?和離得還女方嫁妝,而休妻卻是不用。
休妻就休妻唄,總得有個正當理由吧?何府卻拿不出來,就含糊着咬定要休妻。
沈薇氣樂了,這幫子不要臉的真是刷新了下限了,什麼休妻,不就是爲了霸佔姑母的嫁妝嗎?呵呵,既然你非想要,那我還偏就不給呢。沈薇眼睛一閃,想出了一個好主意。
第二日,滿雲州城的乞丐孩童都在傳唱一首別緻的歌謠,內容是這樣的:稀奇稀奇真稀奇,雲州出了個何知縣。何知縣,後院亂,把個瘦馬出身的姨娘寵上天,正室夫人扔一邊,十多年,十多年。正室本是侯府女,下嫁知縣好姻緣,誰知知縣薄情又負義,奪了正室的嫁妝變了臉,可憐正室弱女子,困在後院苦不堪言。含辛茹苦養育女,卻被賤人來謀算。本是稚齡嬌嬌女,被逼卻配白頭翁,你說這是爲哪般?爲哪般?正室眼淚已流乾,怎奈郎心冷似鐵,正室無奈去投繯,命大才把一魂牽——
歌謠朗朗上口,生動形象又直白地再現了一個命運多舛的千金小姐和一個忘恩負義渣男的故事。因爲宣傳得力,不到半日,雲州城裡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全都知道了這首歌謠。酒樓裡,茶樓裡,大路邊,人們全都饒有興趣地談論着這首歌謠,目光隱隱朝知府衙門看去。
哎呦喂,沒想到何知縣還是個這樣的人,以前咋沒看出來呢?
聽說那事了吧?你說這人的心咋就黑成這樣呢?吃人家的,喝人家的,用人家的,轉頭髮達了就把人家往死裡磋磨,這還是個人嗎?
哎哎哎,啥是瘦馬?那種瘦瘦的馬?這人莫非是傻子,咋就喜歡這個呢?
去去去,沒見識了吧,什麼瘦瘦的馬?我給你說哈,不是馬,是人,瘦瘦的人!
——
沈薇每天都帶人出去轉悠,每每聽到這些言論她都忍不住想樂,哎呦喂,羣衆的智慧可真是不容小覷呀!何章銘,何知縣,何大人,你就慢慢享受本小姐送你的大禮吧!是否覺得很舒爽呢?
這首殺傷力超強的歌謠自然是出自沈薇之手,她也是接受過精英訓練的人,編個順口溜還不是手到擒來?旁觀過現代娛樂圈無數的口水仗,沈薇深知輿論的力量。既然你們那麼死不要臉,那姐就先跟你們來場輿論戰,你那單薄的小身板可千萬要頂住啊!
何章銘知道這事已經是下午了,爲何他知道的這麼晚呢?不是有句話說那啥啥總是當事人最後一個知道嗎?
也怨何章銘平日不大會做人,總覺得自己才高八斗,連上峰他都不大服氣,能團結友愛同僚嗎?所以同僚們聽到了這首歌謠,都隱隱看他的笑話,沒一個人跟他說的。
最後還是他大哥跑來跟他說了這事,他可氣壞了,脖子上的青筋暴出,眼睛瞪得血紅,不用想他也知道這事是誰幹的,可他手裡沒有證據呀!
“哎呦哎,可丟祖宗的臉了,老二你還等什麼,趕緊制止啊!”何老孃知道了這事羞得連門都不敢出了。
何章銘的臉臭臭的,制止?談何容易!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整個雲州的百姓啊,哪裡制止得了?他總不能把人全都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