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一隻不被人注意的淺灰色鴿子飛到一處小院,落到廊下站着的中年文士的胳膊上,中年文士取下鴿子腿上的小竹管,匆忙地就出了門。
中年文士穿過幾條街巷,來到另一處宅院的角門前,左右瞧瞧見無人注意才擡手叩門。片刻后角門被拉開一條縫隙,中年文士閃身進去。
“主子,西疆有消息了。”中年文士畢恭畢敬地遞上小竹管。
那主子接過去倒出裡頭的密信,展開來看了看,隨手又遞給了中年文士。
“居然讓他們逃過一劫,運氣可真好!”中年文士的話語裡滿是遺憾。
那主子卻不在意,“罷了,本就是一步閒棋。”他只是使人把消息漏了出去,本就沒指望那些土匪山賊能成事,不過西涼的行動倒在他的意料之外,還好邊城的援軍到了,不然晉王府的那位大公子出了事,聖上震怒不說,還會多生出許多枝節。他是不怕,卻很麻煩,這個時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平淵那老小子不愧是隻老狐狸,都傷得躺牀上不能動了,卻還能運籌帷幄,把西疆邊城守得固若金湯,勁敵,勁敵啊!
忠武侯府裡沈老太君和許氏這對婆媳也在念叨西疆邊城。
“謙哥兒走了好些時日了吧?也不知到沒到西疆?這孩子打小就沒出過遠門,這回可是吃了大苦頭了。”老太君擔憂地說道,對沈謙這個長孫她是十分疼愛的。
許氏忙勸道:“母親放心,同行的還有五百御林軍呢,謙哥兒吃不了什麼苦。昨兒不是傳了消息說到了嗎?說侯爺已經清醒了,傷勢也在好轉。有侯爺看着,謙哥兒安全着呢,您就安心吧。”她這樣勸婆婆,也是說給自己聽。
對於獨子遠赴西疆戰場許氏不是不擔心牽掛的,但她擔憂的同時也清醒地知道,兒子是府裡的嫡長孫,這是他該擔的責任。
“那倒也是,有他祖父護着我也能稍稍放下點心。”老太君對自個丈夫的能力還是很信服的,然後話鋒一轉又說道:“眼瞅着就到霜姐兒出閣的日子了,你都打理好了嗎?”
“母親放心吧,霜姐兒是兒媳的親閨女,兒媳還能慢待了她?府裡各處都吩咐好了,出不來岔子的。”許氏忙道。
老太君點了點頭,“那就好,雖說西疆起了戰事,但咱們也不能委屈了霜姐兒,就是謙哥兒不在,不能親自送他妹妹出門。”老太君又感嘆了一句。
“這不也是沒法子的事嗎?有世子爺在呢,我哥嫂那邊也不會挑理。”
老太君又點點頭,“尚書府是頂頂通情達理的人家,霜姐兒嫁過去我很放心。”頓了下又道:“薇姐兒沒說什麼時候回來嗎?姐姐要出門子她也不回來送一送?”話裡帶着不滿。
許氏聞言眼皮子一跳,想起兒子信中語焉不詳的四公子來,再想到關閉了院門的風華院,趕忙勸說道:“薇姐兒倒是想來,可她去大覺寺是爲侯爺齋戒祈福,哪有半途而廢的道理?霜姐兒嫁在京中,姐妹總能經常見面,還是祈福重要。”
不管西疆邊城的那個四公子是不是薇姐兒,她都得幫着瞞着。
“罷罷罷,隨她去吧,反正我是管不了她。”老太君擺擺手,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
沈薇懊惱地如鴕鳥一般把自己關在屋子裡誰也不想見。武烈將軍章浩然卻對着沈侯爺沒口子地誇讚沈薇,什麼您家的四公子太有出息了,什麼您家的四公子武藝真好,將門虎子呀!什麼您老後繼有人,以後就不用愁啦!
話裡話外都在打探沈薇年方几何,可有婚配,還透露出自家有個閨女正待字閨中。那意圖別說沈侯爺徐佑這樣的人精子,就是傻傻的桃花都意識到這個笑聲震天的伯伯在打她家公子的主意。
好不容易送走了章浩然,屋裡只餘沈侯爺和徐佑兩個人。
沈侯爺審視着即使坐在那裡都身姿挺拔的年輕人,眼底閃過讚賞,別的不說,就這份不動聲色倒是跟四丫頭相配。
“見過小四了?”沈侯爺率先開口。言語中不乏試探,在他看來他的孫女千好萬好,可他千好萬好的孫女卻不符合時人的審美觀,時下人們都認爲女子當賢惠淑靜相夫教子。雖然有賜婚在,但誰知道晉王府的這位大公子的審美觀是不是和時人一樣?若是他嫌棄小四怎麼辦?
徐佑多聰明呀,一眼看穿了沈侯爺的心思,他放下手中的茶杯,嘴角勾了勾,道:“她很好!”這可是他活了二十二年遇到的唯一合心意的姑娘,能不好嗎?
沈侯爺臉皮多厚呀,被個小輩看穿心思臉都不帶變一下的。他斜睨了徐佑一眼,挑起刺來,“聽說你身體不好?”一聽徐佑沒有嫌棄他孫女的意思,沈侯爺反倒看他更加不順眼了。
身體不好說不準就會短命,小四嫁過去豈不是要守活寡?他多好的孫女插在牛糞上了,可惜,可惜啊!
“侯爺放心,小子雖身體不甚好,但再活個五六十年不成問題。”徐佑輕飄飄地道。自決定要娶那個小丫頭起,他不僅不再嚯嚯自己,還非常積極地配合李神醫的治療方案。就是想着得活得久一點,多陪那丫頭幾年,最好能給小丫頭留個子嗣。
小丫頭的脾氣他可是摸得透透的,頂頂是個沒心沒肺的,說不準他前腳進了棺材,後腳她就能包裹款款地投奔新生活。若是新生活的路上再有個如他一般好看的男子,那後果他都不敢去想。
所以得有個子嗣,怎麼也得絆住她的腳步。令他欣慰的是,李神醫說了,只要他好生配合,不再糟蹋自個身體,子嗣還是很有希望有的。沒見這回遇到西涼兵如此危險的情況下他都沒有妄動內力嗎?
不過最好還是他活得久一點,把小丫頭死死鎖在自己身邊。
沈侯爺被這麼一堵,看徐佑更不順眼了,看着是個文弱公子,敢情這是扮豬吃老虎,實則是個狼崽子呀!
沒錯,此刻在沈侯爺的心裡徐佑就是隻狼崽子,想要叼走他心愛小孫女的狼崽子。
沈侯爺頓時沒了聊天的興致,走吧,走吧,趕緊走吧,不要在這兒礙老夫的眼了。我多能幹的孫女啊,虧死了,賠死了,沈侯爺的心疼呀!
沈侯爺一心疼,晚飯都少吃了半碗。想來想去把他能幹的孫女拎來了。
“小四呀,要不咱退婚吧。”沈侯爺長吁短嘆了半天忽然說出這句話。
沈薇一驚,看着她祖父小心翼翼地道:“咋了祖父?”她不在的時候姓徐的那個蛇精病跟祖父說了什麼?對她不滿意?這婚事不是他自個求來的嗎?
沈侯爺看着他的小孫女,欲言又止。
沈薇更奇怪了,“祖父,聖上賜婚還能退嗎?”若是那個蛇精病真的後悔不滿這樁婚事了,她肯定願意退的,她都還沒嫌棄他家晉王府烏煙瘴氣呢。
不過不是說賜婚是不能退的嗎?不僅不能退,還不許和離。就這都不知道坑了多少無辜女子。
沈侯爺見他家小孫女並沒有非徐大公子不嫁的樣子,心裡好受了一些。不過賜婚還真是件難辦的事,他想了想道:“若是咱們這回能守住西疆,大敗西涼,憑這份功勞,再加上祖父這張老臉,聖上總要給幾分面子吧。”
沈薇蹙着眉頭把這可行性想了一遍,一擡眼正瞧見祖父眼底一閃而過的狡黠,頓時怒了,“好呀祖父,您哄着我玩是吧?”
還退婚呢,聖旨是那麼好收回的嗎?聖上的臉是那麼好打的嗎?即便祖父憑着老臉和戰功成功退婚,可聖上心裡能舒坦?天底下最護短的就是皇帝了,你讓他心裡不舒坦他就能一輩子給你小鞋穿。
那她這個事件當事人就甭想嫁出去了,要麼在家當一輩子的老姑娘,要麼青燈古佛嫁給佛祖。她雖然對嫁人不感興趣,但可不想被不嫁人呀!
還有忠武侯呀,自此後必被聖上剔除權利中心,她苦心培養的弟弟也別想再出人頭地了。
這些後果祖父能不知道?他傻呀爲了個孫女賠上整個侯府的前程?不是她妄自菲薄,她還真沒有重要到那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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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吧,說吧,徐大公子是怎麼招您惹您了?或者說您老對他哪裡不滿意?”沈薇沒好氣地道。
不怪她如此想,徐佑那個蛇精病有時還真挺氣人的。但氣人歸氣人,徐美男還是挺能拿得出手的呀,她祖父倒是嫌棄哪門子?
沈侯爺被孫女一言挑破心思,反倒更加理直氣壯,“他身體不好!”跟只弱雞似的,哪裡配得上他優秀的孫女。
“他身體不好?”沈薇怪叫一聲,“您從哪看出他身體不好的?”那廝一身內家功夫練得出神入化,連氣息都能收斂地跟常人一樣,能身體不好?
“不是都說他身體不好,一年有大半在山上養病嗎?”沈侯爺依舊理直氣壯。
沈薇翻了個白眼,道:“不也有人說孫女我身子骨弱得只能回鄉下祖宅調養嗎?祖父,謠言止於智者。”
沈侯爺眼繼續瞪,“無風不起浪,事出總有因,你還小,可別被他給騙了。”
看着祖父那忿忿的樣子,沈薇總算明白他是抽哪門子瘋了,“祖父您就放心吧,您孫女精着呢,受不了騙。而且不是您孫女我太自信,徐大公子對您孫女還是挺喜歡的。”不要問沈薇哪來的自信,她就是有這樣的一種感覺。徐大公子何許人也?不喜歡她能半夜三更翻牆頭過來看她?
沈侯爺看着他孫女美滋滋的樣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看吧,看吧,再是能幹的姑娘家也過不了情情愛愛這一關,這還沒嫁呢,她就幫着人家說話了。
“你,你這個,哎,女生外嚮啊!”沈侯爺伸着手指指着沈薇,嘆氣。
沈薇立刻伸手把她祖父的手指掰下去,怒道:“外向個屁!我要是外向早就在京城享福了,哪還會出銀子出力跑西疆來受這罪?您呀,趕緊洗洗睡了吧,想太多不利養傷。徐大公子那您就甭操心了,不就是沒給您說好聽的話嗎?行了行了,回頭我說他去,讓他給您斟茶賠禮總行了吧。”
真是的,大敵當前,一個個就作吧!
徐佑覺得有些好笑,那小丫頭似乎在躲着他,自從進了邊城侯府他一次也沒見到她。不是帶人出城了,就是正在歇息,總有這樣那樣的理由。
徐佑也不惱,每天依舊悠哉悠哉地過來堵人,他就不信一次堵不到她?
功夫不負有心人,這天清晨徐佑和正準備出去的沈薇走了個迎面。沈薇的第一反應就是裝作什麼東西忘記拿了轉身往回走。
還沒剛走一步就聽到身後傳來徐佑輕笑的聲音,“沈小四,你就這麼怕我?”
沈薇沖天翻了個白眼,迴轉身一臉驚喜的表情,“呦,大公子,好巧哦。”誰怕你了,不過覺得不大好意思罷了。
徐佑看着沈薇臉上虛僞的表情,也不點破,只是笑聲更大了,“是啊,真是好巧!小四這是要出去,最近挺忙的哈?”忙得都見不到她的面。
“那是,大戰在即,祖父還傷着,我能不多忙一些嗎?”沈薇義正辭嚴地道。其實她也沒那麼忙啦,只是不想見他,讓人說不在罷了。
“那小四看我可能幫上點忙?”徐佑好脾氣地道。
“那歡迎呀,不過這得問我祖父了,西疆的事務是祖父一手統管的,要不你去和我祖父商量商量?”沈薇眼睛一眨,壞心眼地建議道。
徐佑看着沈薇,目光很是意味深長,“找沈侯爺商量嗎?我怎麼覺得沈侯爺對我有些成見呢?”
沈薇斜了他一眼,何止是有些成見?是很深的成見好不好,不然祖父怎麼連退婚的話都說了?
“你還挺有自知自明的哈?說吧,你怎麼招惹我祖父了?他可是都打算拿軍功換退婚了。”沈薇抱着手吐糟,真是的,咋就那麼不省心呢?
“不是我說你,多大的人了?你就不能彎彎腰跟我祖父說兩句好聽的?老人要哄知道不?聖上不是被你哄得挺順溜嗎?”沈薇是一臉鄙夷。
被個比自己小七八歲的小姑娘教訓,徐佑還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不過這種感覺挺奇妙的,看着小姑娘這張生動的臉,徐佑的心情都飛揚起來了。
“我這不是沒多少經驗嗎?沈侯爺和聖上的脾氣又不一樣。要不,你幫着我求求情說幾句好話?”徐佑也真能厚下臉皮。
“不行!”沈薇一口回絕了,“我去求情多沒誠意。”關鍵是她越是求情祖父越生氣,沒聽見都說她女生外嚮了嗎?
“我也不讓你白出力,你不是喜歡巡邊嗎?就沒想着到西涼境內打打柴,過了月亮湖,可是有不少馬賊呢,他們的身家比二龍山的土匪豐厚多了。我這裡恰好有份路線圖,還能給你找幾個嚮導。”徐佑誘餌下得可謂是重。
這幾天他一點都沒閒着,把自個的親衛暗衛全都動了起來,就是爲了能討佳人歡心,他知道他的這個小丫頭好戰還愛財。
沈薇果然心動,“當真!”若是能洗劫幾個大馬賊,邊城軍民可就能鬆快多了,還能省下她的銀子,嗯,是個不錯的主意。
“自然當真,咱倆誰跟誰?我的不就都是你的嗎?”徐佑說起甜話來絲毫沒有壓力,第一句是有些不自在,可說着說着就順溜了。
沈薇想想還真是,聖上都賜婚了,徐佑整個人都是她的了,更何況是他的東西呢?“好,成交!”沈薇愉快地說,左右瞅了瞅,見沒人,踮起腳尖飛快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然後如一條小魚般滑走了,“等着哈,本公子去幫你說好話。”
徐佑整個人都怔住了,小丫頭親了他!他,他居然被個小丫頭給輕薄了!他伸手摸着被親過的地方,都有些不敢相信,都有種被雷劈的感覺。
然後他就笑了,向來陰鬱的眸子溫暖起來。真是個笨丫頭,連親人都不會,應該親在脣上,哪有親在臉上的?不過沒關係,他的小丫頭,他定會好好教導的。
隨即又有些後悔,他怎麼就容那個小丫頭跑掉了呢?他應該反親回去的,那小丫頭的脣嚐起來滋味一定很好。
徐佑一會笑,一會懊惱,糾結無比的樣子。
跑開的沈薇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哈哈,哈哈哈,徐大公子被她偷襲後那傻樣十分取悅了她。
直到進入她祖父的屋裡沈薇都還在笑,她是這樣跟她祖父說的:“祖父啊,剛纔徐大公子說了,要幫咱們洗劫月亮湖那邊的馬賊和系兩人,看在銀子和糧草的份上您就不要跟他一般見識了吧?”
也不管她祖父同意不同意,她轉頭就走。嘿嘿,她現在手癢心癢得很,殺人越貨這活計她最喜歡幹啦!
哦,親愛的馬賊們,等着哈,本公子,哦不,本小姐來啦!
荒漠中有水源的地方被稱爲綠洲,而月亮湖就是這茫茫草原中的最大綠洲。在月亮湖方圓百里活躍着不少大大小小的馬賊團伙,他們仗着馬快,熟悉草原,打劫過往的商隊,甚至同類。最後能生存下來的都是些兇惡實力強的團伙,實力不濟的要麼被吞併,要麼遠離月亮湖去邊緣地方求生。
最近月亮湖來了一夥特別兇悍的馬賊,約有兩百人,頭領是兩個年輕公子,一個二十出頭,人稱大公子;一個才十五六歲的樣子,人稱四公子。兩人身形都生得十分單薄,跟文弱書生似的。可就是這文弱書生似的兩個人卻讓衆馬賊頭疼至極。
這夥馬賊纔來幾天,就已經挑了三個馬賊團伙了,不接受投誠,一個活口都不留,手段殘忍得令人髮指。
據聽說那個四公子使着一把怪異的長刀,刀過人頭落,可鋒利啦!那個大公子倒是不動手,只站在那裡指點着,經他一指點,四公子的長刀殺得更快了。
於是,月亮湖附近實力最強大的兩個馬賊團伙便決定合作起來,雖然他們每夥都有三百多人,本來是不把新來的這夥才二百人的馬賊放在眼裡的,覺得種種信息不過是小馬賊團伙的危言聳聽。
可就在昨天,這夥他們沒放在眼裡的二百人馬賊團伙滅了一個近四百人的馬賊團伙,前後用時不過一個時辰,怎能不令衆馬賊心驚膽寒,實在是被殺怕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