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寒冷
鵝毛雪舞紛紛揚揚,舞個不停,大抵逢上隆冬,摻雜些許凜冽北風,冷的徹骨。
一頂小香軟轎緩緩停在東雲最紅火的迎春樓前,身穿粉色繡花羅裙的丫環小跑步兒的來到軟轎前邊。
她搪着轎頂,打開轎簾,恭恭敬敬地迎那轎中人。
片刻轎中下來位,身着紅色煙翠杉的美豔女子,約摸三十來歲罷,眉目精緻如畫。
繡着豔麗紅梅的繡鞋踩在雪中,留恍如驚鴻。
身後的丫環立時撐起傘來,無暇的雪點點落在紅梅油傘上。紅白相接,煞是好看。
卻說這迎春樓,樓內樓外如同兩重天,外頭冰天雪地,迎春樓內卻滿目歌舞昇平,好不奢華。
“掌櫃的,人已經到了,正在二樓君子間等您。”
這位長相美豔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名震東雲的迎春樓當家,江紅妝。
紅妝點了點頭,徑自來到二樓,短暫的叩門聲後,帶着淺淺笑意進了門,“徐相公,剛剛妾身有些急事給耽擱了,讓您久等了。”
聲音猶如出谷的黃鶯,令人遐思。
徐相公也不怠慢,立時站起身子,向她抱拳行禮,帶着幾分拘謹。
徐相公打量着紅妝,這女子一如同傳言中那樣美豔模樣:柳葉彎眉、櫻桃小口,婀娜有致的身段兒,雖然已經到了不惑之年,但是仍美豔的讓人移不開眼。真真是徐老半娘,風韻猶存。
紅妝揚揚嘴角,彎起清淺弧度,寒暄道:“徐相公這次過來一路可還順利?”
徐相公聽言驚醒,想起自己這次來迎春樓的目的,他心中暗暗唾氣不該。
立即直起腰板,打起那份生意人特有的精明來:“託了掌櫃的福,一路順風。”
他倒也不拐彎抹角,深深吸了一口氣,直接開門見山說道:“實不相瞞,這次冒昧來見江掌櫃的,爲的便是我們家胭脂行的生意。”
“您以知道現在雪蔦脂、雪花膏都是極爲緊俏的物資,難得的緊。
聽聞江掌櫃的有些門路可以從京城那邊入貨。不知在下能否有這個機會,分得一杯羹?”
江紅妝在江湖上有些名聲,如是與她耍滑,怕是被吃的骨頭不剩。實實在在開門見山反而好談些。
紅妝不言端起茶杯,纖長的手指保養的格外好,塗的現下最流新的大紅色花蒄,大紅的指甲襯在素白的骨瓷杯上,並不給人突兀之感,只覺得這當真是一個金貴的人兒。
窗外冬風掠過時碰出聲音,呼呼作響,嚇人的緊了,風聲越發發大,徐相公的心也慢慢提了起來。
其實他的供貨渠道並不多,現在天下不是很太平。能夠得到這些緊俏物質的人可不多。
而近來他實在走了背運,幾條門路都出了狀況,外界也傳言他做生意十分不厚道。甚至有人言道他偷吃別人的貨物。不知哪個癟三做的這混事兒!
如今他舉步維艱,以至於他需要從京城趕到這裡尋找江紅妝這條線幫忙。
他有些緊張的搓了搓手。
江紅妝慢慢的品茶,看着徐相公的表情,大抵覺得夠了,便輕啓朱脣:“分一杯羹自然可以,既然我見徐相公,就代表十足的誠意了。只是不知,徐相公的誠意又有幾分呢?”
徐相公立刻伸出手指。
江紅妝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搖頭:“加三成。”
徐相公不可置信的看着江紅妝,江紅妝秀眉輕挑,帶幾分刻薄:“現在這種局勢面你知道的,你不做,總歸會是有別人願做的。”
徐相公那顆心如壓大山,沉得厲害,攥緊了拳頭:“這……我需要考慮。”
江紅妝嘴角彎起的弧度更甚:“也好,只是我要提醒您,時間可不等人。這一頓算妾身盡地主之誼,您請用,只是妾身就不奉陪了。”
她的神色風清雲淡,似乎並不在意,起身來到門口,伸出玉手,還未曾觸碰房門時,就聽到身後徐相公的聲音響起,“等一下。”
他其實已經沒有更多的退路,縱然江紅妝條件苛刻,卻也只能答應,這是他僅剩的機會。
紅妝嘴角微微上揚,側過身子望他,徐相公艱難的吞嚥一下口水:“我…我答應。”
紅妝聽言朝他露出一抹明豔的笑容,輕輕啓了脣,“看來徐相公是個聰明人呢。”
*****
夜晚
江紅妝在徐相公走後,便坐在窗櫺邊的紅木椅上,透過窗櫺,神情木然的看着街上的情景,這個時辰街上已經沒有什麼人了。
遠處的青磚碧瓦皆落了白雪,兩側的大燈籠照在雪地上,溼冷的氣息彷彿能夠穿入骨髓中。
她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裡,敲門聲輕輕響起,紅妝擡頭看向門前的壯漢,這是她的手下李力,是她從人芽子手中買來的人,算是她有限信任的人。
李力開口稟道:“掌櫃的,徐相公那邊的鍥約已經擬好了,想必他是絕對不會知道他那邊的門路,都是我們斬斷的。”臉上帶着些談成生意的笑意。
只是江紅妝倒是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她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裡:“給四爺飛鴿傳書了嗎?”
李力:“已經傳過了,您放心。”
江紅妝點頭:“你辦事我放心,下去吧。”
李力有些擔心,不過還是很快的退了下去,臨走更是將門關好。
每年的這一天,掌櫃的處理完所有事情之後都會將自己關在房屋裡,痛哭一場。
紅妝看着寂靜的房中,她輕輕的笑了,將頭靠在了大大的紅木椅上笑了。
人人都覺得她是在東雲足可以翻雲覆雨的人物,但是卻不知,她也不過是旁人手中的一顆棋子而己。
可是她卻一點都不介意做這樣一顆棋子,如果不是遇到四爺,如果不是成爲了一顆棋子。
在這樣的亂世裡,紅妝不確定自己與那些酒樓舞女沒有什麼區別。又或者是,她會是對面街道里那些做皮肉生意的青樓女子一樣。
總歸,不會更好。
所以她心甘情願做這顆棋子,成爲這顆棋子,背井離鄉來到東雲,成了人人都要忌憚的三分的人。
紅妝終覺得自己其實沒有什麼好遺憾的,人生就是這樣啊,有得必有失,有患有失,今日這少有的脆弱也不過是因爲恰逢她孃親的忌日。
紅妝想想起了身子來到桌子前爲自己倒了一杯萄葡汁,猩紅色的汁水如同鮮血一般。
江紅妝飲了一口,從她孃親過世,江家敗落開始,她的人生就脫軌到了一個讓人絕望的地步。
誰能想到,現在東雲這個江紅妝會是二十年前京城江家的大小姐,那個頂頂嬌貴的人兒。
如果不是她父親納了妾,帶了那個女子回家,他們家可能還是安安穩穩的。可是她娘終究被那個女人害死了。她爹也逐漸走向了絕路。
他們家被害的那麼慘,而那個女人卻生活的很好。
她的女兒也嫁的很好,成了王府的主母。
江紅妝每日夜不能寐,想到那個歹毒的女人就恨不能殺了她,她揚頭將果汁一飲而盡。
眼中閃過一抹恨意,她不期盼其他,只盼着能在有生之年重返京城,殺掉那個歹毒的女人。
紅妝起身來到窗邊,眼神閃過一抹狠厲。
每一年的這一天,她都祈禱自己能夠有機會回去,可是一年復一年,她咬着脣,手指緊緊的摳住了窗櫺。
一年又一年,她何時纔有機會!!
“呃。”
紅妝竟然覺得自己的心臟傳來一陣抽痛,她低頭按住自己的胸口,心臟最深的地方,彷彿鑽心痛得越來越急,越來越痛。痛到一個深不見底的地方。
紅妝慢慢的蹲了下來,豆大的汗珠兒不斷的落下,嘴角發白,她想要開口說話,只是卻吐出一口血,“李、李力……”
她越來越疼,心越來越疼,她看着不遠處那個酒杯,死死的盯住,咬着脣:“毒……”
她摔倒在地,艱難的捏着地上的毯皮,痛苦煎熬。
氣若游絲間,房間的門被輕輕的推開,有人輕輕的走了進來,紅妝努力想要擡頭看究竟是什麼人毒死了自己,可是卻覺得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能看到的只有乾淨鞋面。
那人捏了她的手扶起了她。
紅妝不知是要救她還是要確定她的生死,這個時候她已經睜不開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