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奎那天從皇宮裡出來,與李鳴唯交換個眼神拱手作別,老兩位連一句話也沒說,回到家都是緘默無語,兩位久經風浪,也被皇帝的異想天開震得暈頭轉向。
保持沉默是唯一的辦法。
方奎避入書房連晚飯都沒吃,方奎的脾氣勸不了,老爺子倔強着呢。
鄭氏以爲還是子穎的事,方子穎死罪難逃,方子頎爲避嫌疑回了江南,他這回闖了天大的禍,私自用兵是死罪,好不好還連累全家,鄭氏在揪心中等待,沒兩天方子穎被暗雲衛押解回來,送到了穎國公府。
子穎回家了,子穎沒進暗雲衛的大牢。
方奎終於從書房裡出來了,開了祠堂,方子意帶着長子方茞跟在一旁。
“不孝兒給爹爹磕頭。”
方子穎跪下來,看着威嚴的老父親,“兒子要求面見皇帝有事回稟,還望爹爹幫兒子傳個話,兒子這回不但無罪還有大功,兒子不會辱沒了祖宗。”
方奎看着他默然不語,方子穎心裡一喜,一個大巴掌狠狠的抽過去,方子穎肩膀一歪栽倒在地,方奎精明瞭一輩子,哪裡看不出方子穎想見皇帝,“我方家一門忠烈,出了你這樣的不孝子,方奎愧對祖宗。”
森嚴的吩咐一聲,“家法從事。”
門外走進來二十名壯碩的族兵,都是跟隨方奎出生入死的,方家家規森嚴,方子意別了臉不忍心看,方茞被這場面震撼了。
一通棍棒下去,方子穎只剩下一口氣,這還是方子意撲在身上替他捱了十幾下軍棍。
方奎轉身出了祠堂,一語不發的回了書房。
方子意勉強站住,吩咐人擡了三爺回去療傷,鄭氏撲過來痛哭,方子意也捱了板子,玉潭忙命丫鬟扶着他回去,方子意傷勢不重,他替三弟挨的板子,族兵手下留情了。
玉潭顧不得方子意,指揮婆子把方子穎擡回去,郎中往傷處噴了燒酒,方子穎疼得大喊一聲,潰爛的血肉成團往的下掉,方子穎疼得暈死過去,鄭氏也暈過去了。
玉潭有得忙了,方子穎的家小還在路上,府裡得派了人去接,子頎走的匆忙,三個女兒都留下來,她這個伯母還得管着,還有兩個妹妹,李侯爺不肯接回家去,玉潭也捨不得,都留着住在身邊,家裡這些事都不算什麼,方子穎真愁人啊。
方奎找她過去。
玉潭福了一禮笑道,“三弟做錯了事,公公也教訓他了,一頓板子夠他受的,沒幾個月傷也好不了,依兒媳看陛下放他回來,子穎能躲過這一劫,只是往後該怎麼辦呢。”
“趁着老夫還活着,給你們四兄弟分家。”
方奎一錘定音,“子意留在祖宅,那些祭田都歸子意所有,鋪子也歸你們,你們倆守在這裡瓜瓞綿綿,繁衍子孫,子頎事務繁多,他的妻不善經營,多分給他一些田產,老四和他媳婦不成器,分給他們產業銀子搬出去住,方子穎任性妄爲,不配爲方家的子孫,今日這頓毒打斷了父子情,老夫不再管他,國公府與他無干了。”
方奎聲音有些蕭索,“陛下饒了他的死罪,是看在過去的情分,老夫拿出三百兩銀子給他買了個小宅子,讓他搬出去住,家裡的田產鋪子沒有他的份,他的家小也不必回府,老夫不想見到她們。”
玉潭驚呼,“公公不可以的,子穎身上帶傷,他如何能搬出去了,您老人家還是和他們兄弟倆商議,您這樣會寒了子穎的心,子穎的兒女也是您的孫兒。”
“他擅自成親,那女人不是方家媳婦,他的兒女不是方家子孫。”
穎國公絕情起來真夠可以的。
玉潭張了幾回嘴無法再勸,方子穎不顧父命,執意娶了他中意的夏氏,穎國公不肯認下這個兒媳婦,夏家小姐不過是千總之女,與方家家世懸殊,不是穎國公勢力,而是夏家頗擅經營,不是靠軍功起家,而是花銀子疏通的官。
方奎哪裡肯答應這門婚事了。
方奎一聲令下,命人擡着方子穎出去,小宅子都給他預備好了,方奎早就打了這個主意了,玉潭只好撥了小廝過去照料,往那邊送生活所需之物。
這邊鄭氏悠悠醒轉失聲痛哭。
玉潭忙的不可開交,又要安慰婆婆,又要料理小叔子的瑣事,方子意捱了幾下子,他還能走得動,傷處也淤青了,化開了丸藥替他揉開了,方子意唉聲嘆氣的,方家這一分家,家產都沒有子穎的份了,子穎一大家子,往後可怎麼過。
方子意不把錢財當回事,就和玉潭商量,“要不,我們給子穎一萬兩銀子?”
玉潭不肯答應了,“子穎膽子太大,他上回私自跑到廣西,他是沒什麼了,二弟跟着擔了責任,子穎仗着什麼了?還不是和陛下有些私交,他這回還敢私自出兵,陛下容他活着都是皇恩浩蕩了,父親不得不狠狠的打他,你還想送他銀子呢。”
方子意明白老父用心良苦,方家傳承百年盛寵不衰,靠的是當家人的決斷。
方子意嘆氣,“陛下叫了我們回京,這回也不肯讓我走了。”
玉潭只得笑着安慰,“太府寺責權重大,陛下這是信任你。”
方子意接到任命的公文,爲太府寺同判寺。
太府寺握在皇帝手裡,如今皇帝登基沒工夫管着了,戶部眼睜睜的盼着呢,皇帝經營了多年正是賺銀子的時候,命太子擔任判寺,權利還是抓在皇帝手裡,陳執中辭官,又有忠心的大臣進諫,建議太府寺併入戶部,納入國庫所有。
皇帝微笑着下了旨意,命方子意擔任同判寺,掌受四方財賦收入。
方子意接了任命還沒上任,他心裡先發愁了。
方子意心裡沒底,經營這一塊他不擅長,皇帝對他信任有加,他送的野果子都幫他周旋過去了,三弟這麼大的事皇帝不追究,他該肝腦塗地報效皇恩,可是皇恩浩蕩也不好消受,方子意懷念在地方爲官的逍遙。
方子意等皇帝召見他,他還想和皇帝好好說說。
皇帝召見兩位親王,他的兩個皇弟,二弟周良英年早逝,追封賢親王,三弟周袂封爲誠親王,四弟周筵改封號忠親王,皇帝也沒派往柳州,把他留在都城了。
剩下幾個弟弟還小,還在宮裡住着。
先皇養兒子採取圈養的方式,周袂、周筵長這麼大了,連朝臣都沒見過,聽說皇帝召見,腿肚子有些軟,皇帝是他們的兄長,他們倆只在朝會上見過幾次,說過幾句場面話。
周蘊笑道,“朕與兩位弟弟鮮少往來,一來是公務繁多,二來是宮裡的規矩,朕不得不疏遠了弟弟,朕心裡不是滋味,一家子親骨肉,反到不能像平民百姓那樣親近了。”
周袂、周筵惶恐的站起來,“都是臣弟不好。”
哪裡不好卻說不出來,皇帝不親近,他們還敢主動親近不成。
皇帝笑道,“按理該讓你們倆到封地去,只是朕捨不得,想來想去,朕想讓你們倆到宗正寺兼一樣差事,我們兄弟也能時常見面。”
親王若能留在都城當然好了,都城繁華,地方的王府哪裡比得了。
宗正寺由樂善郡王掌管,他們倆過去能做什麼?
周蘊笑了笑,“朕帶你們倆先到紫宸宮一遊。”
兩位親王只是聽說過紫宸宮,作爲不受寵的皇子,宮裡許多地方都沒去過呢,跟着皇帝坐着小船,周袂先暈船了,臉色發白,四周一汪水,好容易小船靠了岸邊,周蘊輕身一躍上了岸,小太子也上來了,周袂站起來船身亂晃,嚇得他又坐下了。
周蘊暗暗搖頭伸手拽他過來了,周筵不暈船輕鬆上岸。
紫宸宮還被圍困着,小島上的宮女太監都押走了,幾個侍衛護送着到了清涼殿,周蘊指着露明的那間寢殿,“太子告訴你兩個叔叔,你在這裡看到了什麼?”
“檁子上蹲了一個黑衣人,後來他跑了。”
周袂、周筵嚇了一跳,這件事封嚴實了,沒幾個人知道。
周蘊神情嚴肅起來,“朕讓人到上面查看了,從這些檁子的縫隙裡爬過去,東北角落有個僞裝的隔斷,從外面能打開,歹人從外面的暗梯爬進來窺探,父皇常年住在這裡,朕這心裡真是寢食難安,不得己求兩位弟弟幫忙,外人都不可相信。”
“這、這麼老高,哪個歹人上的去?”
周袂說了這話,周蘊微微一笑,從侍衛手裡接了飛爪,往上一拋,藉着力飛身一躍到了檁樑,“三弟可要上來看看?”
周袂兄弟長大了嘴,他們知道皇帝學過武功,沒想到皇帝真的會武功。
兩丈來高,周蘊輕鬆就跳下來了,周袂嚇得尖叫出來,周筵大驚失色,還以爲皇帝掉下來了呢。
周蘊賣弄了一番武功,開始溫情脈脈的說兄弟情。
侍衛都退出去了,周蘊在宮殿裡走了兩圈,“連此處的工匠都被人收買了,派遣工匠的正是宗正寺,樂善王叔年紀大了有些力不從心,管不住那些人了,你們倆協理樂善王叔查證這件事。”
兩個弟弟不愧是皇家長大的,很快明白了皇兄的意圖,皇兄不相信樂善王叔了,又查無實證,這才推他們倆出來,這是一個機會,一個能留在都城的機會,周蘊和兩個弟弟關起門來說了許久,出來時就親密無間了,兩位王爺臉上掛了笑。
周蘊也笑了,兩個弟弟年輕沒經過事,有親王的身份足夠了,還能分了樂善郡王的權力,不知道樂善郡王又會怎麼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