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二十七日孝期已滿,穎國公、安國侯接了傳召到宮中赴宴,兩位公侯平生吃過無數的酒宴,皇家的宴席也沒少吃了,這回卻又不同,皇帝在紫宸宮清涼殿宴請,清涼殿內花香浮動,縷空雙層八寶銀冰鑑散發着涼氣,風輪旋轉帶來一室風涼。
穎國公、安國侯先來了,坐在這裡等着。
過了一會周蘊帶着太子過來了,周蘊穿着對領明黃鑲邊黑色大提花衣褲,頭上戴着束髻黃金冠,小太子也是同樣款式的短衣短褲,梳了兩個朝天辮,好奇的看着兩個老頭子,老頭子穿的嚴謹,見皇帝嘛,總不好穿家裡的常服。
兩位公、候連忙要跪下來磕頭,周蘊上前一步扶住了,手上微微的帶了勁,不讓這兩位拜下去,這就是實心實意的了,皇帝大多時候不過虛扶一把,嘴裡說着和氣罷了。
“私下相處,那些國禮都免了。”周蘊對小青鈺笑道,“還不見過你外公。”
小太子看着李鳴唯拜下來,童音朗朗,“青兒見過外公。”
李鳴唯連忙避開一把抱起青鈺,“折殺老臣了。”
看着玉雪可愛的小外孫,李鳴唯眼裡含了淚,活了半輩子,那麼些兒女,李侯爺這一抱還捨不得放下了,小太子有他一半骨血,如何不喜歡了。
皇帝看着穎國公幽幽嘆口氣,“我好歹在他身邊長大的,我小時候他可沒抱過我。”
穎國公幹咳一聲,李鳴唯身子一僵,看着酷似皇帝的小太子,想起了慎哥兒小時候奶聲奶氣的叫他爹爹,想讓他抱着,李鳴唯秉承抱孫不抱子的古訓,哪裡肯輕易抱着了,當然也抱過幾次好吧
。
李鳴唯尷尬着老臉,“老臣、老臣惶恐。”
小太子又喊了聲“方爺爺,青兒見過方爺爺。”
小太子還在李鳴唯懷裡,就抱了拳衝穎國公拜了兩下,穎國公眼圈微微的紅了,連忙站起來笑道,“老臣不敢當了,太子萬安。”
穎國公轉身對皇帝說道,“老臣不敢當了太子的稱呼。”
周蘊笑道,“我還叫過您伯父呢,您老忘了不曾?那時候到您家裡,您可是給我吃足了苦頭的,您還罰我蹲馬步,還罰我幫您研磨呢。”
周蘊語音輕快,開始你呀我呀起來,一點皇帝架子都不擺。
穎國公心裡明白,皇帝示好來了,他也就笑了,“老臣不知道陛下的身份,行動間有些放肆了,陛下小時候不同凡響,一看就是有大志向的。”
周蘊微微的嘆息,“小時候一心想看看塞外的戈壁黃沙,如今坐困皇城,哪裡也去不了,說起來我真羨慕二姐姐,二姐姐走出閨閣做了那些事,多少男人都羞死了,可惜二姐姐生了我的氣,不大願意搭理我了。”
李鳴唯趕緊接口,“她敢!老臣第一個饒不了她,穎國公也饒不了她。”
“上回二姐姐離開都城,我沒工夫送她,讓人送了一百兩銀子做盤纏,二姐姐嫌這點銀子太少了吧,連她有了女兒都沒告訴一聲,這是幫我省銀子呢。”
穎國公笑道,“孫女出生在密州,老臣也是一年後才知道的,陛下這話有些偏了。”
“二姐姐她不肯搭理我啊,沁兒想她姐姐了,我想等天涼了把姐夫調到都城,二哥一家也回來,子穎離得遠,前兩天我就發下公文,估計一個月左右也該回來了,穎國公一家也有七年沒團聚了。”
穎國公眼圈有點微紅,“難爲陛下想着,老臣一家散在各處,若不是陛下費心,再難全家團聚在一處,說起來老臣的小孫孫也有八歲了,老臣還沒見過呢。”
周蘊笑道,“我二姐姐使壞,小狸奴一泡尿都尿在我身上了。”
青鈺從李鳴唯懷裡掙下來,仰着小臉問道,“小狸奴回來嗎?父皇讓他回來吧?”
周蘊看他一眼笑道,“你姨母回來呢,小狸奴也回來。”
“我娘和我說過小狸奴,娘說小狸奴比我大。”
周青鈺這孩子話多,一點也不認生,看着穎國公問道,“方爺爺,小狸奴不是你孫兒嗎?你們爲什麼不住在一起?”
穎國公摸摸太子的小臉蛋呵呵的笑。
“我聽說二哥有三個女兒,您老給二哥去封信,讓二哥把女兒帶回來,我也見一見
。”
周青鈺連忙問,“父皇的二哥是誰?我沒聽說過?”
“是你方爺爺的兒子,你姨夫的弟弟,到時候你就見到了。”
皇帝這些話說得親切,穎國公笑道,“陛下恩典,老臣一家不敢不顧了規矩。”
“當了皇帝你們都和我生疏了,二姐姐密奏裡也疏離的很,連她也和我公事公辦起來,她還不如我姐夫呢,姐夫還是原來的樣子。”周蘊又看着李鳴唯笑道,“小狸奴要回來了,尚父不許偏心,青兒也是你外孫子。”
周蘊這話說的刁鑽,李鳴唯嘆道,“太子國之重器,小狸奴哪裡比得了。”
青鈺仰着臉問,“什麼叫果汁腫起?果汁會出泡沫嗎?他們也說這句話。”
周蘊又問謹哥兒兄弟,“誠哥兒文章寫的好,難爲他這麼大的孩子,不但壓倒了謹哥兒,依我看敏哥兒也不如他,敏哥兒辭藻太華麗,誠哥兒條理分明,我聽章錦恭說過,誠哥兒做事有板有眼,尚父把他們幾個都接回去吧,謹哥兒也有十四了吧?尚父聽我一句勸,不要給他安排通房丫頭,也別太早成親,謹哥兒媳婦找個好的,我讓沁兒幫着留心。”
李鳴唯連忙答應了,周蘊派人管着他三個兒子,這份恩情比天還大了,他還沒來得及說感謝的話,小青鈺又搶着問,“父皇誠哥兒是誰?”
“是你小舅舅呢,你這笨孩子這麼些話。”
青鈺又趴在李鳴唯腿上,伸手拽他的鬍子,“外公你的鬍子。”
李鳴唯護着鬍鬚,青鈺跑過去要拽穎國公的鬍子,周蘊把他拽過來,“你拽外公的鬍子,外公也會疼的,方爺爺一把美髯寶貝着呢,你還敢拽了。”
“我輕輕的摸一下,父皇,宮裡的人都不長鬍子,皇爺爺也不讓我摸鬍子。”
說起皇爺爺,小青鈺有些難過,“我想皇爺爺了。”
方奎、李鳴唯連忙感嘆,又說英宗皇帝,語氣裡都是懷念,周蘊淡淡的笑了,他父皇把兩位一擼到底,兩位心裡還會沒有惶恐怨懟?又打又拉,大臣也不是傻子。
那些話誰也不說了,都埋藏在心裡,這篇算是翻過去了。
小太監過來彎了腰說道,“萬歲爺,可要開席?”
周蘊點了頭,“擺到清涼殿,這裡涼快一些。”
一桌子素菜很見功夫,先上看果子,拿蒸麪做出來蓬萊仙子,繡花高飣八果壘,樂仙乾果子叉袋兒,縷金香藥,拿楊梅、冬瓜、嫩筍、雕成的甜酸花梅球兒,清甜的蜜冬瓜魚,微辣帶甜的花姜,熱菜少不了石鍋豆腐,什錦香菇,油炸羅漢豆。
周蘊笑道,“沒有美酒,還請尚父擔待些,朕還要守孝三年
。”
皇帝仁孝無雙,這話不是說着玩的,朝廷每年初都要從河北搉場買契丹羊數萬,養在皇家牧場定期宰殺,過了大半年還餘下三萬餘頭黃羊,皇帝留下一千頭羊供皇太后食用,剩下的由太府寺的太倉局賣給民間,皇帝守孝,老百姓不必守着。
朝中的大臣也有勸過的,皇帝仁孝,哪裡肯聽了,連皇太后也不要這一千隻黃羊,都還養在牧場,一隻也未宰殺,這樣一來太監宮女可就受苦慘了,皇帝桌上都沒了肉,他們這些人還能吃着什麼,連一干大臣都素着,想吃也得偷着吃。
皇帝哪裡肯虧待了自己,一桌子的菜光看着就很養眼了。
吃的是黃米飯,又有紅豆蓮子,瞧着顏色就好,拿梅花雪糖拌了香甜可口,小太子吃了半碗還想吃,周蘊就不肯給了,這個不好消化,小孩子脾胃弱不好吃多了。
李鳴唯吃着心裡暗暗感嘆,皇帝真會生活啊。
梅花雪糖潔白如雪,這是太府寺下屬的膳食局加工的,專供宮廷消費,太子前兩年提拔了馮天意,經過精煉加工,雪糖比常用的霜糖好了許多,先皇很是欣喜。
小青鈺吃完玩了一會,問李鳴唯稀奇古怪的問題,周蘊向方奎請教邊疆事物,朝廷不買契丹的黃羊,不知契丹會有什麼反應?
方奎心裡一跳,皇帝做什麼都有深意,一個守孝,居然是在試探契丹?
這般的深意,滿朝大臣哪個能想得到呢,皇帝莫非想動刀兵?
“我朝沒有養馬之地,若契丹有意挑釁,我朝勝算不足,兵不識將,將不識兵,若有意外戰亂,我朝疲於應付。”
周蘊沉思着,“若兵將一體,武將不再受制於文官呢?”
方奎看着皇帝笑了,“高祖皇帝定下的國策,如何能輕易更改?”
“不能改了全部,小範圍總可以吧?朕慢慢試着來吧。”
小太子聽見了又跑過來,“父皇想改了什麼?”
周蘊怕小鸚鵡學舌說出去,拎起他遞給守在外面的太監,“太子該午睡了,送他睡覺去。”
周蘊細問邊疆風貌,方奎說起來,也不過一刻,小青鈺跑過來,“父皇,上回那個小太監又在檁子上面,皇爺爺說我看花了眼,真的,我又看見了。”
“你說什麼呢?不是讓你睡覺去?”
“檁子上蹲着個小太監,一閃就不見了,真的父皇,他爲什麼在檁子上邊?”
小青鈺伸着小手指着頭頂,周蘊心裡一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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