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夫人穿着一件丁香色寬袖挑繡的夏衫,淺藍水綢羅紋裙,不過是家居的常服,並沒有更衣,手裡拿着蒲扇笑道,“我還當是誰呢,下人說話不明白,原來李老夫人來了,老夫人先坐着容我更衣。”
方夫人笑着站起來,李老夫人連忙笑了,“方夫人客氣了,不過是下人不明白,敲打幾回就好了,是老身的孫女做得不好,方夫人不要怪她纔好呢。”
方夫人聽了這話又坐下了,手裡的大蒲扇使勁的扇了幾下,“你們還不知道上茶?還等什麼呢,老夫人是貴客,不許你們簡慢了。”
一個十七八的大丫鬟過來倒了茶。
老夫人從荷香手裡接過紅骨細灑金扇子,一邊輕輕的搖着,細看屋裡的擺設,又見方夫人臉上帶着幾分生氣的模樣,老夫人連忙笑了,“可是老身的孫女做的不好?玉潭性子不夠和軟,惹了親家母生氣也是有的,還請看在老身薄面上饒她一回。”
方夫人緊緊抿了嘴,用力扯着蒲扇上露出的蒲草。
老夫人越發認定玉潭惹了婆母生氣,一心想要幫孫女轉圜,“玉潭也知道孝順的,從小老身就教她規矩,給她請了宮裡的教養嬤嬤,她做的不好親家母只管給她立規矩,玉潭年紀輕疏忽了也是有的,多教教就好了。”
方夫人冷笑一聲,“我媳婦兒好好的,怎麼忽然間就早產了呢。我們小哥兒也弱,好容易養了一個月纔多了幾兩肉,我們國公爺心疼的很呢。”
原來是這麼回事。老夫人明白了,方夫人想必被國公爺埋怨了,她又是繼母身份,心裡就有一股氣了。
老夫人笑了,“這也是玉潭年輕不知道輕重的緣故,月份都大了,她還出來跑什麼呢。她就該在家裡安心養胎,我和她說過多少回呢。子嗣大事切不可疏忽了。”
方夫人又使勁的搖着蒲扇,臉上帶出一抹紅,分明氣得狠了。
方夫人冷笑兩聲不再說什麼了。
“方夫人氣色真好,瞧着也年輕。”老夫人又上下打量一眼。“這鐲子水亮通透,瞧着也養眼,一看就價值千金。”
按規矩方夫人接下來也該客套幾句了。
方夫人半笑不笑的,“我知道老夫人過來看孫女,原不該讓老夫人失望,只是我那兒媳婦不知道保養,落了一身的毛病,請了太醫吃藥呢,我這些日子都不許她操心了。孫子出了滿月也不讓她回去了。”
老夫人一聽就知道方夫人給玉潭立規矩了,還把管家權奪了。
孫女嫁到人家裡,就是人家的了。孃家也不好多管,丟了管家權有些惋惜,不過玉潭有兒子傍身呢,老夫人看得明白,“還請親家母費心了,老身這孫女性子不夠和軟。孝順是有的,她不敢不尊敬了婆婆。”
方夫人端了茶。蓋子發出一聲脆響。
老夫人明白規矩的,玉潭真的把她婆婆氣狠了,只好站起來告辭。
方夫人看着手裡的杯子自嘲的一笑,倒是站起身送出來了,送出垂花門,老夫人拉着方夫人的手客套幾句方纔上了車。
方夫人搖着大蒲扇,想了想,帶着丫鬟媳婦往隱秋苑走去。
玉潭早知道祖母來了,婆婆也沒和她說一聲就接到正房,玉潭心裡擔心,玉沁聽了也擔着心事了,姐妹倆心不在焉的說話,玉沁又抱怨慎哥兒了,慎哥兒跑的沒了影,她和兩個弟弟只能留在二姐姐家裡。
玉潭心裡不是滋味,弟弟、妹妹更喜歡住在慎哥兒那裡,在她這邊是客,回了慎哥兒那邊是家,侯府分明是他們的家,自從沒了孃親,弟弟妹妹都不願意回去了,爹爹又娶了公主,陪着公主出遊,越發不肯看顧幾個小的。
幸好小哥兒醒了,奶孃抱過來,玉沁臉上帶出了笑意。
小丫鬟梨香進來笑道,“夫人送走了老夫人往這邊來了。”
玉潭和玉沁相互看了一眼,老夫人走的太快了吧,心裡都有了不太好的感覺,玉沁忙帶着幾個小丫鬟迎出來,方夫人正好進了院子,玉沁見方夫人並沒有換待客的大衣服,穿的舒爽隨性,玉沁笑着迎上來,“夫人過來了呢,我姐姐在屋裡等您。”
方夫人拉着玉沁的手笑道,“你還出來做什麼,我少不了常來。”
玉沁搶着打了簾子,方夫人會心一笑當先進來,玉潭迎上來笑道,“婆婆一大早就忙,這會兒也沒清閒了。”
“一大早就忙是真的,我帶回那些東西還沒收拾,還有前一回捎回來的那幾車東西也該到了,我忘了問問了,等回頭再說吧,今兒你王家表姐也把滿月禮送來了。”
方夫人伸手推玉潭坐下,“你別不當回事,你還沒出月子下地做什麼呢,這屋裡悶熱也該忍着,誰讓你趕上這時候了,我生老三那年也是夏天,把我熱得都想洗個涼水澡,國公爺氣得還罵了我一回。”
方夫人說起往事笑了,接過茶喝了一口,鼻翼兩側都見了汗,手裡的大蒲扇搖了兩下,忙遞到丫鬟手裡,“快給我拿出去,一不小心就扇了風。”
就連玉沁都笑了,方夫人也笑了一回,“你祖母過來看你,我不許,老人家就走了。”
玉潭不好接話,只是抿脣一笑。
方夫人見屋裡只有青芽服侍,她是玉潭的心腹,“這兩天我也沒問你,家裡那些婆子也和我說了許多,我聽她們說那晚兇險的很,大郎急得都衝進去了,你們祖母不對我脾氣,一開始我是故意輕慢來的,也想借題發揮一下,李老夫人倒把我磨得沒了脾氣,真是把我氣得不會說話了。”
玉潭覺得臉上熱辣辣的,想必臉上紅透了。
她們心裡怨恨祖母,這想法畢竟拿不到明面上,姐妹間也不肯輕易說出來,祖母也是她們的臉面,孃家是出嫁女兒的脊樑骨,婆婆這麼說了,又是事實,玉潭只好低了頭,玉沁也低了頭不言語,臉上火燒一般。
姐妹倆這般羞愧,尤其是玉沁,眼淚都要出來了,方夫人有點後悔,“你們看我這張嘴,我也知道說話得講究一些,和那些夫人說話也講究分寸,有時候就板不住了。”
玉潭連忙笑道,“婆婆把我當女兒一樣疼着,都是一家人,自然有什麼說什麼。”
方夫人倒是說了句大實話,“媳婦和女兒到底不同,我沒有女兒,說是把你當女兒了,那也是子意不是我生的,我和子意說不到一塊,我心裡更看重你的緣故,你對小叔子好,子頎全靠你照顧了,子穎寫了幾回信也不忘了大嫂。”
玉潭只好笑了一下,纔要說幾句話圓圓場,外面傳來男孩的笑聲。
方夫人激動的聲音都抖了,“子穎回來了。”
方夫人一撩簾子出去了,玉沁擡頭看了看姐姐,玉潭忙讓青芽出去看看。
外間屋是方夫人哽咽的哭聲,方子穎無奈的笑聲,“娘哭什麼呢,你瞧我好着呢,慎哥兒特意跑到西郊兵營,多虧慎哥兒幫我要了幾天假,兒子回來一趟不容易,十天的功夫我還得回去呢,我是奉旨到兵營歷練的,那些人不放我出來。”
方夫人又哭又笑拍打兒子,又和慎哥兒打招呼。
玉沁眼睛亮了,細聽外面說話,全是方夫人的說話聲,壓抑不住的喜悅,方子穎笑着說一兩句,玉沁索性到外間屋,慎哥兒坐在一旁喝茶,玉沁拉着他笑道,“你一走就沒影了,只管把我丟下了。”
玉沁鼻子一酸忽然就委屈起來,連眼圈都紅了。
慎哥兒笑道,“我這幾天也不能在家,一會就得走了,你還得在二姐姐這邊住着。”
玉沁聽了這話站起來就往外走。
慎哥兒連忙跟出去,就見玉沁走的飛快,一轉眼出了院門往竹林那邊去了,慎哥兒忙追上去一把拉住她,就見玉沁臉上全是眼淚,連鼻子都紅了,慎哥兒這回可着急了,“五姐姐你怎麼了?在二姐姐家誰還敢欺負你呢。”
玉沁只是不說話,拼命地忍着眼淚,只是忍不住,拿帕子狠命的擦着,把慎哥兒急的都沒辦法了,連忙伸手要幫她幫擦,玉沁啪的一下打掉了,“我孃親沒了,爹爹也不要我們了,二姐姐家裡也不能長住着,就連你也不願意管我們了。”
說完索性蹲到地上哭着。
慎哥兒連連跺腳,好容易把玉沁拉起來了,“誰說我不管你了,我這兩天真的有事,一兩個月我都閒不着了,皇帝讓我辦差呢,好了五姐姐別哭了,你住在二姐姐這邊,二姐姐多疼你呢。”
玉沁只是哭着,慎哥兒忽然明白了,“祖母剛纔來過了?”
“祖母過來丟人了。”玉沁嗚嗚出聲,“沒一會就叫方夫人攆出去了。”
祖母丟了臉,玉沁臉上火辣辣的,方夫人連面子都不肯給了。
“我還在二姐姐家住着,方夫人怎麼想我們家呢,爹爹新娶了公主,心裡眼裡就都是公主了,我們姐弟就跟牛皮糖一樣,我哪有這個臉了,還有謹哥兒淘氣,把仙鶴的羽毛給拔了,昨天二姐姐說了幾句,謹哥兒還哭了,方夫人倒是說沒什麼,二姐姐分明不好意思,又心疼謹哥兒,二姐姐心裡也爲難,都是被我們幾個拖累了,祖母又過來丟人。”
原來方夫人回來,玉沁心裡敏感,很怕遭人討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