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人也不說話，就這麼走着，誰也不着急說什麼。彷彿是在欣賞景色，又好像是在等對方先開口說什麼。看似親密的君臣，實際上在心理博弈廝殺着。
宋文瑄三兩步就走到了前面，藍宗程也不追，兩人就這麼一前一後的走着。
新任的這位太子倒也不說什麼，對這樣的距離也不說滿意也不說不滿意。
他信步走上宮門的臺階，往城牆上方走去，走了好一段時間，終於在漢白玉雕琢的欄杆前停下腳步，他並不說話，只是站在那裡往下看着。
看着那熙熙攘攘往外走的朝臣，也看那遠處車水馬龍的人潮。
果然站在最高處的感覺十分之讓人舒爽！
風兒吹在他的臉上，像刀子一樣，劃在臉上，有些疼，也順便吹亂了他的散在耳邊的碎髮。
他呼出的每一口氣都變作了一陣白霧，眨眼間遠遠散去。
“太子殿下，今日喚了老臣跟隨，只是爲了看看風景？”
藍宗程身體雖然還是很硬朗，但也是比不過宋文瑄這年輕力壯的正當年，所以走上來的速度比較慢了。
他站在宋文瑄身後，看着那昂藏的背影，臉上一片的恭敬。
站在這裡的不再是一介王爺，而是未來皇位的接班人。
而他，則是輔佐他登到那最高點的那個人。
他們兩個的身份很微妙，也很敏感。
雖然看起來他們是親密無間的師徒，但是一個做不好，以後丟腦袋的，就很可能是他這個最親近帝王的人。
所以現在，他必須要謹慎，走好每一步，才能保護好身後的家人。
“太傅，您看，站在高處往下看，是不是有種不同的感覺？”宋文瑄也不回頭，哈哈笑着問道。
“啓稟太子。老臣的本分是輔佐太子，至於這高處還是低處的，都和臣毫無關係，臣是太子的身後之人！眼裡看到的自然只有太子。”
藍宗程的話說的很明確，既表達了自己的意思又表達了自己的敬畏之情。聽起來倒是沒有什麼挑的出錯的地方。
“太傅說的倒是並無不對。”宋文瑄扶着柱子，點點頭，心裡笑了起來，這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說話也嚴絲合縫，滴水不漏的，讓人無法挑出毛病來。
說是疏遠吧，卻是也是這麼個理，君臣之間確實也是要分清楚的。
這裡是哪裡？皇宮之內！
誰知道哪道牆就透風了，這裡站着的都是板着臉的侍衛，可是誰知道這道貌岸然的臉下邊有着的是什麼樣的黑心？
誰又知道在這九曲十八彎的宮城內，誰是誰的人、誰和誰又勾結在一起呢？所以一切還是謹慎的好。
“本宮只是覺得，站在這裡，看着這宮外的百態，也是責任的一種。畢竟看到這些，纔會清楚的知道，自己要負擔的是什麼。而且也遠不止這城外的一座國都而已。”
宋文瑄說的話讓藍宗程一愣。他聰明的並沒有在說什麼，只是安分的站在後邊，就這麼陪着宋文瑄。
“太傅。我這邊有個故事，不知太傅願聽否？”宋文瑄扭過頭看了看藍宗程，再度扭過頭去，朗聲問道。
“太子請講。”藍宗程知道宋文瑄這不是想要徵求自己意見，他要的是自己說願意。
只不過，不知道這故事是不是另外的一道枷鎖呢，一道讓自己隨時命懸一線的枷鎖。
他不加思索地回答，讓宋文瑄很是滿意。
他拍拍自己身邊的漢白玉欄杆，示意藍宗程到自己旁邊來。
藍宗程跨步上前，站在宋文瑄旁邊。一直跟在他倆身後像一個影子的風清衝着守城的侍衛說道：“你們先下去候着，任何人得靠近，否則殺無赦。”
他的話像一道毒藥一般，讓這幾個人聞之喪膽，回答了一句“是”之後，迅速離開。
風清站在離兩個人不遠不近的地方，看着周圍的情況，臉上更是一派嚴肅，讓人不由感慨，太子身邊的人果然是有着幾分太子的脾性的。
“從前有一個富商，他家裡有着嬌妻美妾，兒女無數，他每天都要聽手下的這些商戶報告他們的工作情況。”
“有一天，他累了，於是便誰也沒說就離開了自己家到了另外一個陌生的地方。在經過一間寺廟的時候，遇到了一個長相美麗，氣質清冷的女子，他在哪一瞬間就愛上了那個女子。於是他尾隨着這個女子來到了女子所住之地。”
“這女子獨居在此，隨身有兩個僕從，一男一女，女的負責照顧女子的起居生活，男的負責互爲女子安全。”
“男子見到此情況，就在女子對門租下了一間院子，但求能每日見到該女子，以解相思之苦。兩人自此低頭不見擡頭見，一來二去間，女子便愛上了男子。”
“這女子其實也是一家大戶人家的女兒，這戶人家知道男子和自己的女兒相戀，邊去調查此男子，得知男子有着三妻四妾，還有着孩子，就不同意女子和男子在一起，最後女子和家族決裂，再不是家族之人，才能得以和男子在一起。”
宋文瑄說道這裡，頓了頓，側過頭看向藍宗程，看到他的表情並無波瀾，宋文瑄輕輕擡起脣角，臉上閃過一絲笑意。
在他旁邊的藍宗程心裡很清楚，宋文瑄和自己講的這就是他自己的身世，而那故事中的男子和女子，身份是誰，他心裡更清楚。這樣的皇室秘辛，被他知道了，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兩個人就這麼私定終身了！後來男子的家中出了些事情，男子不得不回去。他不捨女子一人在此，此時又恰逢女子懷了身孕，於是男子就把女子帶回了自己所居住的城都。”
“把她安排進了自己的表叔家，女子居住的地方是表叔家最偏僻的地方，卻是表叔家最好的房屋院落。幾個月後女子生了一個兒子，這兒子便過繼到了男子表叔的名下，成了男子最小的兄弟。”
聽到這裡，藍宗程感覺自己的內衣已經被汗水沾溼了，可是他又不能在臉上表現出什麼，只能繼續聽着，不發言，也不提問，聽過之後當做從沒聽過就可以
了。
很多事情，不是你想活就會活下去，但是也不是你覺得會死就能死掉的。
“太傅，聽到這裡，你作何感想？”宋文瑄的話涼涼的在他耳邊響起，他心裡的惡趣味在此時發揮得淋漓盡致。
藍宗程越想表現的置身事外，他就偏偏不讓他如意，雖然藍宗程從藍若冰那裡算的話長了他一輩。
可是現在他們是君臣，就沒有這些輩分可言，他要的是保護好藍家，但是前提也必須要他們值得自己保護。
“啓稟太子，此男子和女子真的是感情深厚，是一樁佳話。”藍宗程想了想，最好的答案就是這麼回答，他可不想傳到皇帝那裡一點自己的不敬，他可不想死！
“太傅還真是個性情中人啊。”
宋文瑄笑着繼續說：“自此，女子就沒有再見過自己的孩兒，這孩子就在這表叔家被很好的養育起來，什麼都是最好的，只不過好像是哪裡不對，這表叔家給他的並不是普通人家講到的親情，這讓那個孩子覺得很奇怪。”
“有一天孩子淘氣，跑到了那個地方，在樹上看到了那女子。”說到這裡，宋文瑄眼裡突然出現迷茫，好像看到很遠的過去，彷彿這一切又浮上了眼簾。
“後來又一個機會，這孩子進去了那個院子，好多侍衛把守的院子，女子認出了自己的孩子，便對他很好很好。自此之後，這孩子就總去那裡，後來就看到了自己的親生父親。過了不久，這孩子在院子裡玩耍弄了一身的髒，女子便讓侍女帶着孩子進去禮物換衣服。誰知......”
宋文瑄說到這裡手緊緊地攥在了欄杆上，臉上的表情滿是肅殺的氣息。
“誰知男子的正室找到了這裡，帶着人把所有的侍衛殺光，對女子極盡侮辱之能事，對其打罵，並逼着女子喝了毒酒，只爲了不讓這女子搶走男子的心。”
藍宗程扶着扶手，身體晃了晃，看向宋文瑄的表情充滿了驚恐，他突然知道了後邊的故事，他突然不想再聽下去，因爲他知道下邊發生的是什麼。
可是宋文瑄似乎不想停下來，繼續用那魔聲說道：“男子趕來的時候，女子已經喝了毒酒，幾近死亡，在這最後的關頭，女子和自己的孩子相認，男子氣極，正室用自己的死換取自己的孩子周全，男子一把火燒了那間院子，帶着孩子還有那女子的屍身離開那裡。”
“太傅，你怎麼看？”宋文瑄看着藍宗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藍宗程知道那年，岑府大火燒了整個後院，同年，皇后離世，原來，原來藏着這麼多的不爲人知的東西。
他看向宋文瑄，是什麼讓這個孩子變得這麼有城府，他總算是知道了。
宋文瑄娓娓道來，看着那金鑾殿，彷彿看到了當年，夏蘅牽着自己的手，溫柔的和自己說：“瑄兒！這天下以後都是你的，你且等等，等到合適的時機，父皇答應你。”
這一切彷彿過電影一般閃現在他的眼前，讓他不忍回憶，卻無法忘記。無法忘記那樣的文娘，那樣的父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