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三年的初秋時節,京都城已然沉浸在一片豐收的喜悅之中,寬闊的街道兩旁高大的樹木已經染上了秋的顏色,或是火紅或是金黃,不斷地交織成一副美麗的景象。
朝堂之上,許是因爲軒帝時好時壞的病情,這一個月以來倒是着實安靜了一陣子,只是朝事沒有人處理,各處大臣仍是在擔憂立儲的事情。
七月初,駐守在西涼城的安若義傳回消息,在呼也燾然的帶領下,突厥兵攝契丹,不出兩月竟是完全收復了契丹地界,一併歸到了突厥所有,另外,日落城與西涼城兩城之間開始進行貿易往來,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色又在極北之地開放。
七月初三,藍北墨在京畿司下了一道命令開始徵兵,年初的邊疆之戰雖然勝利,但對於禁衛軍來說只能算是一場慘勝,三十萬大軍回來的只有二十萬,如今沒了戰亂,自要挑選士兵來增補兵力。
按照尋常的慣例,事情由京畿司傳到兵部,再由兵部上報,由中書令下發敕令便能夠執行,誰知中書令的敕令轉到了吏部之後,卻被已莫須有的名頭扣下,留中不發。
藍北墨帶兵出征多年,雖然中途隱退,但軍功極高,頗有功高震主的嫌疑,縱然重兵在手,卻依舊形勢磊落,是以軍中的事務如今大部分都已經歸在他的職中,軒帝亦從未有過懷疑。
然而此時軒帝卻是重病在身,朝堂形勢並不明朗,禁衛軍的動作自然格外的引起了一些大臣的注意,特別是藍紀離一派,雖然衆人都知禁衛軍便如同藍北墨的親兵,但真正搬到檯面上卻從未有過如此的恩准,吏部這纔敢以逾越職權的名號將敕令壓了下來。
藍北墨一派此時卻是沒有多說什麼,但其手下的人卻同藍紀離一派在鳴瀾殿之中正常了起來。
兩派各有其理,脣槍舌戰,你來我往喋喋不休,直看的中立的大臣們是心驚膽戰無話敢說。
是夜,離王府深處的大殿之上,燈火瀰漫,只是那原本明亮的房間卻偏偏因着藍紀離的臉色而陰沉不定了起來,一絲微不可察的緊張在空氣中蔓延,燭火不斷的跳動着,晃動的映在窗櫺之上。
藍紀離一身藏青色的長袍,細長眉眼之中似乎是斂了許多的怒氣,那聲音更是低沉的能夠捏出水來:“這陣子你們都是怎麼辦事的?坊間的三十多個鋪子竟是毫無意外的被人查掉,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屋中站着約莫七八個人,在聽到藍紀離這話之後不由得都縮了縮脖子,近來的事情一連串的的確算得上是諸事不順。
顯示藍紀離手下的朝臣一直被喻家寧家彈劾,雖然軒帝無法上朝,但是彈劾的多了,他們也不好在像沒事人一般在殿中議事,都灰溜溜的躲在家中,即便是藍紀離召見,他們也大多閉門不見。
“王爺,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若您再不做決定,那麼她便要親自決定了。”邵敬倫見藍北墨臉色好轉了幾分,低聲說道。
聞言,藍紀離不由得
皺起了眉頭,看來眼下除了那個辦法之外,已經沒有任何能夠回鶻的餘地了,只是……這一切並不是他想要的,若真的那樣做了,只怕這一生都會活在不安之中。
“王爺!”邵敬倫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將藍紀離所有的思緒全然打斷。
藍紀離深吸了一口氣,眸中晃過一抹凌厲的光芒,他緩緩的站了起來,臉上的神情是從未曾出現過的嚴肅,在殿中來回踱步,一步一步沉重的步伐就像他此時的心情一般,凌亂而不知所措。
他不是不想登上那個位子,只是他從心底裡並不想要以那樣的方式來奪取這一切,他曾經以爲,他是最受重視的那一個,也是最能夠順利登上高位的那一個,只是一切似乎就在這幾年變得不一樣了,藍北墨的銳利與冷傲,分明在昭示着他纔是最能夠成爲接班人的存在。
這樣的認知讓他心中很是難受,但是不可否認的卻是他的確要比自己強的多,一連串的事情,一連串的明爭暗鬥,他分明是在節節敗退。
而此時,正有一個機會擺在他的面前,他無可奈何,亦是無法選擇,向前一步,說不定就能夠唾手可得,若是向後,只怕會掉進萬丈深淵。
心中的糾結從未向此時這般折磨過他,周圍是安靜到能夠聽到其他人呼吸聲的嚴肅,他擡頭看去,一個一個被稱爲他黨羽的人此時正眼睜睜的看着他,等待着他做出最後的那個決定。
手在袖中緊緊握着,藍紀離微微閉了閉眼,再睜開,眸底已是沒了任何的神色,只聽他清冷的聲音在殿中慢慢傳出,冷冽徹骨:“明晚丑時,宮門前集合。”
這是一條無法回頭的路,安國公站在殿中靜靜的聽着他發號施令,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只隨着周圍的人一併拜道:“臣等領命!”
夜深微涼,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正快速的向墨王府駛去,後門被悄然打開,只見安國公一閃身,便就消失在後院的花園之中。
書房裡,燈火昏暗,藍北墨與安長溪靜靜的看着眼前的人,他們的親人,也是他們的眼線。
“王爺,今晚離王已經做出了最後的決定,明晚丑時,兵攝皇城!”安國公的聲音低沉而喑啞,在不大的書房之中緩緩的流動着。
藍北墨的臉上沒有絲毫動容,依舊是那淡漠的樣子,“看來他還是按捺不住了,既然如此,本王又怎麼能夠不陪他一次呢?”
“王爺,眼下離王手中只有十萬的兵力,況且大部分都在京畿司,他定然無法調動,因此倒是不足爲懼,只是……”安國公突然皺了皺眉,不在說下去。
“只是什麼?爹爹,你說話不要只說一半啊。”安長溪方靜靜的聽着,卻見安國公突然不再說話,不由得說道。
安國公無奈的搖了搖頭道:“只是皇后那裡只怕很是難辦。”
“此話怎講?”藍北墨淡淡開口問道。
“王爺自然知道皇上的身子與皇后有關,敢問王爺可曾
想過,皇后早已經在暗中部署好了一切,只等待這個機會了?”安國公臉色很是嚴肅,雖然沒有直說,但是話中的含義卻是不言而喻。
皇后,一直處在深宮之中卻野心勃勃的女人,藍北墨不禁擰起了眉頭,以往他便知道皇后的野心,只是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利用軒帝的身體來做文章,若此時她拿出了傳位詔書的話,只怕朝野上下相信的人應該不少。
“皇后這麼多年甘願被架空權力,想必想的便是這些了,眼下的形勢很是嚴峻,國公大人暫時還要跟在藍紀離身邊,若是有什麼事情定要及時傳遞過來。”藍北墨道。
“臣明白。”安國公點頭。
“程安,傳我的命令,明日一早,讓唐風等人在流光府等候,我有要事要說。”藍北墨眸光微涼,轉頭對着侍立在門口的程安說道。
“另外,你今夜去明預閣,告訴他們將需要準備的東西準備好,明晚,本王自有用處。”藍北墨見程安就要離去,突然又道。
已是黎明前夕,但無論是墨王府還是離王府都在這最黑暗的時候靜靜的蟄伏着,都在等待一個機會,一個能夠徹底將對方扳倒的機會,究竟鹿死誰手,眼下誰也步伐預測。
“王爺。”已經回到房間之中,安長溪擡頭看去,只見藍北墨的眉頭緊鎖,眼中佈滿了血絲,不由得暗暗心疼,她伸手撫上他的額頭輕聲道:“先好好休息,明日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待着你。”
看着藍北墨此時的樣子,安長溪已然無法說清心中的感受,若不是因爲她,也許他這輩子都可以閒散的過一生,無須陷入這爭鬥之中,若不是因爲她,也許他這輩子都可以雲淡風輕,無須這樣日夜煎熬,只爲那最後最致命的一擊。
見他如此,藍北墨舒緩了緊皺的眉頭,淡淡的笑了笑道:“好。”
安長溪擡手放下了牀前的幔帳,榻上一片靜謐,轉身看他的時候,他竟然已經沉沉的睡了過去。
她在他有力的手臂上躺了一會兒,卻怎麼都無法入睡,便輕輕的起身坐着,往日只要她略微有什麼動靜,藍北墨便會第一時間醒過來,而今夜他卻睡得十分的沉,伸手將被角爲他掖好,黑暗之中能夠隱約看見他的眉眼,平靜而真實。
月光似練,幽幽的透過半開着的窗灑在地上,覆在身上,就像是滄海桑田的變遷,前世今生悄然流逝。
在他身邊已經這麼就,前塵往事恍如雲煙,來日方長,前世的安長溪,今世的墨王妃似乎都像是遠遠的幻夢,安長溪微微仰頭,看着那如水的月光,心中什麼都不想再去思考,只想就這樣安靜的陪着他,在這時光流逝之中停駐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刻,他不是王爺,她並非王妃,便像是紅塵之中最爲普通的癡男怨女一般,恩愛糾纏。
往事一幕幕在腦海中浮現,他的寡淡,他的清冷,如今在她的繞指柔情之下都已經化作了點點溫柔將她環繞其中,讓她不能也無法自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