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以後,五皇子就開始尋找其他幾位皇子的弱點。
大長公主送周成瑾進宮讀書是想跟幾位皇子親近些,但她絕對不願周成瑾捲入奪嫡的紛爭中去。
只是這次她說了不算,五皇子每當有什麼新發現或者有什麼打算都會事無鉅細地跟周成瑾分享。周成瑾就像是被趕着上架的鴨子,已經堅定不移地站在了五皇子的陣營裡。
大長公主很是無奈,她是支持太子的,不但因爲太子即位名正言順,而且太子待人溫和行事仁慈當爲明君,不料,太子因品行不端被囚,其餘幾位皇子中,除去六皇子年幼看不出什麼,就數五皇子聰明可靠行事有度。所以,也默許了周成瑾的行爲。
周成瑾浪蕩在宮外,替五皇子打探消息,五皇子則在皇宮裡面下工夫,凡事兩人都有商有量,從未生過嫌隙。
五皇子爲何要對楚晴下手呢?
周成瑾腦子裡突然冒出個荒唐的想法,很快又覺得不太可能。
他以前沒少荒唐過,五皇子也不是個守身如玉的君子,十五歲那年就有女官教導他牀笫之事,之後出入青樓遇到合心的,五皇子也不會堅辭不要。
兩人還曾討論過未來娶一個什麼樣的妻子,五皇子要求很簡單,相貌無所謂,只別醜到沒法看就行,腦子卻得好使,不能四六不分整天給自己扯後腿。他不是不喜歡美女,只是作爲王爺,他能娶一個正妃兩位側妃,其餘姨娘通房不限,大可納幾個漂亮可人的妾室。妾室長不長腦子無所謂,反正只能在後院蹦躂,而正妃是要經常進宮在皇上面前晃悠,跟其他王妃以及外命婦們交往,聰明的女人會是他很大的助力。
那時周成瑾心裡已裝了楚晴,就說要娶個合心意的女子。
五皇子笑他,“說是沒要求,其實要求最高,怎樣纔是合心意?”
他頭一次到國公府求親未得,五皇子道:“跟父皇請旨賜婚不就行了,何苦費這個勁?”
後來,他鐵心要去寧夏,五皇子又道:“爲個女子值當嗎,你去待兩個月就回來,父皇肯定也會爲你加官進爵。”
再後來,他傷了臉,五皇子拍了桌子罵:“等有機會也在定王臉上劃兩下子……你也是,天底下漂亮女人何其多,楚六姑娘不見得是個拔尖兒的,何苦呢?”
等皇上終於擬定聖旨,他得償所願,五皇子攬着他肩頭擠眉弄眼,“這下順了心,就等洞房夜成仙了。”
五皇子雖然並不待見楚晴,可因着他的緣故,見到楚晴的時候非常友善,還曾說等廖氏進京,請楚晴照拂她。
五皇子從來就知道楚晴在他心中的份量,也多次打趣他成親之後夫綱不振,言談之間雖有遺憾卻是戲謔居多。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了呢?
周成瑾慢慢回想着,終於記起來,那天從妙應寺憋着氣回來,到成王府去討了兩盅酒喝,隨口提起楚晴,說自己寧可把心掏出來捧給她看,她怎麼就不領情呢?
又說以後不想再當什麼差事,只願一輩子守着楚晴過。
五皇子臉色當即變了,啞着聲問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也不要?我不用你率兵打仗,也不用你四處跑動,只想有事的時候你幫我出謀劃策也不成?”
他嬉笑着道:“要真到了那日,你身邊有得是能人異士,讓他們想轍就行,我纔不願動那個腦子。”
在他的死纏亂打下,五皇子終於是應了,若他坐得江山,許他個閒散侯爺。
想必就是那天惹下的禍根吧?
周成瑾手握着玉佩站在廊檐下,臉色青了白白了青,直到天色大亮,才黯然進屋。
站在牀邊看着一動不動的楚晴,想着她的嬌俏,想着她的一顰一笑,只覺得眼眶發酸發熱。如果自己晚回來片刻,楚晴被假冒的五城兵馬司的人帶走了,他該怎麼辦,要到何處再尋一個她?
周成瑾靜靜地站着,聽到外面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夾雜着暮夏的低語,“奶奶醒了沒有?可去廚房傳飯了?”
有個小丫頭回答:“沒呢,沒見到奶奶,興許還沒起,大爺倒是醒了,纔剛還在院子裡站着。”
“你去廚房看看飯好了沒有,奶奶最近胃口不好,讓準備個可口的小菜,以前那個酸蘿蔔條就成。”
周成瑾掩好帳簾,沉聲吩咐,“擺飯,要一碗白粥,一碟酸蘿蔔條……中午讓廚房燉只雞,燒兩隻蹄膀,做幾樣奶奶愛吃的菜。”
暮夏聽着聲音不對,卻沒敢進門,親自往廚房吩咐去了。
周成瑾沒胃口,可沒胃口也得吃,就着蘿蔔條勉力把那碗粥喝了。出了觀月軒,看到尋歡帶着兩個小廝跪在門前的石子路上。
尋歡道:“就只這兩人有問題。”
小廝白着臉,眼神卻是倔強,“大爺明鑑,我們雖受五殿下驅遣,可向來謹守本分從未對大爺有謀害之心。”
尋歡腳不得勁,便每人給了一胳膊肘,斥道:“要是有害人之心,你們還能囫圇個兒跪在這兒,早切碎喂狗了。”
周成瑾冷然道:“打十板子,扔出去。”
小廝赫然變色,哀求道:“大爺饒命,我們真是什麼都沒幹啊!”
“再廢話,多加十板子。”
觀月軒的規矩,十板子並非拿着板子打十下,而是打爛十根板子。
兩個小廝再不敢多話,老老實實地趴下挨罰,因怕呼喊出聲,又自發自動地往嘴裡塞了帕子。
周成瑾沒工夫看他們挨罰,穿過鬆柏林往樂安居去,進門頭一句話就是,“門上當值的該換換了,沒眼色的東西留着誤事。”
大長公主看他兩眼,嘆口氣,“你既然不想說,我也不多管閒事。外頭隨便你怎麼折騰,府裡的人也隨便你怎麼處置,不過我的孫子不能出事,別過五天,明兒就讓胡太醫來把脈,我只信得過他。”
周成瑾神色黯了黯,“祖母放心,這次是我疏忽了,再不會有下次。”
“你記着阿瑾,男人在外頭建功立業,女人在家裡可是提心吊膽,別跟祖母似的,當年要不是我非得帶兵出征,累及你祖父牽腸掛肚,他也不會那麼早過世,你父親也不會……你心裡有數就好。”
周成瑾連聲應着。
***
夢裡依舊是那片空茫的草地,蒲公英白色的小傘柳絮般飛揚,草地盡頭,身着玄衣的男子一步一步走來。皁色靴子踏在草葉上,撲簌簌作響。
有力的帶着薄繭的手攥住了她的腕,那雙幽深似千年古潭的黑眸凝望着她,“苒苒,我不會放你走,你在我身邊,讓我護着你。”
她拼命搖頭,死力掙扎着,“不!你騙我,你這個騙子。”
“苒苒!”他牢牢地箍住她,幾乎教她喘不過氣,“你信我,信我!”
楚晴悠悠醒轉,入目便是那張熟悉的俊臉,眉頭緊皺雙目微闔,似是睡了。
臨睡前的情形驟然閃現在腦海裡,楚晴還記得迷迷糊糊中聽到他呼喊她的名字,聲音是那麼的急切那麼的緊張。
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是不是嚇壞他了?
楚晴心頭涌起濃濃的憐惜,本能地想擡手撫平他皺着的眉,卻發現自己的手被他緊緊地握着,動彈不得。
只這麼一掙,周成瑾已經驚醒,瞧見美目圓睜的楚晴俏生生地盯着自己,胸口一哽,俯身吻了下去。
楚晴順從地承接他的吻,卻覺得不斷有溼滑的東西落到口中,有些鹹又有些苦。楚晴大驚,伸手擁住了他。
周成瑾將臉埋在她如墨般的發間,片刻才擡起頭,柔聲問道:“睡了這麼久,餓不餓,我吩咐廚房擺飯?”
話音剛落就聽到楚晴腹中傳來“咕嚕咕嚕”的響聲。
楚晴赧然,“現在什麼時辰,不知到沒到飯點?”
周成瑾笑笑,看着她因親吻而變得嬌豔的紅脣,又輕輕親了兩下,“已經未正了,廚房裡備着飯,這就叫人送進來。”
未正,這麼說她睡了差不多七個多時辰。
楚晴拉住他,急切地說:“冬樂是五殿下的人,他還在你身邊安插了別的人,你有沒有……”
“我沒事,”周成瑾愧疚地說,“昨夜的事都是我的錯,是我惹得禍,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頭痛不痛,肚子呢?明天胡太醫過來給你診脈……”話到嘴邊,周成瑾又咽下了楚晴可能有孕的事兒。
還沒確定,沒必要讓她跟着擔心。
楚晴望着周成瑾欲言又止的模樣,腦子裡突然蹦出冬樂所說的話,“主子跟大爺同吃同住同榻而眠,奶奶該勸大爺把心多放在主子身上……主子得了江山也會分大爺一半。”
面色漸漸沉下來,心也漸漸冷下來。
楚晴咬了脣,慢慢地道:“我沒事,沒有哪裡不舒服,就是想知道,大爺跟五殿下……五殿下所以容不下我,是不是因爲我擋了你的路,礙了你們的眼?若是這樣,你儘管告訴我……”有了明懷遠的事情在前,再多個周成瑾也無所謂,她主動離開就是,國公府總能容了她。
“沒有,不是!”周成瑾怕得就是這一點,急切地攏了楚晴的肩,眼眸對牢她,“我跟他沒關係,也沒有噁心到看上個男人,我心裡就只有你。苒苒,你信我!”
“苒苒,你信我,信我!”
是夢境還是眼前?
楚晴一時有些迷糊,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周成瑾急得手足無措,慌亂下拔~出發間玉簪擲在地上,“苒苒,倘若我有半句謊言教我猶如此簪,出門被馬摔死,吃飯被飯噎死,五馬分屍亂箭穿心……”
楚晴驟然想起他胸前幾乎穿心而過的箭傷,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許胡說!”
周成瑾深吸口氣,誠懇地說:“我與五殿下雖交好,但絕不可能行那種不齒之事。這事怕是他想左了,我這就去找他替你討個公道。”
說罷,叫了暮夏進來伺候楚晴,策馬就往成王府去。
昨天才辦的喜事,成王府門口還掛着六盞喜慶的大紅燈籠,有一盞被風吹歪了,門房正舉着根竹竿撥正,見到周成瑾,遠遠地就打躬作揖。
周成瑾沉聲問道:“王爺可在?”
“在,在,”門房對周成瑾很是熟悉,忙不迭地說,“一早進宮給皇上磕頭,中午又留了飯,半個時辰前剛回來,想必正歇着。大爺且稍等,容小的讓人進去……”
周成瑾不等他說完,閃身闖了進去,尋個小廝問清五皇子在書房,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扯着嗓子嚷道:“蕭文宬,你給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