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楚晴就與周成瑾來到樂安居整理大長公主的嫁妝。
淺碧帶着丫鬟將箱籠擡過來,拿出一樣,周成瑾對着嫁妝單子就勾上一筆,楚晴則照着名錄另外抄寫一份。
遇到不確定的就跟大長公主求證。
饒是楚晴知道大長公主必然收着許多好東西,也沒想到珍品是如此的多,不說金銀首飾翡翠瑪瑙,單是各朝各代的珍本字畫就不計其數。
諸如趙佶的《柳鴉圖》,王羲之的《初月貼》,蘇子瞻的《瀟湘竹石圖》,件件都千金難買。
倘若父親能夠得以一見,定然會非常高興吧?
楚晴的雙眸落在那幾本畫卷上,手下動作便頓了頓。
周成瑾見狀,便將那些卷軸移到另外一邊,言語歡快地說:“金石易得,書畫難求,留着當成鎮宅之寶傳給子孫。”
大長公主聽到子孫就高興,不迭聲地說:“阿瑾說的對,留下,留下!”
楚晴笑着另取了一本冊子,將這十幾張畫作錄上。
小丫鬟進來稟報時,幾人纔剛剛整理出一隻箱籠。
大長公主聽聞明氏來訪,已猜到是怎麼回事,神情懨懨地說:“我懶得見,讓阿瑾媳婦招待吧。”
楚晴應聲,陪着明氏到高氏那邊坐了會,然後引到觀月軒。
明氏看到四周松柏茂密,環境非常清靜,又主意到雖然有婆子小廝走動,但並無喧譁嬉鬧之聲,不由點點頭。
及至屋裡,見一應擺設與先前的倚水閣如出一轍,不同之處唯有這裡地方大,格外多了座博古架,架上林林總總地擺着許多瓷器玉石。
其中便有養着粉色蓮花的那對鈞窯出的天青色碟子。
明氏很着意地看了眼,鈞窯的瓷器很有名,釉面光滑,碟身流暢,而這隻看着品相比市面常見的要差一些。
按理,任何一家重視聲譽的瓷窯都不會讓這種略有瑕疵的成品流出去。
楚晴見明氏注意這個,悄聲道:“是德宗皇帝親手所制,給大長公主做了陪嫁。”
“難怪,”明氏恍然,笑道:“這得留好了,說是世上無雙也不爲過。”
楚晴點頭,請明氏到東次間。
炕邊放着那件還沒縫好的冰紋紗。
明氏估摸着尺寸知道是周成瑾的衣裳,臉上露出幾分笑意,不客氣地上炕坐在了東面。
暮夏端着托盤進來,給兩人各自沏上一杯茶,隨即退了下去。
明氏直入主題,“你二伯父說要休了文氏,老夫人吩咐我過來討個人情。”
“這與我有何關係?”楚晴不解地問。
明氏笑笑,將周成瑾與程光加昨天拜訪衛國公的事情說了遍,“你二伯父一言既出不能失信,可他着實不想休棄文氏。再者國公府向來沒有休妻之男,也沒有大歸之婦,爲了闔府的聲譽着想,也是因爲文氏已近不惑之年,攆回孃家去什麼臉面都沒了。”
楚晴訝然,這樣的事情也就周成瑾這般無賴之人能做得出,用言語擠兌着別人休妻,可當人家開口說出此話,他又說是別人家的私事,不好旁聽。
可爲什麼聽起來這麼高興呢?
他只說有事出去,沒想到竟是到了國公府,而且回來後也半句口風不露,只給她帶了只溫熱的荷葉雞。
楚晴臉旁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大伯母是怎樣想的?”
明氏不緊不慢地喝了兩口茶,才慢悠悠地開口,“如果我是你,定然希望要休了她。老夫人顧忌文氏的臉面,可誰會想到你的聲譽?倘若真的任由文壯滿嘴胡唚,你還怎麼在京都立足?便是把文氏和文壯千刀萬剮都不足以解恨。可從我這立場來說,我不希望文氏被休。
“真要休了,假如你二伯父續娶,不知道會娶個什麼品行的人回來,合得來還好,若合不來,豈不整天給人添堵?假如不再娶,妯娌三四個只剩下我自己,說出去也不好聽。再者,你祖母近來精神越發不濟,昨天聽說文氏所做的事情,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拍着桌子讓你二伯父休了她……可今天早上卻催着讓我過來,我實在是不忍忤逆她。”
楚晴最欣賞明氏的這份坦蕩與睿智,把自己的心思明明白白地攤在桌面上,而不是像文氏那般,自以爲聰明實際卻蠢笨無比。
她也知道老夫人氣歸氣,心裡頭總還是顧及文氏的,故而淡淡一笑,“等大爺回來,我跟他轉達祖母的意思,不過長輩的事,我們做晚輩的實在不好插嘴,二伯父休妻也罷不休也罷,論不到我跟大爺說話。”
明氏聽出楚晴的話音來,不管楚漸休不休文氏,他們都不會再提先前的話頭,也就是說楚漸完全可以把自己說出的話當成一個屁,說放就放了。
不由笑道:“不用着急答覆,多抻幾天,讓她好生長個記性,免得不知道自己姓什麼。”
楚晴莞爾,跟大伯母打交道就是這點好,凡事點三分彼此就明白,用不着說得那麼透。
明氏又道:“還有兩件喜事得告訴你,前天你大嫂診出喜脈了,說懷了兩個多月,因日子淺就沒有往外聲張。你得提醒姑爺,那事得悠着點兒來,年歲還小,等過上一年,十七歲懷上十八歲生也不晚。”
楚晴鬧了個大紅臉,急忙轉移話題,“另一件喜事是什麼?”
“有人給楚晟提了門親事,是太原知府家的嫡長女,聽說長相挺周正,知書達理的,說定了過幾天選個合適的機會相看相看。”
楚晴詫異地問:“專程從太原到京都來相看?”
明氏“呵”一聲笑了,“哪能這麼折騰人家姑娘?人家本就是京都人,祖父曾在太常寺做過寺丞,聽說爲人挺清正。因父親想走路子仍回京都任職,不捨得把女兒留在太原,所以姑娘滿十四歲就送到京都來,二月份及笄,現在已經十五了。”
楚晟今年十八,看年紀倒合適。
在家世上,太原知府是四品官員,雖說是外任,可手裡有實權。楚晟說起來是衛國公的嫡出孫子,但從楚澍這邊論,楚澍只是個進士,並無官職,算不上多顯赫。
家世也算相當吧。
要是對方真有能力從太原調任京都,以後對楚晟的仕途也是一大助益。
明氏覷着楚晴臉色,笑道:“現在只等見上一面,看看品貌如何,咱雖不是以貌取人,可也不能無法入眼。再者,以後是要支撐門戶的,太纖弱嬌柔了可不成。”
楚晴連連點頭,“沒錯,就是這個理兒。而且八月秋闈四哥要下場,等中了進士,不愁找不到人品好的嫂子。”
兩人說說笑笑就到了晌午,楚晴揚聲叫暮夏進來,吩咐她到廚房加菜。
暮夏笑道:“廚房早就備着了,剛纔尋歡去湖裡釣了條鯉魚上來,說要燉着吃,大爺還讓人買了兩斤新鮮的河蝦,說大夫人是蘇州人,吩咐做成糖醋蝦。”
明氏樂呵呵地問:“姑爺還操心這些瑣事?”
暮夏本就與明氏相熟,也不怕楚晴鬧,笑着道:“跟姑娘有關的都是大事,姑爺都得過問。”
楚晴氣得抓起桌上茶盅作勢砸過去,暮夏一溜煙撩了簾子跑了。
明氏臉上笑意愈深,欣慰地說:“早先還怕你鑽牛角尖,這會兒可放心了。楚家的姑娘總算有個過得順心的。”
楚晴聽出她話中有話,問道:“其他姐妹過得不好嗎?大姐夫跟大姐都挺恩愛。”
明氏嘆一口氣,“要說你二伯母脾氣急,也是被你大姐夫氣得,前幾天才知道原來你大姐夫外頭養着個外室,早就生了兒子,現在都有五六歲了,說要接到府裡開蒙。”
楚晴大吃一驚,楚曉嫁給莊閣老的嫡長孫莊安,曾經讓老夫人極爲得意,沒想到這才幾年工夫,楚曉嫡生的長女纔剛五歲,外室的兒子比她都大,可見兩人相好不是一天兩天了,或者在楚曉進門前就有了首尾。
明氏續道:“二姑娘、三姑娘就不用提了,一個高嫁到王府,進出不比尋常人家自由,一個自從出閣就再沒回過孃家門,五姑娘自打懷孕後且是張揚了一陣子,也就頭六七日的工夫,回來哭鬧說五姑爺納了個妾,還是個良妾。阿景去找過五姑爺,五姑爺說五姑娘整天就把心思放在幾個丫鬟身上,既然她這麼愛爭風吃醋,不納妾實在對不住她這天分。”
楚晴聽得目瞪口呆,男人想納妾有得是理由,何必非得扯到女人身上?可想到楚暖那張看似嬌弱實則刻薄的臉,到口邊的話又生生嚥了下去。
少頃,暮夏帶着穀雨與春分端了菜過來,共四冷六熱,非常豐盛。
暮夏指着一道煮乾絲一道獅子頭,“是大長公主那邊送過來的,夫人那邊送了壇秋露白,大爺說秋露白酒勁兒大,不適合女人喝,給換了小壇的荷花蕊,正當季。”
楚晴情知周成瑾是避諱正房院送來的吃食,並不挑破,只取過兩隻酒盅來,淺淺地斟了半盞。
明氏酒量好,喝個六七盅不成問題,楚晴卻不行,兩盅酒下肚,臉上便升起了雲霞,身子也有點不聽使喚。
勉強陪明氏用過飯,送了明氏出門,便歪在炕邊歇着。
朦朦朧朧裡,聽到有人柔聲道:“頭痛不痛,起來喝點醒酒湯。”
楚晴並沒醉,腦子仍是清醒着,就是懶得動彈,聞言便斜着身子張開嘴,剛喝半口就皺起眉頭,“酸溜溜的真難喝。”
周成瑾笑道:“醋能解酒,醒酒湯就是白水燒醋,自然好喝不了。茶也能解酒,要不我給你沏杯釅茶?”
“好,”楚晴慵懶地半眯了眼,“也別太釅,我怕苦。”
星眸半張,紅脣微啓,瑩白的面頰帶了酒後的酡色,嬌媚得比春日枝頭的桃花都鮮豔。
周成瑾俯首噙住了那張紅脣,低低道:“我挑了二十多幅字畫回來,你得空添到嫁妝單子上,以後留給孩子們。對了,再選兩幅岳父喜歡的,這幾天我送過去。”
楚晴狠狠地咬了他嘴脣一下,“說留給孩子,又要送給父親,你到底什麼意思?”
“是我糊塗了,”周成瑾失笑,親暱地再度輕輕吮吸她的脣瓣,“看來沒喝多,腦子還清醒着。我是看你喜歡那幾幅畫,猜出是要給父親。”
“嗯,”楚晴呢喃着,雙手摟住周成瑾後頸,拉低他的頭,欲加重這個吻。
周成瑾先是一喜,很快又鬆開她,端正了身子。
門外傳來暮夏的聲音,“茶沏好了,奶奶這會兒要喝嗎?”
“端進來,”周成瑾低聲吩咐。
楚晴心中一暖,周成瑾雖然愛跟她鬧,可當着丫鬟卻總是顧及她的面子,不曾讓她失禮過。
暮夏放下茶便退了出去。
周成瑾嚐了口,“有點苦,你要不要喝?”
“好,”楚晴正要支起身子,卻被周成瑾摁住,就見他大口喝了口茶,低頭緩緩哺進她口中。
茶水說不上苦,而是帶着絲甜。
可這行爲實在太過親密,楚晴羞得臉似滴血,慌忙坐起來,尋過茶盅,牛飲般喝了個乾淨。
“也不說留一口給我,”周成瑾佯裝失望,作勢去她口中擷取,楚晴忙不迭地避開。
周成瑾笑笑,展臂攬過她,齊齊躺下,低聲道:“貞娘那邊有了消息,綠豆糕除去豆沙跟蜂蜜,並無異樣。”
楚晴莫名地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