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這是今年春天頭一場雨,下透了纔好呢。青石的磚面因了雨水的浸潤油油的,大樹下有剛冒出頭的小草,碧綠碧綠的,分外可愛。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過兩天園裡的桃花的花骨朵就該慢慢綻放了,柳樹的芽兒嫩黃嫩黃的,配在一起嬌豔又鮮亮。
一襲藕荷色白邊繡玉蘭的披風裹在風荷身上,她站在廊下含笑看着丫鬟們嬉鬧,一個冬天把這些小丫頭們都拘壞了。
下人房裡,落霞與錦屏相對而坐,懨懨得望着外面的雨景。
“姐姐,你倒是說句話呀,難不成咱們真這樣當一個粗使丫鬟一輩子?少夫人惹惱了少爺,少爺都有近一個月沒有留宿這裡了,便宜了銀屏那個蹄子,在茜紗閣許是日日都能見到少爺呢,她又是個狐媚性子,還不知哪一日就到了咱們頭上去呢。以她的心氣,到時候不知要怎生磨搓我們倆呢。
我是個沒用的,不得少夫人待見,與銀屏那蹄子關係不是很好,這樣一輩子也罷了。姐姐豈能比我,原先在老太太房裡之時,銀屏見了姐姐都是要稱一聲姐姐的,如今你看她,姨娘還沒有掙上,見了姐姐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替姐姐屈得慌。姐姐針線好,會伺候人,何必這樣埋沒了呢,也該少夫人跟前掙點臉面回來,家裡的嬸子聽了也歡喜歡喜啊。”
落霞說話時的利落勁與見到杭天曜之時的柔媚溫軟完全是兩個人般,一張俏臉上佈滿了不忿,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錦屏掃過她身上,粉黛不施衣衫素舊,自從四少爺不肯回房之後,落霞打扮的心腸就沒了,整日活也不幹巴巴望着外頭。這回子說着銀屏的壞話,可她最近去銀屏那裡走動得極爲頻繁,每日都要尋點由頭過去一番,看來是銀屏想要獨佔恩寵不願分一杯羹,才惹惱了落霞吧。
垂頭想到家中老父母,還在老太太手底下幹活呢,她的心就沒來由的縮起來。她原是不想跟着少夫人陪嫁來的,後來發現少夫人待人和善,對她們幾個老太太那裡來的也並不特別防備,覺得這麼着也不錯。只是,她雖愚鈍,老太太那點心思還是看得透透的,老太太豈是白白把她們給的少夫人。銀屏、落霞二人生得好些,定是衝着少爺去的;自己長相平庸,幹活還算勤快,估計是奔着少夫人去了。
所以,她不敢太張揚,不敢表現得過好,引起少夫人的關注。如果能這麼默默得終老在王府或是將來能平平安安配個小廝,她就心滿意足了,她就怕不但自己沒有好結果,還要連累了家中的爹孃。
她只是淡淡說了一句:“少夫人待我們不差,月銀、賞賜都是與大家一樣的,我覺得挺好。”
落霞被她氣得一個倒仰,自己費了半天脣舌,這個不爭氣的錦屏就這麼一句話,她都不能換個新鮮的詞啊。落霞不過是想攛掇着錦屏去銀屏那裡爲她說上幾句話,自己與銀屏一向不和,而錦屏與那賤蹄子卻是從小一處長大的,情分頗好。她跺了跺腳,咬牙罵道:“姐姐,你忒不爭氣了,妹妹對你真是失望至極。”
然後,她過意做出哀怨的樣子來,一搖一搖得掀了簾子出去,錦屏知道她定是去茜紗閣了。
院門外一個小丫鬟風風火火闖了進來,都等不及溫婆子進來通報,一眼瞧見風荷立在廊下,一面跑着一面喊道:“少夫人,柔姨娘不太好,少夫人快去看看吧。”
風荷大驚,也顧不得責備她不守規矩,急急問道:“怎麼回事?你說清楚點。”
小丫頭只穿了一件夾襖,打了一把油紙傘,在雨中凍得有些瑟瑟發抖,哭喪着臉回道:“近幾日,柔姨娘時常孕吐,少夫人請了太醫來看,都說是正常的,好生調養着就好。今兒一早起來,略吃了一點粥,就吐了個精光,方纔居然,居然暈過去了。”
這都五個月了,胎象應該早就安穩了纔對啊,爲何柔姨娘會這般不正常?風荷來不及細想,看到沉煙幾個已經打了傘出來,扶着她們的手穿着繡鞋就往外快走,一路吩咐丫鬟去請太醫。
不管這個孩子是不是杭天曜,外人都當是杭天曜的,若在他不在的時候出了什麼事,自己有理也說不清,何況太妃可是盼着呢。雖然大婚當日診出柔姨娘懷有身孕,太妃心中不大痛快,畢竟這是打臉的事,讓人與新媳婦怎生交代。爲了風荷的面子,太妃待柔姨娘一直不冷不熱的,沒有過多關心,但如果孩子出事了,太妃必然是心疼的,不定會怨自己呢。尤其是王妃,柔姨娘可是她的人呢。
茜紗閣裡有些混亂,丫鬟們跑進跑出卻不知爲了什麼,端姨娘和純姨娘都在柔姨娘房裡,柔姨娘躺在牀上,閉着眼睛,臉上發白,樣子不大好。
“不要圍着你們姨娘,除了寶簾,其他丫鬟都在外面聽候,把窗子打開透透氣。端姨娘、純姨娘,你們先在隔壁坐坐,想來太醫很快就要到了。”風荷一進屋,就看見幾個丫頭圍着柔姨娘,忙打發了她們。
端姨娘和純姨娘向來聽話,聞言都行禮退下,一會太醫過來她們本就不合適留在這裡。
寶簾嚇得小臉白白的,臉上都是淚痕,如果柔姨娘的孩子出了什麼事,她是第一個逃不掉干係的。
風荷略略掃視了屋子一眼,裝飾不算華麗但絕對香豔,明面上沒有看到任何違例的東西,這個柔姨娘倒是心機不少,以杭天曜對她的寵愛,違例的東西應該賞了不少纔是,她倒會藏拙。屋子裡有淡淡的幽香,不像胭脂水粉的香味,像是花香,風荷擡頭瞄了一眼,窗臺上擺着兩盆快謝了的花。
風荷雖愛養花,但僅限於荷花、蘭花、水仙、玉蘭、桂花幾樣尋常的,都是香氣清淡或者高雅的,對其他太過豔麗或太香的花都不太喜歡。
“那是家裡暖房種的嗎?好似沒有見過。”難道是杭天曜從外頭買來的,開得這樣好。
寶簾以爲風荷責怪她們沒有拿去孝敬,連忙解釋起來:“去年底的時候,有一個外放的官員進京時孝敬了不少咱們北邊少見的花卉來,王妃說年輕人都愛花兒朵兒的,就作主賞賜給了幾位夫人姨娘們。少夫人那裡好像是兩盆建蘭。因爲我們姨娘有了身子,房裡不能薰香,又素來愛這些,王妃就把這兩盆極香的花送了來。這兩日已經開敗了,還是有淡淡的香味。”
風荷聽了,也沒有多想,就問起柔姨娘怎生就不好了。
“或許是姨娘的身子弱些,現在身子重了太過疲倦,最近一直嘔吐,少夫人請來的幾個太醫都說是無妨。今兒早起只吃了一點燕窩粥,回頭就吐了,姨娘面色不太好看,沒想到直接暈了過去,其他的奴婢都不知道啊。”說着,寶簾的腿肚子又開始打顫,伺候不力這個罪名是鐵定的了。人家都是頭三個月吐,這柔姨娘怎麼越來越不省事呢。
與小丫頭說得一樣,還是等太醫看了再說吧,自己又不是大夫。
恰好此時,太醫匆匆趕了過來,微涼的天氣裡都帶了些汗。風荷讓寶簾給柔姨娘收拾好了,自己才退到了外邊。來的是太醫院新來的年輕太醫,低着頭不敢看,請了脈,不由搖頭,心脈有點急促,但其餘的一切正常,身子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好端端的怎麼就會暈了。
他診了左手又換右手,無奈的搖頭,嘆息着出來。風荷隔了屏風詢問:“楊太醫,孩子和母體怎麼樣?”
“不好說啊。母體心脈急促,嬰兒必受影響,只是晚生才疏學淺,看不出究竟,貴府還是另請高明吧。”杭家,他惹不起,出了差錯不說他的官帽,性命都難保,還不如推了。
風荷更是驚異不已,太醫不肯診病?如果沒有什麼大問題,太醫必不會這般,那樣對他的醫術有礙,她微微驚呼道:“是不是哪裡不對,楊太醫直說無妨。”
楊太醫世代學醫,好不容易混到了太醫院,也是有不錯醫術的,常在王公府邸走動,只得說道:“正是因爲什麼都正常,晚生纔不敢說。孕期內心脈略快些也是有的,照理說五個月的身子應該是最穩定的時候,不該發生這樣的情況。小生斗膽問一句,孕婦近來都吃了些什麼?”
寶簾聞言,得到風荷的示意,就細細回想起來,把柔姨娘日常食用之物都說了一遍。
太醫越發蹙眉,杭家是百年望族,有經驗的嬤嬤多了去,吃食上沒有任何問題,他再次說道:“晚生看來,或許是時令改變,或許是孕婦心裡緊張,身子的確沒有問題,調理得極好,想必這回應該醒了。”
風荷沒有辦法,請他開個調養的方子,命人賞了送出去,又叫人去外邊請幾個積年的老大夫來。
直鬧到午錯時分,依然沒有一點進展,都說無妨。有幾個連方子都不肯開。而柔姨娘早在太醫離去之時就醒了。
寶簾把太醫和大夫的話一五一十與她回明瞭,她也覺得可能是最近思慮太過的原因,便沒有多心。
風荷囑咐丫鬟好生伺候,自己攜了方子去給太妃請安。太妃聽後,也沒當回事,還說可能是時令問題,小五媳婦最近也一直有些孕吐之症。
隨後幾天,柔姨娘的身子反好了些,孕吐之症都輕了,風荷漸漸放心。
第二日,就是赴永昌侯府之約的日子了。昨兒下了一日雨,到晚間才止住,今兒卻是春陽和煦,春風柔和,是個賞花遊春的好日子。
太妃興致頗好,說自己悶了幾個月,正想走動走動,說了也去,如此大家更是高興。
太妃王妃之外,杭瑩是必去的,餘下就是風荷、賀氏帶了女兒丹姐兒、二房的六少夫人袁氏、五房夫人帶了女兒杭萏,一干人等浩浩蕩蕩去永昌侯府。一路上百姓看見,都說到底是世交老親,關係就是好。
永昌侯府是當年一塊分封的幾個侯府中名聲最響的,若不是這些年魏平侯府起來了,他們仍是一枝獨秀。尤其他們府上規矩森嚴,最守禮節法度,子弟都是盡心教育的。傳到這代永昌侯爺身上,更是愛才惜才的人,家中子弟學問都不錯,旁支裡有幾個中了進士舉人的。侯夫人是娶得江南望族蘇家的女兒,端莊執禮又不懦弱,把個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條。
侯爺嫡出二女一子,長女當年許給杭四之後就沒了,次女今年十五歲,也是要進宮選秀的,兒子韓穆溪是長子。另外一個庶女十三,一個庶子十六,都未婚配。
如果不是因爲杭家出了一個皇后,杭瑩也是極有可能參加選秀的,但她姑姑已是皇后了,杭家不能太出風頭。
韓穆溪今年十八,未曾許親,這裡邊是有一段緣由的,關係着侯府唯一的一件不順心之事。
老侯夫人健在,出身錦鄉伯司徒家,司徒家這些年子孫沒有得力的,伯爺是老侯夫人弟弟,只愛煉丹修道,把家中之事慢慢荒廢了。如今在朝中頂多是個中等人家,子孫又不肯上進,仗着祖上積攢下的功名混日子而已,已經進不了京城一等貴族圈了。能說得上話的親戚就一個永昌侯府,是以這些年往來很密切,企圖靠牢了。
錦鄉伯有個孫女,芳華之年,因她是前妻所生,很不得繼室母親待見,一年到有一半時間被老侯夫人接來養活。老侯夫人對她與親孫女無異,又因她在家中委屈可憐,反而愈添了愛惜之情,一心要把她留在自己身邊,許給孫子韓穆溪,欲圖侯府能多多照應她孃家。
但一來錦香伯府已經沒落了,二來侯爺對伯府沒什麼好感,若不是礙着母親早與他們少了往來,自己兒子這般出息,正是有大作爲的時候,怎麼能受未來岳家拖累呢。侯夫人也不是很滿意這個兒媳婦,覺得身子嬌弱有命薄之相,難不成讓兒子娶個大佛來供着。
是以,一邊拿定了主意要娶,一邊就是不肯鬆口,以至於韓穆溪的婚事便一拖再拖,到了十八尚未許親。好在他聲名在外,常有那人家來探口風,不擔心。
這次,得到杭家的暗示,侯夫人與侯爺一商議,都覺得是門好姻緣,先前長女之亡只是巧合罷了,現在那個四少夫人不是一直好好的嗎,何來因爲杭天曜的原因呢。兩人當即定下計較,請王妃過來落實了再去提親,順便讓兩個孩子相看相看。二人都是愛子之人,只怕韓穆溪他日有一點不滿,有心讓他自己看了,纔好辦事,素性借了賞花之名請杭家女眷都來。
老侯夫人先時不清楚,一聽氣得半死,大罵不孝子,又不能把此事傳出去,就打着主意壞了賞花之約。這不,前幾天才送了回去的侄孫女,今兒趕緊接了過來,而且要在杭家面前做出一副韓穆溪與司徒小姐已然定下鴛盟的情形,讓杭家主動拒婚。
侯夫人總不能擋着老夫人去接人,只在心中氣苦,埋怨老夫人年紀大了,還只念着孃家不管親孫子的前程。
這邊廂,杭家衆人一到,理應老侯夫人親自帶着女眷接出去的,但她推說有點頭暈沒去,侯夫人滿面通紅的一個人出去迎接,還得強自歡笑。
太妃一下轎,沒見到老侯夫人,就有些不大爽快,王妃臉色亦是變了一變。
侯夫人忙笑着迎上去行禮解釋:“太妃娘娘好,王妃娘娘好。老夫人原高高興興得等着親家過來,還說要親自來迎接,誰知剛纔可能是起得急了,有些發暈,卻怠慢了娘娘。”侯爺堂妹是五夫人,親家這聲不算叫錯。
太妃聞言,也沒疑心,笑着道:“行得什麼禮,都是一家子親戚。老夫人年紀大了,身子自然沒有年輕時輕便,咱們兩家還興這套不成?”王妃亦是笑着稱是。
侯夫人長吁了一口氣,招呼着大家往裡走,又害怕老夫人一會會不會鬧出什麼幺蛾子來,若她真那樣,自己做媳婦的不給她好臉色也怪不得自己了。這關係到兒子前程幸福,侯夫人是絕不會手軟的。她可是蘇曼羅的堂族姑姑。
不等大家進正廳,老夫人就做出一副匆匆起身迎上來的樣子,杭家是王府、國舅之家,侯府惹不起,這點明白老夫人還是有的。可惜在孃家之事上太固執了。原也是老夫人母親去得早,自己這個長姐對弟弟疼愛萬分,時至今日都丟不開手。
太妃眼尖得看到扶着老夫人迎上來的兩個女孩兒作主子打扮,其中一個是侯府次女,她是見過的,另一個卻有些眼生,便有幾分疑慮浮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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