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氏一走,兩個孩子由誰教養的問題就被提上了日程。最後,是太妃發了話,慎哥兒平日由方側妃照管,仍舊住在從前的院子裡,而丹姐兒反而由太妃娘娘親自教養,一時間倒成了府裡的新聞。
太妃雖喜愛孩子,但她親自撫育過的除了兒女三人,就只有四少爺杭天曜一個,丹姐兒是重孫輩裡唯一的一個。當然,讓大家不解的是太妃爲何把小少爺交給方側妃,自己帶一個女孩兒,女孩兒日後都是要嫁人的,能有多少用處。
六角的紗燈透出橘紅色的光,溫暖寧和,太妃只穿了一身簡便的赭石色夾襖,藍色素緞馬面裙,依着大靠枕坐在炕上。王爺坐在她下首的黃花梨四出頭扶手椅上,面容恭敬:“母妃,丹姐兒在母妃這裡可乖巧?母妃年紀大了,還是把孩子交給王妃他們去打理吧,何必親自勞煩呢。”
太妃抿了抿脣,沒有直接回答王爺的問話,只是道:“女孩兒嘛,自然應該嬌養着。我素日裡也是閒着,有丹姐兒在身邊,還能尋點事做,有什麼辛苦不辛苦的。莫非在你心裡,也認爲咱們家的兒子都比女兒尊貴些。”
“兒子不敢。兒子只是覺得慎哥兒年幼,若能得了母妃的親自教導,於他日後的前程大有好處;不過慎哥兒太小,只怕比丹姐兒還要磨人,不如丹姐兒還能開開母妃的心懷。”王爺心裡其實也是不明白太妃爲何要帶丹姐兒而不帶那個唯一的重孫,但不敢明着問出來只是轉彎抹角,卻被太妃一語點破。
“咱們家的兒子,日後總不至於吃虧,女孩兒不同,若不好生教導她爲人處事的道理,他日去了婆家難免吃點苦頭,你看芙兒不是如此,就是性子太軟脾氣太糯。”太妃隔幾日才見到丹姐兒一面,不過印象不錯,是個乖巧可愛的女孩兒,如果將來沒有好日子過,太妃覺得可惜了,不如現在就教她一點子本事。慎哥兒不同,父親庶出,若由自己親自教養,無形中太過擡高了他的身份,對府中的平衡不利。丹姐兒既然在自己身邊,自然不會容她弟弟過得太苦。
想起那個大女兒,王爺亦是有些唏噓,他與先王妃只有三個兒子沒有一個女兒,後來方側妃爲他生了一個女兒後他是百般喜歡的,直嚷着要好生把她育成一個大家閨秀。可惜後來一連串的變故,使得王爺根本沒有時間顧及這個女兒。當府裡一切安定下來之後,新王妃已經進門兩年,而杭芙都五歲多了。
杭芙生得很像側妃,都有北邊女孩兒少見的嬌柔,只是王爺沒想到的是這個女兒性子那般綿軟,甚至有些膽小怕事,他十分想不明白身爲王爺之女即使不是驕傲的,至少也不應該這樣怕事纔對。爲此,王爺心中一直存着遺憾,後來杭瑩的出生緩解了些許,就把一腔慈父愛女之心漸漸轉到了杭瑩身上。
杭芙的婚姻不幸福,他是有所耳聞的,尤其最近陳家的表現讓他極爲不快。但女兒自己答應了,他再去出頭反像是仗勢欺人,所以只能睜隻眼閉隻眼當什麼都沒看到。堂堂王爺之女過得及不上普通大家的夫人太太,終究是王爺面上無光。
不由垂眸低語道:“母妃言之有理,丹姐兒年紀不小了,再過兩三年就要定人家了,是該好好考慮的時候。婦人太過毒辣是不好,但若過分懦弱也不像是咱們家的教養。說起來,都是她母親的不是,要不是野心太大心太狠,也不至於最後害了自己的兒女。”
太妃搖了搖頭,看來這個兒子還是不明白啊,還需要敲打:“王爺,有些事不是表面那麼簡單的。這些年來,你只顧着外頭的事,府裡之事都交給了王妃,偶爾問起家中之事,不是打就是罵老四的,對其他人都缺少關注。你想想,難道賀氏是一朝一夕之間變成這樣的不成,她剛來時,你也曾幾次與我贊她,溫婉有禮襄助夫婿,你以爲是什麼致使她變成這樣?
是你啊,王爺。你莫要忘了咱們是王府,不是尋常百姓家,你不可能要求大家都如普通百姓那樣和和樂樂。而且,你更不該忘了規矩,尊卑上下嫡庶之別,這是永遠不能逾越的規矩。
你一味得捧着老三,難免給人留下浮想的空間。即便當初老三與他媳婦沒有任何想法,都會被你誤導的,以爲他們也有機會執掌王府。若不是因此,老三媳婦會鋌而走險嗎,會狠心到以爲小五老四沒了子嗣,他們就能理所當然繼承王位嗎?嫡庶之別啊,王爺,你從一開始就不該爲了生老四的氣而模糊了這一點。上位者,有手腕是一回事,但這一切都必須建立在規矩之上,只有規矩才能使人不得不服氣。”
其實,王爺已經一把年紀了,孫子都不小了,太妃並不願意再爲了府中的事與兒子產生意見衝突,卻不得不如此。外頭的事,讓兒子每日都繃緊着心絃,一刻不敢鬆懈;回了家,他禁不住放鬆了精神,忘了王府與外面沒有不同,只是不同的戰場而已。每個人,都會爲了自己的利益而費盡心思的,這本來就是人性。活了這些年,若還看不透這些,太妃就是白活了,也因着看透,她纔對賀氏一案沒有太過震驚。
她多少年來囑意老四,但實際上沒有做出過多支持老四的舉動,想要有朝一日成爲王府的主宰者,老四就不能靠自己的能力,而要靠他自己。不然,就算當了王爺又能如何,王府不需要一個沒有實力的人。
太妃的話的確讓王爺大吃一驚,自從老王爺過世後,除了杭天曜偶爾鬧鬧事,府裡可以算得上和睦了,比起京城那些整日烏煙瘴氣的府邸好了不知多少。王爺想當然得以爲這一切是應該的,而忽視了平靜的表面下那滔天的巨浪。
當知道小五媳婦流產是有人陷害之後,他很是驚訝了一把,甚至是痛心疾首的。而賀氏的自承對王爺而言實在難以接受,他眼中那個敦厚老實的兒媳婦居然會爲了一己私利而殘害弟媳,他萬萬想不到。如今聽太妃這般說,他纔有恍然大悟之感。
一開始,他就應該讓老三一家明瞭自己的身份,庶出之子,無論你才幹多強,都不足以繼承王府。這不是王爺自己注重嫡庶,而是形勢使然。老四與小五可以爭,因爲他們都有合法合理的繼承權,更有強有力的母舅家支持,誰都不能輕易否認他們的權利。要不是因爲這,王爺自己也不會一直在立誰爲世子一事上躊躇不決,他就是擔心得罪了一方。
相對而言,老三是他從來沒有考慮過的選擇,立了老三,誰來平息朝野的爭論,誰來平息嘉郡王府與魏平侯府的不滿,王爺不想挑戰延續了千年的傳統。
不管老三有沒有起過爭權的心,王爺都下定了決心,要讓他自此後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要再爲了那水中月鏡中花一般的王位而最終害了自己。
他終於慚愧的低了頭,言辭懇切得說道:“母妃,兒子知錯了。從今往後,兒子會用心料理府裡的事的,丹姐兒就辛苦母妃了,慎哥兒有方氏應該不會有問題的。”
這句話,表明王爺理解了太妃的選擇。太妃欣慰的點頭笑道:“說得很是。夜深了,你早些回去歇了吧,明兒一早還要上朝呢。這次平白無故叫老四媳婦受了委屈,只怕孩子心下轉不過這個彎來,王爺也該讓人撫慰一番。老四媳婦真是個好孩子,當日大家懷疑她,現在看來她一點都沒惱,待我跟先前一樣孝順,還去給老三媳婦送了行,在小五媳婦面前一點都不露,反是小五媳婦見了她頗爲尷尬呢。”
“母妃說得是。那孩子是兒子先前看錯了,真是個難得的,也是母妃教導的好。”王爺臉上露出和氣的笑容。
明媚的陽光灑在地上,有金色的溫暖包裹。一眨眼,出了四月,過兩日就是一年一度的端午佳節了。每到這日,不但親朋好友之間喜歡包了糉子分送,連宮裡都會有份例賞賜下來。今年的份例一同往年,不過皇后娘娘賞給風荷的似乎比蔣氏的厚了一些,一般人可能看不太出來。
風荷對皇后的心意還是有幾分瞭然的,並沒有很當回事,這都是看在杭天曜的面上,與她無關。
丹姐兒在太妃那裡住了幾日後,人靈活了不少,說起話來有小大人的模樣了。今兒,她得了太妃的令,領着丫鬟們去各方叔叔嬸嬸們房裡送荷包,據說可以避邪。
她先去的是凝霜院。當日賀氏臨行之前,似乎與她說過什麼,她待風荷比先越發親近了,而流鶯閣中就是以禮相待,太妃好似也喜歡她親近風荷。
是以,來了凝霜院,她並不陌生,笑着謝了領路的丫鬟,進了屋。
“大小姐來了,快請,少夫人在裡邊繡房裡呢。”雲碧笑着迎上前,攜了她的手往裡帶。丹姐兒這輩裡,她是最長的。
風荷想要做幾件夏日裡乘涼穿的簡潔的裙子,趁着這兩日無事,自己尋了料子,每日閒着就繡上幾筆。看見丹姐兒進來,笑着放下手中的針線,衝她招手:“大熱天的,讓丫鬟們來就使得,祖母倒是不心疼。”
今年的天出乎其人的熱,剛入了五月,就曬得很,在外頭走上一會子極易出汗。
“就幾步的路,我哪兒那麼嬌慣了,何況我自己也想來與四嬸孃說說話。四嬸孃在做什麼呢?對了,這是曾祖母賞給四嬸孃的,能辟邪,宮裡來的,我瞧着精緻得緊。”她穿了一襲鵝黃色的衣裙,越發把個明眸皓齒的小姑娘襯得粉雕玉啄起來,小小的臉蛋紅彤彤的。
“果真精緻又討喜,丹姐兒可得了,若是喜歡,這裡邊挑一個,我也用不着這麼多。”風荷翻了翻十來個小荷包,有尋常用的,有用銀雕的,還有桃木雕的,活靈活現。
“我已經得了兩個,四嬸孃留着賞人吧。四嬸孃這裡離園子近,彷佛要陰涼些,坐着繡活也不熱。”丹姐兒偎着風荷坐了,湊着她的手看正在繡的裙子。
風荷一面讓丫鬟收起荷包,一面笑道:“這是我讓下人們做得香濡飲,你先吃一碗消消暑。”
丹姐兒也不客氣,果真從含秋手中接過蓮花碗,細細的吃了起來。吃了半碗,方笑道:“真好喝,甜絲絲涼浸浸的,又不是很涼,正適合這個時令喝。”她忽地住了口,視線模糊望着窗外,呢喃道:“廟裡條件簡陋,也不知母親能不能喝到消暑的飲品,她素來不禁熱。”
風荷擡眸見她眼圈都紅了,不由感慨,到底是八九歲的女孩兒,任是怎麼像個大人,心裡還是一個想着孃的孩子。她輕輕攬了丹姐兒的肩,低聲笑道:“姐兒長大了,知道關心母親了,三嫂知道一定很是欣慰。”現在的丹姐兒與當年的自己何曾相似,好在丹姐兒還有疼愛自己的曾祖母與父親,比自己當時好了不少。
不過自己那時還是可以見到母親的,這一點就比丹姐兒幸運。
丹姐兒尷尬得拭了拭眼角,強笑道:“瞧我,又犯糊塗了。母親是去養病的,誰敢虧待了她不成。我還要去五嬸孃那裡送荷包,就不打攪四嬸孃了,改日再來與四嬸孃說話,四嬸孃可不要嫌我煩。”她笑得極爲乖巧,沒有孃的孩子,定是早熟的。
風荷拉住了她,讓沉煙取了兩盒糕點來,笑道:“這原是要送去給祖母與你嚐嚐的,正好你差人一併帶回去吧。”
丹姐兒忙謝了又謝,她何嘗不知道,太妃只是個藉口,其實是給她的。
剛送了丹姐兒出門,風荷還沒來得及回房,前頭就有小丫鬟來稟報:“回稟四少夫人,董家二小姐來看你了。”
風荷愣了一愣,董鳳嬌?她來做什麼,不是要選秀了嗎,難道是爲了這事來的。她問道:“只有董二小姐一人嗎?”
丫鬟忙應是。
風荷雖不喜鳳嬌,可這是在杭家,不能把兩人的矛盾公開化,勉強迎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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