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的心情,真是想自行了斷了去。
那魚肉混着血的腥味兒,這一小片天地的味道,已經直衝衝往上官澈鼻孔裡鑽來,越發叫人心都顫起來。
洛璃晚再不說話,只是帶着鄙夷的笑意看着他,伸手便是一片兒,晶瑩沾上濃郁味道的醬汁,別具一番風味。不說吃的如何津津有味,光是那不眨眼的功夫,生生食下這魚肉,已經叫上官澈心內萬千馬匹奔騰而過。
偷溜上來看情況的阿二嚥了咽口水,才把那股噁心勁兒給吞下去——夫人可真是女中奇女子也……
上官澈便是被噁心死,也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被她看扁的。
伸手,默默無言拿起食箸,也不知他是用了多大的努力,才能使自己平平靜靜,毫無半分猶豫地拈起一片兒生魚肉,輕輕放進嘴裡。
那鮮活的魚兒的肉質,紋理分明,很有嚼勁兒,每咬下一口,都有無盡的腥氣在口中蔓延,甚至噴濺整個口腔。
仿若生食死人肉……
阿二在過道兒那裡看的膽顫心驚,對於主子爺壓根不碰魚膾這類生食的忌諱,他是打從跟在主子身邊起就爛熟於心的,而今,主子不但用了,竟然還不用沾上汁料。
神奇,簡直是太神奇了。
他哪裡知道,上官澈壓根是隻注意魚肉,根本就忘了有去腥的物件。
洛璃晚面色古怪地盯着他看了一會兒,低下頭去,只顧着吃自己那一份兒。
一共兩條魚,她可不覺得上官澈能吃多少的。
唔,當年是誰告訴自己,上官澈不吃這些東西的來着?
洛璃晚使勁兒回想,終於想起,是那一年裡,她被請去祁山王府,照看上官澈的那段日子裡的事兒了。
那時候的上官澈,還是一個連藥湯子都要人哄着才喝的男兒,雖上有帝王的忌憚與壓制,下有府中衆多姬妾的明爭與暗鬥,可他依舊有許多孩子樣的習慣,從無改變。
比如,他很愛迷路。
後來她才知道,不帶侍衛跟隨,只想領略一下週圍的風景罷了,走到哪裡算哪裡,也是一份心境。
比如,他不肯乖乖喝藥。
良藥苦口,誰都知道,但也只有他,纔會蠢到將小小傷風感冒弄到連整個太醫院都跑來奉陪的地步。
再比如,他不吃生食。
洛璃晚垂着頭,神情蕭索。
是啊,他不吃生食,因爲他見過了太多的屍體,更有太多的屍體永遠長眠於魚腹之中。
嘆息在心間縈繞,洛璃晚其實有些不忍。
可鬥嘴到如今,她實在咽不下梗住的那口氣,也實在不願意他處處難爲人,瞧不起人的姿態。
當面揭短,實非善事,她心裡隱隱有些愧疚。
想到他從前種種,偶然的孩子氣,就想到了一直把他捧在掌心,希翼他平安成長的上官冉。
無疑,王爺與王妃是疼愛上官澈的。
但,當年的祁山王一直認爲,慈母多敗兒,因此少叫上官澈與母親太過親暱,更是管制嚴格的。
祁山王每日裡還有許多政務要處理,哪裡會有過多時間與家人相處,而且,府中尚有那麼多的妻妾與眼線,實在不安全。
於是,疼愛上官澈的義務,當仁不讓地落到了上官冉這個姐姐身上。
祁山王府曾經不只有長女與幺兒這兩個正妃嫡出的孩子,然除了王妃生下的這二個孩子,尚能保全下來,餘下的側妃庶妃,乃至於王府那些沒名分的姬妾們所誕育的,沒十個也有八個了,可沒一個能在鬥爭中存活下來。
祁山王不是沒想過保下那些孩子,免得淪爲犧牲品,然,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而且,帝君在上,本就有所猜忌,若他膝下存下庶出孩童,那對於王府來說,不啻於滅頂之災。
首先,上官澈便不能再活。試想,庶子若在,嫡子會受多少無妄之災,便是帝君,也不會希望他的嫡子存在吧。
再者,便是上官冉這嫡女,也是活不成的。許多人以爲,女兒不若男兒,可他祁山王的嫡女,偏就是備受矚目,嫡子不再,還有嫡女,這個時代,嫡女尚可招婿……
嫡子亡,嫡女殤,這王府便只能庶子來繼承。
這樣,正好順了帝君之意,可,他正經的王爺,正經被帝君忌憚的王爺,也就離死不遠矣。
這樣內憂外患的局面,祁山王並未與家人說起。
然,王妃本就鍾靈毓秀,咋會瞧不明白。她生下的長女,年歲見長,學識又淵博,自然也瞧的出。
對此,她疼惜起上官澈來,更是用心。
從春夏到秋冬的衣衫,少有丫鬟僕婦所爲,多半都是她這個親姐姐來做針線活兒。
上官澈不愛喝藥,每每生病,也只是她這個姐姐才能哄騙喝下。
想起那女子,洛璃晚有些恍惚,許久未見了吧?
那一年,她被祁山王府請過去,住的地方便是上官冉的小院兒,那位姐姐,當真是溫柔可人的,又生的七竅玲瓏的心思,每每洛璃晚有些話不好說出口,她卻能一眼瞧明白,默默爲她準備好所用東西……
那樣的女子,這一生卻也並不平順。
遇人不淑,以爲嫁以一個好郎君,更是自己父親的好下屬,誰知,大難臨頭,還不是各自飛……
最終,被擄之北邊朝廷,做了人質,
一國皇后,有什麼風光,背地裡的淚與算計,一點都不少,更別說,那北邊兒哪裡還算是一國,不過是出逃的皇子,佔地爲王罷了。
想起三皇子爲人,洛璃晚不由厭惡,那樣一個登徒子,有色心也無色膽,朝中諸多事,還要靠着幼妹與生母出頭,委實難堪。
怎配得上那樣溫柔甜美的女子呢!
父兄與夫婿,對立之勢,這人質的生涯,哪會好過。
如今尚且活着,可以後若雙方開戰,第一個要死的,便是她。
想到這裡,洛璃晚的心有些軟,那個女子真心心疼的上官澈就在眼前,爲了她當年的好,她實在不該如此作踐。
掙扎與猶豫,這兩天裡一直啃噬着她的心,可她無時無刻不在想着柳教習等人。
毒,死時會很痛苦吧。
連句遺言都未交代……洛璃晚心裡難過,眼淚竟涌了出來,滴在晶瑩肉片之上,少頃,被毫無意識,只知生吞的上官澈含進了嘴裡。
阿二隻以爲,自家夫人可真了不起,連主子最不愛吃的東西,都能哄的如今大快朵頤,實在叫人欽佩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