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告發他的人正是駐西扶風隗裡縣的雍營越騎校尉司馬李銘。
劉莊不解地問班固,“吾甚爲不解,汝翁班彪一生爲人謹慎,汝亦謹慎之人,班家何致得罪三輔衆人,雍營司馬李銘何故欲構陷汝耶?”
班固不敢隱瞞,便以實情報皇帝,“稟報陛下,李銘構陷於吾,實爲妒恨也。明有妹名李慧,此女好淫,其夫早亡。明欲將北營門令吏左車納爲妹婿,然因其妹品性不端,吾未爲引薦,故而生恨也……”
劉莊聞言感嘆良久,“小小的五陵原竟然如此熱鬧,難怪是先帝百年陵寢所在。但凡人傑地靈之所,災年必出妖孽。人心不古,因妒成恨,視人命如草菅,此李銘甚是可恨……”
班固又依稀想起李司馬假曹家之託,竟然來替其妹求婚的一幕。求婚不成,便生妒恨,便要誣告害人,讓書呆子班固目瞪口呆。班固恨極,心裡悄然罵道,“兄爲小人,妹爲**,亦盜亦淫,全家盡皆怪物也!”
對班固來說,呈文人之罵,雖然是在心裡,這已經算登峰造極了。但聞皇帝說“甚是可恨”,嘴上卻言不由衷地道,“謝陛下懲處奸人,吾已不怪司馬。害人自然不對,吾深惡之。然其爲同產妹着想,手中之情,令吾感懷!”
劉莊聞言未做表示,御史中丞薛池聞言,卻微微皺眉。
這次君臣長談,對班固的仕途起到了關鍵作用。劉莊此後不久便遷其爲典校秘書,秩四百石,鼓勵他繼續撰寫《漢書》。從此開始,班固“自永平中始受詔,潛精積思二十餘年,至建初中乃成。當世甚重其書,學者莫不諷誦焉。”當然,這是後話。
有人歡喜必然有人愁,與班固相比,雍營越騎司馬李銘這回真把自己給玩了進去。他剛到了都城雒陽,即被尚書檯二千石曹扣下,並投入京師雒陽詔獄,從此不知所蹤。
班固雖然因禍得福,可留在五陵原的班家衆人,厄運卻遠未結束。
右扶風所在的關中平原,春季時候雨水充沛,繁花似錦,可從陰曆四月中旬開始,老天便給了臉色,整整連着三個多月滴水未下。成國渠兩岸,日復一日,烈日炎炎,土地龜裂,赤地千里。
成國渠已近乎乾涸,僅剩中間一條長線一般的細流。渠邊高阜上的班、馮兩家田地,成了無水的死地。龍三帶着班家17戶徒附,水排車不上水來,便擔水保苗。四頃田地,徒附們累垮了,春慄還是大都乾死。
班超帶着班秉、班騶不死心,沒日沒夜連着擔水,最後還是無奈放棄。看着火燒一般枯乾的禾苗,龍三和徒附們痛哭失聲。
夏糧顆粒無收,班府加上十七戶徒附,田舍倉中存慄絕對支撐不過春荒。這讓班超幾乎絕望,嘴上長了一片血泡,人也累脫了形。這場旱災之烈超乎想象,隔壁馮家雖然窪地膏田多,但夏糧也是僅收成了少許。
烈日炙烤着關中大地,滾滾熱浪讓樹葉都捲成了卷兒。夏慄未種上,秋糧眼瞅着也是種不上的。馮家家大業大,莊園內備有餘糧。可班家就不一樣了,班超眼瞅着一家人一下子陷入了絕境。
十七家徒附先行斷糧,樊儇與夜玉二話沒說,便命班超打開田舍倉庫,將存慄按人頭均分給徒附。徒附之首龍三阻止道,“公子,吾等粗泥土中人,過不去可逃荒去。糧全分了,到春荒時,老夫人、師母與兩個小公子如何熬過?”
班超道,“告訴各家,細水長流,好歹熬到官府開倉濟民之時。汝不要替吾家擔憂,兄長已在朝內爲官,吾總比汝等有法子!”
馮家被班家比着,馮墾雖然不甘,但於氏也命開倉分糧給徒附。只不過馮家是豪強大戶,分點糧給徒附不過是九牛一毛。班家是小戶,倉內糧原就有限,如此一分,便完全與徒附一樣,將全家置於捱餓的險地。到了冬春荒季,便只能靠官府賑災糧接濟。
班宅三院共有三口老井,百餘年來未嘗枯過井。然而自夏季大旱以來,這三口井裡的水位越來越低,越來越渾濁,最後竟然先後乾涸。一家人的吃水,都不得不靠徒附們從幾裡外的成國渠挑水來。
到了七月份,安陵的官市市面上已無糧可售,黑市黍米價格已經翻了幾倍。班府從進入七月開始,便每日只開一餐稀粥煮榆葉。又支撐了一段時間,缸內慄米告罄,除了一點種子,再也無糧可食。
夏日炎炎 酷暑難當。幾個月時間,天上未下一滴雨,空氣中瀰漫着焦枯、燥熱的土腥味兒。田舍中無糧,老鼠們餓得四處奔逃,也成了徒附們的腹中食。樊儇和夜玉心知秋糧沒法種上,看着兩個小孫兒餓得皮包骨,便命吃掉了留做秋種的種子。
班固身在中樞,自然從三輔奏報中,得知家鄉旱荒。他焦心如焚,多次帶信催全家速遷雒陽。樊儇和夜玉怕給班固添累,於是便命班超將嫂子雁旋及兩個面黃肌瘦的小侄送到雒陽,與兄長班固團聚,好搏得個活路。
班超急找嗇夫馮墾,馮墾則和鄉假佐(注:官名,鄉嗇夫屬下,負責管理戶籍)一起開出放行文書(注:即允許戶口遷徙證明)。
手續辦好了,但送雁旋母子出行,班超卻頗費心思。他先命班秉、班騶和金杏、雁旋母子三人夜晚悄然移至馮府,第二天天剛矇矇亮,請馮墾乘安車與妻呂氏一起轟轟烈烈去了一趟長安城。
安陵豪強馮墾攜婦遠行,僅隨行的小廝、婢女十數人,輜車七八輛,騎從十餘匹。班秉、班騶、金杏、雁旋母子三人俱隱在車內,悄然離開安陵。到了長安後,班秉、班騶才護送雁旋母子三人和金杏,乘一輛輜車赴雒陽。
如此縝密的安排,把班、馮兩家人都嚇得不輕。馮墾大熱天被逼着出行,氣得破口大罵。雁旋凌晨時臨上輜車前,還一再悄聲叮囑班超:
“三輔旱重,這裡是呆不得了。聽汝兄長話,乾脆賣掉老宅,速遷雒陽。孟堅雖然秩奉不高,一家人餬口總是可以的。我到雒陽,那怕舉債,最多半月,也會提前租好宅子,等全家來。生死悠關,汝要切記、切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