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赤河城相隔不過百里的北嶺城內,國相圖勒則親自控制了州兵。龜茲國、姑墨國又派出三千騎,快速兵臨北嶺城下,將圖勒堵在北嶺城內。圖勒此時手中僅有數百州兵,見大勢已去,只得開城出降,北嶺州再失龜茲國之手!
漢使團剛離開疏勒國不足兩月,疏勒國便烽煙四起,赤河、北嶺兩州陷落,龜茲、姑墨大軍兵臨城下,疏勒國黑雲壓城、岌岌可危,舉國驚惶,再度亡國便在眼前!
大敵當前,國王忠令擊胡侯番辰出兵北嶺,清剿叛徒圖勒,奪回北嶺城。但番辰恐懼城外新軍大營,以生病爲由推託不出。其實,番辰根本無病。國相圖勒復辟不成,便裹挾北部兩城投匈奴、龜茲,是圖窮匕現,已成疏勒國朝野衆矢之的,西南蔥嶺下各國也都羣情激憤,圖勒是自尋死路啊,焉能成事?
番辰手下的斥侯一直嚴密監視着漢使團的去向,他隱隱感到,漢使班超率漢使團和崑崙屯僅僅到了于闐國的西城,便佇足流連不再東歸了。這似乎不同尋常,分明是一場驚天陰謀,分明是在靜等疏勒貴族自己跳出來。他不再猶豫,果斷選擇與疏勒國及國王忠站在一起,對抗龜茲國!
正是這個選擇,救了他與一族人性命!
大軍壓境,大都尉番辰卻指揮不動疏勒軍。國相又投敵了,國王忠顏面無存,欲哭無淚,四顧茫然,感覺疏勒國的天便要塌下來了。不得已,便下令由輔國侯、王宮府丞成大統領疏勒軍,迅速出擊北嶺城、赤河城。
成大溫厚墩仁,他進入城北大營,見各營早已嚴陣以待,便籌集糧草,準備出征。成大進入大營的當天晚上二更,右相權魚突然悄悄潛入大營,並迅速從黎陽手中接管了疏勒軍的帥印、兵符。權魚令全軍暫勿出擊,靜待時機!
原來,身在於闐國西城外漢苑的班超,表面上被于闐國君臣“軟禁”在漢苑,其實,他象一隻盤旋在藍天上的雄鷹,正睨視着蔥嶺下各國動向!
圖勒在盤橐城發動所謂“新政”,羈押了顬罕、陶壚二位州長後,國王忠和輔國侯成大便秘密地將二人轉移到了城外大營藏匿了起來。
赤河城、北嶺城事變後,呼衍獗大喜,急命龜茲國、姑墨國等多國聯軍近萬人,由大將黎繁統率,移屯疏勒國的赤河城,擺出了進軍盤橐城之架勢。雖然疏勒國中貴族僅圖勒、丘屠叻二人暴露無遺,其餘人並未現身,但班超覺得時機已經成熟,他要動手了!
他專門給劉炟寫了奏章,“陛下,臣遵令東歸,疏勒國民阻斷道路。疏勒都尉自盡身亡,欲逼漢使留疏勒。從疏勒至於闐,各國吏民塞路,哭聲被野。臣挪至於闐,君臣吏民緊抱馬腿,言‘漢使東歸,于闐人誠失翁母也!’數萬吏民,蜂集於西城,哀聲慟天,阻絕歸路……”
班超知道抗詔不歸意味着什麼,但只能義無反顧。胡焰迅速派出兩組可靠驛吏,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馳傳敦煌。班超又迅速派權魚急馳盤橐城,隱秘潛入城北大營,迅速控制疏勒軍。
漢章帝建初元年(公元76年)陰曆九月初七,這一天是白露節。
此時的于闐國西城貴族、吏民們仍圍困着漢苑,他們無論如何是不讓漢使團離漢苑一步。當天夜裡一更,天颳大風,飛沙走石。漢使夫人紀蒿代表漢大使班超,親自到漢苑前門與于闐國吏民一齊過節,國王和吏民們不疑有詐,便全部涌到漢苑前門。
只見漢苑的前門燈籠如海,鼓樂連天,人潮如織,紀蒿與于闐國王妃南耶,帶着漢使團衆卒妻妾數十人,備好清茶、米酒、蒲桃幹、番苕(注:即番薯)等物,按漢俗舉行了隆重的祭奠禹王儀式。
而班超、淳于薊則躬擐甲冑,帶着漢使團、崑崙屯人銜枚馬裹蹄,悄然從漢苑後門魚貫而出。他們離開漢苑,跋履田野山川,順着小河悄然馳出綠洲,整整疾馳一夜,於凌晨前來到皮山國邊境。
尉遲千統率着鷲雕營早已經在這裡整裝待發,淳于薊大手一揮,鷲雕營迅速跟在崑崙屯身後,一人兩馬,滾滾進入大沙漠,大軍向西北方向神不知鬼不覺地急馳而去。
陰曆九月十三日黎明前,尉頭城霜染城頭。就在黎明前這最黑暗的時刻,幾條黑影藉助樹叢、灌木掩護,悄然潛至城下。他們無聲是將撓鉤擲上數丈高的城頭,然後順着繩索無聲地攀援而上。等巡邏士卒過來,他們已迅速消失在城內。
晨光熹微之時,尉頭城上守卒忽然驚慌地發現,小小的尉頭城已經被一支大軍團團圍了起來。細一看,隱隱約約間,四野到處飄揚着漢使團赤色戰旗,城下林間足足有數千騎。正在張惶間,“颼”地一聲,一支響箭帶着長長的尖利嘯音,悠然飛上城頭。
士卒們迅速緊閉城門,並將響箭上的戰書呈獻給守將鴣律。鴣律是尉頭國左將,也是國王樚律的親弟。尉頭國是行國,主要以放牧爲生計,王治遠在數百里外的尉頭谷(注:今託什幹河中游以南地區)內,王帳遊移不定,隨水草遷徙。到東漢初年,國民七百餘戶,丁口五千餘人,國兵一千六百人。
尉頭國是匈奴近親,尉頭城是尉頭國唯一的一座石頭城池,也是一座兵城。城內有守軍六百餘人,國民不足千人。此刻,城外戰旗招展,足有數千人,樹叢間黑壓壓的戰馬便有五六千匹。鴣律與國兵們一樣,聞漢使率軍隊突然包圍尉頭城,大驚失色,面如死灰。
鴣律展開戰書一看,恰是漢使班超親筆寫來,信中只有冰冷冷的兩句話,“漢使團已圍孤城,限鴣律卯時三刻前舉城出降。過卯時不降,鴣律便是死罪。城池旦夕必破,國兵無存一人!”
鴣律欲哭無淚,他是個認死理的將領。不是說漢使已經東返歸國了麼,怎麼這幫殺人魔頭突然出現在尉頭了?匈奴人、姑墨人、龜茲人屠赤河城、北嶺城,汝不去殺,偏欺負吾小國尉頭。而且只給三刻時間,有這麼欺負人的麼,既如此小瞧尉頭人,吾偏不降,乾脆拚了算了!
鴣律怒極,提着彎刀蹬蹬蹬地在北城城頭來回走了一圈,站在譙樓下,轉頭趴在垛口上,對着城下高叫道,“漢使欺人太甚,對小國僅給三刻時間,何故如此器小邪?三刻吾絕不降,城破不過死爾,有何懼哉?!”
他話說完,還在等着漢使班超回他話呢,但是城外無人理會他。就在此時,就在他身下不遠的北城門處,便突然濃煙四起,未等他反應過來,城外一聲砲響,戰旗飛舞處,漢使團一彪人馬僅有三十餘騎,便已經潮水一般向城門處衝來。而漢使團身後,一營人馬快速跟進,殺聲如潮。
“矢擊!”還來真的了,鴣律提着彎刀大吼一聲,城頭上士卒挽弓搭箭,剎時矢石如雨。他此時心裡還不解,不是說漢使用兵如神麼,莫非瘋了,要攻城也得推架雲梯啊?
但城外的漢使團大氣如虹,人馬皆披重甲,他們拍落矢石,已經直衝入城。
尉頭國兵未經歷過大戰,漢使團氣吞山河的衝城動作讓他們驚呆了,他們有的手裡舉着弓卻忘了射。原來北城門早已經大開,漢使團和身後的鷲雕營未遇大的抵抗便已經入城,堅固的尉頭城瞬間冰消瓦解,城內喊殺聲四起。
團團銷煙中,鴣律只看見數將互相掩護着衝上城頭,將北城守城士卒瞬間一一屠殺殆盡,城頭已經爲血染紅。一員漢人大將帶着一身銷煙直步他身前,居高臨下睨視着他,瞬間舉起一柄重鐗,“啪”地一聲,泰山壓頂一般將他生生自上而下劈成兩瓣!
其餘二個城門打開,漏網的士卒瘋狂向外逃竄。城外,吳英、錦娘麾下的崑崙屯人馬早已嚴陣以待,便將其截住一一斬殺乾淨。
尉頭城是一座堅固的石頭城,建在小山之上,只有南、東、北三座城門。僅僅半個時辰不到,漢使團便奪下這座堅城,將尉頭國六百國兵和十數官吏一一斬殺!
原來,班超離於闐後,整整七天七夜,逾越大漠險阻,愣是穿越大沙漠奔襲近八百里,直接繞過沙漠中的皮山城,越過墨水河(注:即今蔥嶺河),進入廣袤空闊、荒葦雜草遍地的尉頭綠洲,最後於夜裡無人之時衝出蘆葦蕩,直抵尉頭城外,隱在叢林之中。
黎明之前,城門已開,挑糞的、送菜的徒附、奴隸們已經開始忙碌一天生計,城門前吏民人馬進進出出。淳于薊帶着胡焰、蒙榆、周令、肖初月共五人,悄然攀進城內,隱藏在北門內茅屋中。
按照原定計策,是卯時盡時,鴣律如果不降,則辰時奪門,班超便催動大軍奪城。可鴣律太猖獗了,竟然公然與漢使團叫起板來,嫌給三刻鐘時間太短,這讓淳于薊大怒,當即決定即時奪門。而城外的班超一見城門打開,城門內煙火四起,便揮動漢使團衝殺開了!
下尉頭城後,尉遲千指揮鷲雕營將六百餘具屍體清理出城埋掉,並大開三門。此時的尉頭城,除城頭上和城內街道上的斑斑血跡,告訴人們這裡曾經發生過短暫的激戰,其餘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城內外民衆先是戰戰兢兢,後見一切如舊,便照常展開一天生計。
班超則悠然進入官署,與衆將朝食後便在堂上大睡開了。尉遲千、吳英安排好防禦,便命鷲雕營、崑崙屯全軍在城外紮營朝食。朝食後全軍大睡一天,晚上再度啓程,兵發疏勒國赤河城!
……
此時離尉頭城僅五百多裡的赤河城外,姑墨、龜茲聯軍第三天才得知尉頭城已破,班超的漢使團已經截斷退路,全軍迅速陷入驚惶間。呼衍獗不在軍中,此時領軍的是大將黎繁。他無一絲猶豫,便令全軍萬餘騎迅速離開赤河城下大營,回師尉頭城,迎戰班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