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等了,左相。龜茲、焉耆人馬上便要攻城,再晚就真的出不去了!”權耜說此話時,人已經開始移動,似乎寒菸就是不同意,他也要出城!
見寒菸仍在猶豫,他又道,“左相,城下胡人中軍帥旗上分明是‘木’字,呼衍獗麾下無此大將。此人必呼衍王幕師木都,詭計多端,用兵如神,靠北嶺數百州兵堅持不了兩天……”
“木都?!”寒菸很少上戰場,但經常參加漢使團帳議,對南呼衍部幾名萬騎長也有耳聞,聞言不禁渾身哆嗦了一下。她不敢再猶豫了,“盤橐城必同時被圍,汝如能衝出,宜速至赤河城向大使稟報兩城危急。吾再派一屯人馬,助汝衝陣!”
“左相,守城需要更多人,至少需要支撐兩天,大使必遣救兵至。不要派人送死了,吾一人就行。左相保重,末將就此別過!”權耜抱拳辭行,便扭頭義無反顧地走下高高的城頭。
西城門突然打開了,權耜單槍匹馬如利箭刺向城外龜茲人陣地。
由於龜茲、焉耆聯軍正在伐木製簡易雲梯、椎車準備攻城,沒人想到城內此時還有人敢衝出,而且是孤零零匹馬隻影。等他們反應過來,權耜已經衝至近前,反應快的士卒嘣嘣射出利箭都被權耜旋落。接着,騎卒們一擁而上,迅速將權耜圍了起來。
“不好……”城頭上人們都懸着心,竽姜驚叫出聲。寒菸扶着城垛,她以爲這個計官肯定已經必死,可她分明看到,權耜速度太快了,倉促圍上來的士卒已被他連續挑翻十數人。等更多的士卒驚叫着圍攏過來,權耜已策馬揚長而去,眨眼間隱進叢林中間。
“出去了,出去了……”
城上守城官兵驚喜不已,蘇姜、芋姜二女則連連拍手叫好。寒菸大爲震驚,這個叫權耜的男子雖然噬殺成性令人討厭,但危難時刻驟然發力,簡直一鳴驚人!
聯軍開始攻城了,整整一天強攻不止。原來,木都已經得知疏勒國左相寒菸已被圍在城中。而且,這個女相還是疏勒老王的小公主丹蝶,是疏勒國國民的靈魂,於是便下決心啃下北嶺這塊硬骨頭!
第二天,州長兼州尉且戈重傷,寒菸便自己上了城頭,接過了指揮權!
北嶺城離赤河城不過百里,班超從赤河城派援軍馳援半日即至。而北嶺城離盤橐城也不過八十餘里,如果權魚、番辰從盤橐城派出援軍連半天都用不了。但是,守軍望眼欲穿,可兩地的援軍卻遲遲連影子都不見一個!
權耜冒死突破重圍,將北嶺被圍的消息送到赤河城時,胡焰麾下的斥侯已經探明聯軍三路人馬動向。漢大使班超趴在沙盤上,一眼便洞明呼衍獗的全部圖謀!
呼衍獗身邊有高人,這分明是圍城打援,只不過將精妙的漢家兵法用得粗糙了些!
呼衍獗派木都大張旗鼓地奔襲、攻打北嶺小城堡,又分兵五千由呼衍王麾下大將石舂攻擊盤橐城、疏勒城。而呼衍獗自己則率領兩萬餘精銳,在赤河城對面的大營內以逸待勞,準備打援,試圖在野戰中拚掉年輕的疏勒軍。
幸好權魚傾舉國之力,在上一次大戰後的短短几個月時間內,便按照淳于薊、胡焰的謀劃,每座城池都加厚、加高城牆,挖了環城深壕,設置了拒馬、陷馬坑等設施。聞軍遠道而來,利在速戰。龜茲、焉耆、姑墨聯軍均馬上健騎,利在野戰,而面對堅城固壘時便力不從心!
現在,北嶺危急,班超面臨兩難抉擇。他既要留主力在手,呼衍獗兩萬精騎就在十里外紮營,又要派出得力將領解北嶺之圍,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寒菸陷入敵手!
見班超陷於兩難,這個名叫權耜的男子跪在帳下,竟然主動稟報道,“大使,呼衍獗或爲打援,赤河城主力不宜動。末將有一計,不知當講否?”
蒙榆甕聲甕氣地叱道,“火燒屁股時候,有屁快放!”
權耜抱拳道,“《墾荒令》讓移民有了家業,北嶺移民感激大使、左相、右相。北嶺移民三千人,均山野、草莽彪悍之輩,末將以爲民心可用。末將懇求大使派一員大將率精騎數十援北嶺城,召集移民,能戰者少說也能得千餘人。木都不過二千人,如調度得法,定能解北嶺之圍!”
班騶不解,“對了,汝既能衝出重圍,且說得頭頭是道,何故舍近而求遠百里求援,幹嗎不自己召集墾民解北嶺之圍?”
權耜嘆道,“唉,將軍有所不知,小人不過一個小小計官,人微言輕,且名聲……還不好,墾民未必能聽小人話兒。此去北嶺,必得大使麾下一員大將方可……”
“名聲?汝都幹過什麼壞事……”班騶脫口問道,話未說完,淳于薊看了他一眼,趕緊閉口。
衆將有的頻頻搖頭,寒菸怎麼派這麼個不靠譜的人來,滿嘴瘋話。讓千餘牧民、農夫,去對抗木都的兩千精騎,豈不是去送死?!
班超與淳于薊、胡焰等將卻豁然開朗。木都雖然有二千人,北嶺城堡雖小畢竟是牧主莊苑,攻城兩日少說也得死傷數百人。如果遣一員大將借用千餘民力利用夜晚驟然襲擊,只要時機火候拿捏得準,木都則必敗。只是赤河城隨時都有大戰,派何將前往?
淳于薊知道班超心裡想什麼,便主動道,“司馬,權耜此計,末將以爲可行。大軍不能動,還是吾帶幾人去北嶺走一遭吧!”
胡焰從沙盤上擡起頭道,“副使暫不宜去,赤河城纔是要點。呼衍獗使了一招圍城打援,大使可還一遭圍魏救趙,輕兵遠襲尉頭倉,令彼自亂!”
尉頭倉是呼衍獗在尉頭城北設立的糧倉,囤積從姑墨國送來的優質稻米數十萬石,支撐大軍遠征疏勒國!
“不!”班超斷然搖首,他指着沙盤斬釘截鐵地道,“呼衍獗以兩路輕兵深入疏勒國,並無糧秣支撐,最多維持半月。因此攻城是假,彼不過是想引誘吾分兵而離堅營固壘,進而在野戰中擊破疏勒軍。因此,吾全軍固守赤河,分兵必敗,此爲大局!”
班超說得不容置疑,不管發生什麼,疏勒軍不離堅城一步,已經不可動搖!
“司馬所言有理,末將遵令!”淳于薊點頭,卻愁道,“可寒菸在北嶺城,手中不過數百卒,寒菸若陷敵手,將重挫疏勒國民心士氣!”
“吾去!”蒙榆抱拳請戰,“副使不能離赤河城,本將自請救援北嶺城!”
胡焰卻道,“不不不,苦木(注:蒙榆字苦木、寒木)兄乃漢使帳下第一勇將,亦不宜離赤河城。赤河城隨時有大戰,大使身邊需要猛將!”
蒙榆大怒,厲聲道,“斷耳老賊,末將難道不知赤河有大戰?疏勒吏民歸心於公主,莫非汝欲眼看着北嶺城破卻不救哉?!”
“苦木兄與衆將勿急——”胡焰從沙盤上擡起頭看着班超道,“大使,吾與墾田尉顬罕相熟,還是吾去北嶺城走一遭罷!”
“哼!”誰都能聽明白,胡焰話中之意是蒙榆勇而少謀,不宜獨擋重任。周令怒視着胡焰卻不敢罵出口,氣得扭過頭去。
蒙榆卻瞪着銅鈴般血紅眼球,手指胡焰甕聲甕氣地大怒道,“木都勇悍,非常人能敵。寒菸有失,勢將撼動疏勒根本,果如此本將定殺汝頭!”
漢使團第三、第四號人物劍拔弩張對掐開了,帳內氣氛緊張,火藥味漸濃,衆將校都緊張得不敢再說話。
胡焰昂然抱拳道,“如救不出左相,不勞苦木兄動手,本將自會提頭來見大使與衆將軍!”
“行啦,勿要再爭——”時間緊迫,班超迅速下定了決心,“北嶺雖危急,然赤河城則更關係吾南線全局,疏勒軍若敗,則盤橐與疏勒城必危。令陳灰(注:胡焰字陳灰)帶肖初月、周令、權耜四人,精選一什勇悍斥侯急馳北嶺州。記住,只需借用民力,趕走木都救出寒菸即可!”
“末將遵令!”胡焰等人領命而去。
大戰在疏勒國幾個點上同時打響,率五千人繞過北嶺州、千里奔襲盤橐城的正是郝宿王石舂和漢賊張望。他們自帶糧秣長途奔襲,根本未攜帶任何攻城器械。
而今日的盤橐城和疏勒城,均是由方方正正的巨大黃色夯土壞,一層一層壘築而成,堅固異常。城高五丈,頂寬三丈,城壕、甕城、馬面、箭堡巍峨嚴整。尤其是盤橐城,外有朝霧河、赤河環繞,五千騎短時間想下,難於上青天。
國王忠、輔國侯成大牢牢扼守着疏勒城,右相權魚、擊胡侯番辰則堅守盤橐城。兩城糧秣充足,吏民同仇敵愾,敵騎兵驟臨城下時城內兵民無人驚慌!
奔襲盤橐城和疏勒城的行動雖無收穫,但木都在北嶺小城已漸漸得手。此時的北嶺城堡已到即將城破的關鍵時刻,二天惡戰,五百守軍已陣亡大半。多數陣亡者,都是被城下來回疾馳的騎弩兵在運動中精準射殺。城堡內僅有四戶牧主,此時男女老少百六十餘口全部持械上了城頭,頂上防守空位。誰都清楚,一旦破城,必被血腥屠城、姦淫,一個人也活不下來。
與其城破被戮,不如拚到最後一刻,那怕戰死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