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戰端再起

朝食後,田慮和旋耶扎羅進入楨中城,召集州府官員宣佈了代商尉紀蒿的命令,“命漢候旋耶扎羅暫理楨中州務,由楨中州爲呈氏部族起家園,悉數還給牛羊。命漢使團前軍小隊速押虺吾一干人犯至盤橐城,交給王廷後再還赤河城歸建。虺吾族人、僕丁僕婢,盡爲楨中國府奴!”

宣佈商尉命令後,州府掾吏、曹官、侍從們反應冷淡。

返回摸嶺的路上,見田慮滿臉怒色,旋耶扎羅憂慮道,“楨中國地域廣闊,有良田十數萬畝,自楨中國併入疏勒國起,便是國王一族世襲避暑、避寒、狩獵之所。依耐人是山地遊牧部族,素來彪悍,入主楨中國後,各部族忠於國王……”

奪國易治國難,三重城垣三鼓可下,欲得人心卻難於上青天。二將都是漢使團大員,他們深知未來的路將更加艱難,大漢與北匈奴在西域的較量,遠未到分出勝負的時候!

回到摸嶺,只見護商隊士卒正幫助部民轟轟烈烈地重建家園。

新村址便在老寨子的北邊,酋長陪着田慮與旋耶扎羅走進老寨子的斷壁殘垣間,只見陳祖成、楊軒指揮着兩個駝倌與護商隊四五名士卒,正在從場院地下掘出埋藏的楚帛、錢箱、簡冊箱,想將楚帛轉交旋耶扎羅。

田慮和旋耶扎羅並未阻止,卻相顧忍不住要笑。陳祖成、楊軒二人將東西挖了出來,旋耶扎羅道,“打開!”

二人打開一看便愣住了,裡面哪有什麼簡冊、楚帛、銅錢,箱子很高級,都是商尉府制式錢箱、帛箱,可他們從數百里外運來的不過是些石塊和破銅爛鐵。二人傻眼了,也感到很喪氣。只到此時他們才知道,原來這不過是引誘虺吾家將們動手的道具。

前軍小隊僅在楨中州歇息一日,龜茲國王尤里多即將重兵犯于闐、疏勒兩國,田慮歸心似箭,第三天朝食後便要啓程返回盤橐城。旋耶扎羅已從州尉獄內提出虺吾等三十餘名人犯,曾經不可一世的虺吾與他的親信們,此時身穿褐色囚衣,戴着重枷,被用囚車一一裝好。婦女們唾棄,頑童們謾罵着以石相擲,他們垂頭喪氣、無地自容,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威風。

誰也沒有注意,車隊卻多出二輛空着的寬敞輜車。

隊伍即將出發時,陳祖成和呈匉一家人都有點慌神了。

呈匉套了一輛輜車,呈艮高高興興地上車。身爲阿翁,他已經與軍侯田慮談過。原來,楊軒與呈艮兩個小人早已經私定終生,他這是得到田慮允許,要帶閨女到盤橐城,懇求漢使班超允楊軒與閨女成親。

見呈矜不上來,呈艮又跳下車,將姊姊也拉了上去。

陳祖成見呈匉套了車,又見小妹興沖沖地一個人上車,心裡那個難受啊。他心肝“嘣嘣”地跳着,幾次偷偷看一眼呈矜。呈矜也不時偷睃着他,這兩人心裡都有了,就是一層輕紗誰也沒有勇氣捅開。“阿姊,來啊……”呈矜被妹妹拉上車,見陳祖成酡紅着臉到底還是不吱聲,便又寒着臉淚巴巴地跳下車。

阿母吐鸕見狀,急得臉紅紅的,幾次欲言又止。

田慮和甘英、王艾、劉奕仁幾人坐在馬上冷着臉一言不發,田慮不說話,幾名屯長也不說話,陳祖成便沒有膽量自作主張帶走呈矜。衆將也急壞了,都不敢隨便說話。魯鰭雖然僅是個伍長,但還兼着別部主簿,他斗膽道,“軍侯,怪可憐人的,便帶上罷,也能收收小淫蟲性子!”

“啪啪!”

在別部時,劉奕仁是陳祖成的屯長,此時他不能不出手幫自己的部下了。他先回手給了陳祖成二鞭子,嘴裡怒罵道,“一朵花兒插在牛糞上,既帶上人家閨女,自今日起再敢拈花惹草,老子會鬮了汝狗日的!”

田慮則向旋耶扎羅呶了一下嘴。

旋耶扎羅雖然貴爲漢侯、權勢傾天的護商隊主將、名貫蔥嶺東西的南天柱石,可畢竟少年天性。他折騰夠了陳祖成,看着兩人既不敢說出來,卻又生離死別的小樣兒,心裡別提多爽了。只到田慮心軟了,他才一撩白色大氅正色宣佈道:

“商尉還有令:命百騎長呈匉爲假州長、假州尉,領州長事、州尉事,主持楨中城防務,兼管商道事務,秩四百石。呈匉女呈矜、呈艮爲漢使團所救,也算‘摸了’,命呈匉夫婦親送二女至赤河城,由漢使指婚配人。呈匉不在楨中城期間,由旋耶扎羅——噢,也就是本人,暫且主持州務!”

“謝商尉!”陳祖成脫口而出,長長地舒了口氣。

“謝商尉!”最高興的是呈匉夫婦,擔驚受怕一場,原來商尉對楨中城習俗極其熟悉,其實田慮、旋耶扎羅早早就連車都準備好了。

一家人歡歡喜喜地上車,告別護商隊與酋長等,一齊向盤橐城進發。部族二十幾名女孩,眼都看紅了,恨自己沒人家命好。她們騎着馬,一直送出近百里,再送便到疏勒城地界了,這才與呈矜、呈艮灑淚相別。

走到疏勒城時,田慮命陳祖成、楊軒率呈氏一家人先行,直接去赤河城,他自己則率衆將押着虺吾等人犯來到王治盤橐城。虺吾一干人犯被輔國候成大接收,前後不過一個時辰,便被國王忠處以腰斬,頭顱掛在城門上示衆十日。

田慮帶着前軍小隊馳出盤橐城時,見虺吾等人十數顆血淋淋的頭顱已經被高懸城門之上籠內,不禁大驚。如此大案,爲何不審而處極刑?按常理應由貴族們審結後再由國相府開刀問斬,這起碼也得十數日啊!

帶着疑問,他們一行馬快,很快便趕上陳祖成、楊軒的車隊。

此時的赤河城雖然重建已經完成,但大軍雲集,戰雲籠罩。呼衍獗再率三萬精騎進逼赤河城,但他並未圍城、攻城,而是離城十里下寨,大戰隨時都能爆發!

新建的赤河城比老城大了四五倍,是三重城,外城郭城高五丈,寬三丈。城西邊二里便是班超的赤河大營,今日的大營也今非夕比,寬闊的護營河與赤河相連,兩重高大堅固的圍牆密佈箭樓、暗堡,護營河外和兩重圍牆前,密佈着拒馬槍、鹿角木、鐵蒺藜和陷馬坑!

雖然大敵當前,但田慮進入赤河大營的當天晚上,疏勒軍大營內大辦喜宴,班超犒賞全軍。權魚專門派出車隊,將隸屬於商尉府的國家樂坊接來,在篝火晚會上演出了最高水準的歌舞。赤河城近千吏民被請爲嘉賓,呈矜、呈艮二人被呈母吐鸕收拾得漂漂亮亮的,送進當做洞房的大帳。

淳于薊則命赤河城派出多路驛吏向各州、南線各國發出邸報,通報了呈氏二女自願嫁給陳、楊二人經過。並宣佈,漢使團不反對“搶親”習俗,但嚴禁在兒女婚姻中以強凌弱、強搶民女、霸佔以婚女等惡行,“強擄人女爲妾奴者,已婚男強擄人妻女爲妾奴者,各國可依律令嚴懲!”

原來,商尉紀蒿令二女進赤河城,由漢使“指婚配人”明顯不妥,有因勢凌人之嫌。當時的南線各州、各國,貴族、牧主借勢凌人、搶劫民女、霸佔以婚女、婚內誘姦強姦等層出不窮,各國國民深惡痛絕。

班超、淳于薊是藉此事明規矩、開教化、倡新風!

婚宴期間,田慮稟報了國王忠倉促斬殺反賊虺吾一事,班超、淳于薊和權魚都感到詫異。但楨中州是國王一族狩獵之地,國王忠平時行事低調、中規在矩、頗得民心,所有人都沒往深處想。

二對新人新婚燕爾,當天晚上的閨房風景自是別樣旖旎。

陳祖成、楊軒是衆刑卒中第一個在疏勒國找到愛侶的戰將,在接下來的幾年,漢使團刑卒都在戰火紛飛的疏勒國成家立業。尤其是田慮的前軍小隊,悉數在摸嶺娶了妻妾,他們也因此將自己的根牢牢地紮在疏勒這片綠洲大地上!

吳英、錦娘也降貴紆尊,與胡焰、肖初月團聚一起。色迷蹉也帶着小女晉女來到盤橐,與蒙榆團聚。蘇姜、於姜二女則被寒菸配給了班秉、班騶。只有周令,依然孤家寡人一個,他嫖累了,不再進出伎坊,整整數年身邊只有一個于闐小妾,只到十餘年後班超戰敗貴霜帝國大軍那一年,他纔在龜茲國找到真愛。

楨中州的叛亂雖然被紀蒿鐵腕扼殺,焉澠勾連莎車國、楨中州夾擊疏勒國的陰謀已被粉碎,但手握重兵的呼衍獗、焉澠斷然不會聽任漢使團據有疏勒國。

正是紀蒿鐵腕撲滅楨中州反叛的時候,呼衍獗在呼衍王的逼迫下,再一次集結沙海北道龜茲、焉耆、姑墨、溫宿等多國共四萬精騎,在龜茲國的南城(注:即烏什喀特古城遺址,漢代遺址在新和縣西約二十公里處)外大營隆重誓師。然後兵分兩路,一路南下攻伐于闐國,一路南下進攻疏勒國!

疏勒國搖搖欲墜,班超的漢使團還未從上一場大戰中喘一口氣,便不得不再一次面臨東西兩線作戰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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