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勒個祖宗哎——”不知誰驚歎了一句。衆人正聽得興起,可小魚兒一直在河西,詳情她也說不清楚,令衆人倍感失望。
就在此時,班秉、班騶指揮役婦們擡進朝食,每案上四個小菜,一木盆炒鹽菽,一木盤鹽醃青瓜,一木盆膾豚灼青菜,一木盤韭炒雞卵。一匾胡餅、一匾綿餅,一盆肉沫青菜羹,香味四溢。使團將要遠征,敦煌郡這是傾情招待啊。衆人開始朝食,見小魚兒正優雅地吃着朝食,知道她最喜歡吃韭炒雞卵,班超便用箸恭恭敬敬地爲她挾菜。
“少獻殷勤——”小魚兒噗哧樂了,“罵了汝一頓,果不生氣?汝召吾來,定有事相求。快說罷,再不說吾不吃了!”到底是急性子,未等班超說話,她自己便已一語中的,“如果吾沒猜錯,汝是想讓吾去樓蘭城?”
“什麼也瞞不了嫂嫂——”班超無奈苦笑,“前在鄯善國時,吾已令鄯善國公主伊蘭、蒲類國公主金慄至樓蘭屯田、築城,一旦白山有變,好讓宜禾都尉府、蒲類國有一塊存身之地。可兩女未受過歷練,權兄與寒菸出西域後,嫂嫂一直長居河西,乾脆請嫂嫂兼顧樓蘭,做二公主後盾……”
小魚兒聞言感嘆道,“皇上、都尉真是未看錯汝,這就佈局了……只是名分呢?吾需要一個名分!”
見班超與衆將都停下手中食看着她,小魚兒嘴裡咬着箸,頗感爲難地解釋道,“沙鼠幾年前即預料皇上定會令汝出使西域,這些年在西域也算足了功夫。汝與衆將是不知道,樓蘭城鎮守使、州長鬻灃是個淫棍、貪婪、惡徒,當年權黍一沒少喂他。權黍一戰死白山後,一直是小沙荑在支撐着樓蘭貨棧,也沒少受他欺負。沒有很響的名頭,吾三個女人施展不開手腳啊!”
班超扔下手中的胡餅和箸,起身進入後帳拿着銅符信和一塊玉雕回來,珍重遞給小魚兒後道,“這個都尉早在雒陽時便想到了,明天本應由都尉當衆宣佈,今天吾便代都尉宣佈了,汝與衆將都爲漢使團副使,在西域各國有生殺予奪大權。如果鬻灃阻撓屯田、爲非作歹,汝可以代本使與鄯善國國王廣先斬後奏!”
“老天——”小魚兒“啪”地將箸拍到案上,恭敬地接符信在手,不禁喜笑顏開。這是一塊銅牌,正面是陽文隸書“漢副使”三個大字,下面是一排陽文小字“鴻臚寺制”,背面是陰文三個大字“權魚兒”。而玉雕上雕刻着一隻威風八面的公狼,正站在山巒上傲視着遠方,下面有一排小字“漢使團憑證”。
“哇——”小魚兒小嘴裡直抽涼氣,“耶耶耶,原來吾果然是皇上詔命的副使,怎麼不早說……”她欣喜地將符信掛於腰帶上,將玉雕掛於白晰細長的脖頸,還欣喜地起身走了幾步。既然成了漢使團的副使,她復又坐下,拿起箸挾了一口韭炒雞卵在嘴裡香甜地嚼着,一邊進言道,“仲升,欲取西域,斷非打打殺殺那麼簡單。一人之勇,打的是力。一國之勇,打的卻是錢財糧秣哪!”
又是錢——錢——錢,班超聞言微微蹙眉。
兩漢四百年,西漢重農抑商,但東漢卻對經商持開放態度,是一個全民經商的社會。雒陽城現在人口五十餘萬,到了東漢末時則達到一百餘萬。除世家大族在城外會有莊苑、田地,雒陽城中的普通居民在城外都無土地,均是靠經商生存。權魚一族天生便是商業動物,是把經商聚財作爲復國的本錢來經營的。權魚自加入楊仁的侍中廬後,權氏商業帝國的真正操刀者,便是他的兩個夫人。
她說的這道理班超當然懂,漢軍北征,河西四郡五千役夫、兩萬駝、馬運送糧秣。爲讓別部成爲勁旅,權氏也傾盡家財。她的話他當然深有同感,可這恰恰是他的弱項。他在五陵原只種過幾十頃薄田,班家搬到雒陽後,只靠兄長班固當校書郎和自己做書傭些許薄俸支撐日子,不夠花銷時,嫂嫂雁旋和妻鄧堯便帶着衆婢開了個製衣坊、書鋪補貼家用。對販運增財、開商道聚財的奧秘,他根本沒有一點心得。
“汝別急……”小魚兒看出他的爲難之處,又拿起一塊胡餅遞給他,自己也拿起一塊咬了一口後,扭頭看一眼胡焰道,“于闐國有吳太公,雖是女流,卻擅跑駝。只不過吳太公與錦娘智勇雙全,身懷絕技,將來定是汝麾下勇將,由她來開商道之務吾想有點可惜了!”
胡焰納悶,“這你也知道……”權氏斥侯以在西域活動爲主,西域還能有什麼稀奇事能瞞得了這一家人?衆將沒人敢用色心來看這個美貌的婦人,而是都帶着一份崇敬之心希望從她可愛的小嘴裡聽到更多一些西域奇事。
“嘖,汝以爲呢——”小魚兒蹙眉沉吟一番,又說道,“對了,當年疏勒老王一族男丁盡被屠殺,沙鼠早已探明,寒菸還有一個同族堂姊妹,早年流落且末國、精絕國一帶,爲人收養,長大後已嫁爲人婦。此女曾師從漢大儒劉伶之,習戰陣騎射、經世濟國之道,有志向才能。找到她,定可爲汝開商道聚財。名字麼……倒黴,我給忘了……”
雖然不知道名字,但班超和衆將還是將這個女人記下了。
這頓朝食,衆將與班超一樣,都感到受教不淺。可這個權氏掌門人忽又看着班超、淳于薊道,“魚邸、班府遭難時,曾有一位隱士、一位劍俠進入班府護佑。老人曾收雄兒、弋兒幾個小兒女爲徒孫,臨走時又說小兒們的師傅白山大戰後即歸來……”小魚兒從班超開始,目光一一掃過中軍衆將,“老人家是誰?吾小兒尊師又在哪裡?”
她的思維轉得真是太快了,令衆人一頭霧水,茫然而又不知所措。小魚兒又怔怔地看着班超,“不是衆將,莫非是哪個刑卒?”
班超向旁邊案上的淳于薊呶一下嘴,小魚兒欣喜地看着這個不會笑的男人,“果然是汝……”‘。淳于薊在她的目光注視下,只得老實地頷首道,“隱者乃吾叔父、也是吾師,嫂嫂放心,吾不能歸去,吾叔便定然會繼續點撥幾小兒習武……”
“這就完了?”老人家現在在哪,爲何要來雒陽救班氏、權氏,現在生活景況如何?如何才能找到他……小魚兒有太多太多的問題想問,可淳于薊卻沒有多說一句。這次敦煌相見,小魚兒弄清了隱者原來便是淳于薊叔父淳于恭,也算了了一個大心事。
而班超更是了了一份大心事,有小魚兒出手,宜禾都尉府和蒲類國便會在樓蘭城有一塊退路。在班超率漢使團出陽關一個月後,小魚兒料理完河西事務,便專門啓程去了樓蘭城。此後數十年,小魚兒一直在河西與樓蘭城經營商道事務,成爲漢使團的重要後盾之一!
出征的日子到了,這天早早便朝食後,三十六將均在馬廄內拾掇戰馬準備啓程,班超踏着露水正想走向竇固的大帳,中軍掾吏樨子策馬奔來道,“稟報司馬,別部俱在校場靜列,都尉令司馬帶漢使團校場參閱!”班超上馬,向淳于薊揮一下手,便匆匆當先來到校場,淳于薊則帶三十六將緊隨其後。
由於在白山大戰中的受傷者有百十人痊癒後歸隊,此時別部千三百人威嚴整肅,靜立在校場之上。淳于薊見狀,則帶着三十六位驍將列隊於別部之前。
班超策馬來到竇固馬後,渠耆一身甲服策馬到竇固馬前,躬身行軍禮後高聲道,“稟報奉車都尉,鎮西屯騎營全軍列隊畢,請都尉校閱!”
竇固先還軍禮,然後回首對班超道,“隨吾校閱!”
在軍樂聲中,班超緊隨竇固策馬從頭至尾校閱一遍,回到隊列之前,刑卒們正在等着竇固訓話,可竇固卻郎聲對班超道,“班司馬,對汝的別部說點告別的話罷!”
班超在馬上躬身抱拳道,“謝都尉擡愛,末將遵令!”說畢,班超策馬與竇固站到一起,用馬鞭指着西方天宇道,“匈奴人素與大漢爲敵,今據有西域。吾遵皇上令,將出使西域斷匈奴人右臂!”說着,他抱拳對衆人道,“得與衆軍遠征白山,超之大幸也。今超先行,他日將與衆軍再戰西域,定然斬胡人建功業共享富貴!”
“願隨司馬,威服西域!”士卒們地動山搖地呼喊着。
校閱結束,回到自己的大帳收拾一下,總覺得少了點什麼。收拾完了,還是不踏實,便在帳內又裡裡外外轉了一圈,心裡忽然恍然大悟,“狼呢,何故兩隻均不見了?”他忽然問班騶和班秉。
“尕叔,兩個小崽爲黃沾大人扣下,說是要當成別部禮物呈送進上林苑……”班騶不敢說話,班秉便哭喪着臉說了實話。
“連兩隻狼都看不住!”班超氣極,一人狠狠抽了一鞭子,“吾別部士卒也,汝二人竟然送進宮爲寵物……”舉起鞭子還要抽,想想其實也不怪這二個貨,黃大人相中了想討好皇后,這二將何能阻擋?雖然心裡不捨,但只好作罷。
辰時整,出發的時間到了,順着長城(注:從陽關至玉門之間的長城,前漢武帝時代修築)內的沙丘官道,竇固與幾位大人一直將漢使團送至陽關。七十餘里距離,約巳時便到了巍峨的陽關。只見人海如潮,赤旗招展,眼前漫山遍野的歡送人羣,千餘還身着紫色囚衣的刑徒、上千頭駝着重物的駱駝、役馬,都令衆刑卒大驚。
原來,過沙漠的一應需求鄭衆早已經妥爲備辦。這是一個龐大的駝隊,屬於漢使團的只有七十餘峰駱駝,負責駝運皇上賞賜西域各國的禮物和封書簡冊、官印,以及使節團隊必需的飲水、糧秣、帳蓬、繩索、工具等裝備。另有一千餘駝、役馬或耕牛,駝、馬運輸屯田刑卒們的輜重和漢朝先進農具,耕牛則屯田用。使節團隊出陽關,要順道將這千餘屯田刑卒帶至伊循城交給大漢鄯善都尉林曾將軍,刑卒的家屬則由敦煌郡隨後派隊伍專門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