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堯還告訴班超,淳于薊家的事她和班昭辦的差不多了,但因事隔多年,知情者多已不在人世,此事司隸校尉華鬆大人可謂費盡心機,相信不日將有結果。
事有湊巧,平陵人徐幹出獄後,身體還未完全恢復,也帶着雪兒來太華山軍營相會。班超在茂陵擊敗司馬南的當天,權魚便將徐幹從隗裡獄中放了出來,並派專人將他送回平陵養傷。別部離開茂陵邑返回太華山軍營時,班起與馮菟曾去看望他。那時的徐幹尚在臥榻養病,這一次徐幹是特來回訪致謝的。
衆人在太華山相聚,劫後餘生,都百感交集,自然十分歡欣,倍感珍惜。尤其是雪兒,已經從生澀的雒陽小少女出落成水靈靈的小少婦,讓鄧堯愛不釋手。
“縣令拿人時,徐兄何故不反抗?”
“司馬,縣令乃父母官,吾舉家在平陵哪,吾自然可反抗、脫身,可縣令上面還有右扶風司馬南,吾一家老小能躲那去?此事賴吾,行事不密。如秘密上書京兆府閻大人,早就要了這狗官的性命了……”
鄧堯臨歸前,不但將宋母接回雒陽,臨時安置在班府,早晚問安。而且,她還堅持帶着馮菟至雒陽,參見老夫人樊儇和師母夜玉,算正式入了班家門,並在班府一直住到班超啓程遠征。
馮菟入班府門的當晚,老夫人命舉宴,算給馮菟接風。只不過,未請外客,且虞四月、班固等男人一律不允參加。
馮菟被鄧堯打扮得雍容華貴,可她心裡卻直打鼓。你想,漢人習俗興鬧喜,這是班家專門給她辦的宴席,班府一府才女,能饒得了她?
果然,宴席開了不一會兒,新人對長輩酒剛敬完,夜玉和雁旋便開始一唱一和,感嘆不已開了。只聽夜玉道,“真是造化弄人哪,打打鬧鬧,緣分天定,到底還是一家人!”
雁旋趕緊接嘴道,“也是啊,兩人當年就偷偷摸摸,壞事沒少幹,卻偏要端着掖着,弄得跟沒事人似的。弄來弄去,十餘年蹉跎,還不是睡到一個被窩了,真是命哪……”
馮菟一聽兩人似是無意的感嘆,心裡便“嘣嘣”地慌了。她知道,這頭一開便壞了,這分明是雁旋在挑火呢!
曹世叔已病歿,班昭此時已經長住班府,聞嫂嫂和師母言,便心領神會,很自然地便拿過去的事羞馮菟,她用甜美的嗓音吟誦道,“‘相望不能訴,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
鄧堯聞之,便立馬來了精神,硬逼着班昭說說過去的事兒。班昭便說了典故,衆人唏噓,鄧堯感嘆不已,嘴裡吟誦道,“馮菟妖且閒,留連田舍間。女兒心冉冉,恨劍舞翩翩。天哪,感天慟地呵,恨當年之馮菟不是吾採菡也……”
感嘆一句,又接口吟誦道,“端陽送棕來,田舍戲馮菟。初紅掛枝頭,月下一騎歸……”
鄧堯滿腹詩書,班昭更是大漢有名的女才子,自然不會落下這熱鬧,於是自己敲着箸吟唱開了,“噫,馮家有小女,其美乎哉!河漢爲天塹,情深枉相許。含淚茂陵去,遺帛斥情郎。翹首門前望,葉落秋已寒。馮菟奔華陰,姻緣前生定。竹下謝月老,雙棲在兵營。”
你想鄧堯和班昭是什麼人,作弄起人來那還受得了,馮菟單槍匹馬身陷文章世家,如何是對手?於是,她頭埋在樊儇懷裡,羞澀不敢言語,打定主意不接招,聽任兩人作弄。
身爲班固夫人,雁旋自然也弄得一身清墨味。遇上這好事,怎麼可能會落下她,聽兩女出詩有趣,便也出口吟誦道,“頭上金爵釵,腰佩翠琅玕。紅綃羅帳新,分明舊人眠。軍卒夜巡寨,聽壁營帳前。女兒嬌無力,恨剎土坷垃……”
馮菟已經無處躲藏,根本不敢回嘴。雁旋一句“紅綃羅帳新,分明舊人眠”,雖然刻薄了些,但可謂入木三分,說得再清楚不過,將衆女聽得忍不住咯咯而笑,更讓馮菟無地自容,一聲不敢吱。一個班昭她都鬥不過,現在這麼多“幫兇”一起起鬨,她無論如何也沒勇氣與班家衆婦鬥文採!
偏就在此時,又來一厲害主兒。金杏本來在逗弄雁旋的小兒,此時也被班昭的歌聲吸引過來,脫口更吟誦道,“明月照纖體,玉兔驚無眠。羅綃何飄飄,輕幔何舞舞。女兒顧盼間,輕吟氣若蘭。晨至月將隱,借問女安居?”
金杏聲未畢,班家後宅已經漾起一片笑聲,驚動了樹上的宿鳥,撲閃着翅膀驚慌逃去!
金杏自跟了大文豪班固,自然脫胎換骨,她巧妙地借月老之形,惟妙惟肖地描繪了一幕風景絕佳的閨房場景,讓衆女心照不宣地一齊鬨笑起來,詩越來越妙,衆人酒喝得越來越有趣味,話更是說得越來越文采,當然是那種風情中的文采……
這場喜宴詩情畫意,馮菟雖然羞澀難當,但心裡是甜蜜透了。或許是受到衆人的感染,最後連老夫人也加入進去。馮菟自小在老夫人眼裡看着長大,老夫人心疼她,便撫着她的垂鬟道,“苔深女心苦,冬至竹亦落;莫愁紅顏老,雙飛到雒陽……”
“阿母……汝也欺負吾……”
此時的馮菟心中陣陣感嘆,自己的阿翁阿母,一生只會算賬。再大的生意買賣,秤到便能脫口算出。她慶幸自己阿翁與班大人交厚,她甚至遺憾自己未生在班家,只能做班家兒媳。
掉進班家大院,喜怒笑罵,連空中徐徐掠過的清風都是文章。一家人用民間流行的樂府舊調和剛剛成熟起來的五言鬥詩取樂,雖然馮菟受到了一次徹底的作弄,但也和和美美。
班超與馮菟破鏡重圓後的第二年,她爲班超添一個小女,取名班壠。自此,除二子班英早夭外,班超已有一子三婦。長子班雄和長女班訥,都是鄧堯所生。次女班愚,芙蓉生。三女班壠,馮菟生。
三年太華山練兵,已經接近尾聲。遠在太華山的班超,又迎來了一次嚴峻考驗。只是這次考驗,雖不是另一場茂陵血戰,卻也同樣驚心動魄!
永平十五年(公元72年),陰曆九月七日是白露節。這一天傍晚時分,班超在太華山軍營迎來了一批貴客。原來是竇固和耿忠帶着將校、司馬們穿越函谷古道,轟轟烈烈地來到太華山。
班超帶着別部列隊,將將校們迎進大營。同來的還有兩個重量級人物,一個是馬皇后的族兄、伏波將軍馬援之侄馬嚴,一個是宗室成員、臨邑侯劉復。
馬貴人入主長秋宮後,馬嚴便閉門自守,並更徙北地,斷絕賓客。這次,馬嚴遵照皇后敕諭,剛從邊塞返回帝都,暫在蘭臺與校書郎杜撫、班固等大儒雜定《建武註記》,倍受漢明帝器重。而劉復則是漢明帝親近之臣,這兩位特殊人物的到來,竇固的視察分明就有點不同尋常的味道。
故人相見,分外親熱。馬援馬革裹屍、含冤而逝後,馬嚴與弟馬敦陪着伯母一家孤兒寡母返歸安陵,寧願居鉅下,眷顧、保護當時正走向低潮的馬家。在當年的三輔,馬嚴、馬敦二人因其義行,被尊稱爲“鉅下二卿”。
這次視察其實也是一次大考,中軍長史黃沾親自組織了轟轟烈烈的大比武,對別部的戰力進行全面評價。而比武每科的勝利者,竇固都要親自宣佈給他們進爵。尤其是二十餘名刑卒,成績更優。竇固當場宣佈,將他們全部免除死罪,贖身爲庶人。
這可不得了,這還一個匈奴人未殺呢。不用上陣拚殺,訓練也能進爵,也能戴罪立功,讓士卒們眼紅了,訓練熱情空前高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