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莊丁擡着簡易雲梯和木板,在大盾的遮掩下,在戰鼓聲中“嗷嗷”地齊聲吶喊着,慢慢向護城河靠近。雖然是民間常見的豪族間火拼,但司馬瑞有門客千餘人,莊丁近兩千人,其中有無數勇悍之徒,故而攻城時如軍隊一般,有板有眼。前面的人先將雲梯放到護城河上,然後往上鋪木板。
原來,司馬莊園並無渡溝塹飛橋(注:即壕橋),這些簡易雲梯是搭建臨時河橋用的。真正的”主角“接着才登場,無數莊丁、門客推着七八架雲梯,頂端與城牆頂之城垛同高。雲梯前有擋板,莊丁躲在其中,弩箭傷害不着。
此時,攻城的莊丁們早已經進入漢軍弩箭射程之內,華塗揮旗大喝一聲,“精確瞄準,發射火箭!”漢軍和宋府莊丁們萬箭齊發,城外迅即哀鳴聲一片,無數莊丁、門客被射殺在護城河畔。但云梯還是順着護城河上的臨時橋,慢慢接近城頭。
在隆隆的戰鼓聲中,莊丁們順着木板後的長梯“嗷嗷”嘶喊着一一翻上城頭,城下弩兵則持盾牌結陣前出護城河畔,用弩箭壓制城頭漢軍,掩護莊丁們攻城。而城頭上的漢軍士卒則不慌不忙,或箭無虛發,射殺莊丁。或一擁而上,將翻上城頭莊丁和門客們斬殺。
司馬瑞仗着人多勢衆,一波接一波地催動數百人一齊攻到了城牆之下。有的莊丁便豎起簡易雲梯,開始強行登城。
城上的宋府莊丁們一涌而上,用鉤攮(注:秦漢時代守城器械,即帶鉤的竹杆)一一掀翻簡易雲梯,城下鬼哭狼嚎一片。七八架有護板、車輪的雲梯,也被大火燒着,莊丁與門客們只得放棄登城,潰退下去。漢軍士卒們則抓緊放箭,將大部分城下之敵射殺。
就在此時,西門又響起隆隆的戰鼓聲。西門有樑寶麟,班超並不擔心。此時,司馬瑞又揮動令旗,又有五六百名莊丁“嗷嗷”叫着,推着四五架雲梯,一波接着一波地衝了上來。華塗敵隊形密集,便抓住時機,大喝道,“拋車攻擊!”
三臺拋車,驟然轟鳴作響,將成包的大石拋向城外護城河對岸,將司馬瑞的莊丁們砸得人仰馬翻,鬼哭狼嚎,死傷慘重。僅有三四百人衝到城下,架起雲梯,又開始新一輪登城。
城頭的漢軍在弩擊,宋府莊丁們則不時用滾木、擂石、滾開的獸油,將登上雲梯之敵擊落墜地。再發射火箭,被潑上油的雲梯便又燃燒起來。
但司馬氏人多勢衆,城頭情勢漸漸告急。城門樓西側的馬面上,一羣莊丁斬殺漢軍士卒和宋府莊丁後,從雲梯頂端翻上城頭,與漢軍和宋府的莊丁們絞殺在一起。班超抽出重鐗,帶着田慮、甘英、班秉、班騶等人緊急支援,他們一擁而上,將這一股莊丁一一斬殺乾淨。
田慮重新部署了防守,覺得不同尋常,便又一一檢視了敵屍體,還是發現了端倪,“稟報司馬,適才攻上的都是北匈奴死士,這些人果然厲害!”
班超也檢視一遍,攻上城頭的二十餘人,全部身被重甲,持漢軍精鐵環首刀,與司馬瑞的普通莊丁、門客完全不同,他迅速傳令,“傳令全軍,有北匈奴死士助戰,不得大意!”
剛下完令,樑寶麟的信使來了,原來西門也擊退了一次進攻,斃敵百餘人。
城頭上瞬間安靜下來,城外高聳的雲梯,已經燒成無數大火團。宋府的僕人、徒附、婦女們則一齊衝上城來,將陣亡士卒、莊丁的遺體和重傷員擡下去。馬翼曦已經在別部所住大院旁邊的一個院落,開闢了救護所,與三名醫工搶救傷員。馮菟親自帶着二十幾名利索的僕婦,爲他們做下手。
輕傷的士卒和莊丁簡單包紮處理後,則重新返回城頭防守。班超帶着宋軍,巡視了馬翼曦的救護院落,一一看望了受了重傷的士卒和莊丁。來到擺放陣亡士卒、莊丁的房屋,看着蓋着被單的一地屍體,他淚溼雙目,心情十分沉重!
這些士卒原本是爲北征準備的奇兵,現在,雖然北征還未開始,可漢匈兩國卻暗戰不斷,士卒們已經爲朝廷、爲大漢獻出了身家性命。有戰爭便會有犧牲,軍人爲國而亡,天經地義。“弟兄們走好,汝等都是吾漢家好男兒!假如有一日,需要吾爲國盡忠,甚至獻出生命,吾將義無反顧!等到地下,再與衆兄弟相會!”
史家出身的班超,童年和少年時代,曾經將戰爭想象成富有詩意的事情,此時,他是第一次經受了大戰和死亡的血腥洗禮……
城內在舔傷口,城外的司馬瑞更加狼狽。
兩輪進攻被粉碎,手下傷亡數百人。無數受傷的門客和莊丁,正躺在城下或護城河邊漫山遍野的屍體中間,哀嚎着、哭喊着,絕望地等死。城上宋府管家宋軍在喊話,允許司馬莊園派人來收屍、擡傷員,於是很多被搶救回來的傷員,正在接受救治,慘叫聲、哀嚎聲不絕於野,令其餘門客、莊丁膽寒。
城頭果真守信,對擡傷員的莊丁,並未射殺。可陣亡者太多太多,根本無法一一收斂,便只能任其陳屍城下。而攻城器械一一被燒燬,伐來的巨木已經用盡,工匠們已經無力再緊急製作簡易攻城器械。
兩次慘絕失敗,司馬瑞這個大佛徒、大善人,到底不是其弟司馬南這樣的鐵血將領,他再也組織不起象樣的進攻了,便只好將宋府團團包圍起來。他實在納悶,這他媽到底是怎麼了,曾經弱不禁風的宋府,一個嬌俏可人的宋家小寡婦當家,僅僅得到十幾個強人相助,便陡然間有了這樣的戰力?
他感到不甘,司馬氏稱雄茂陵十數年,何嘗受到這樣的屈辱?這更刺激了他的好勝心,他決心收拾一下殘部,明日白天再戰。待到踏平宋府之時,一定要好好戲弄、享用這個美豔絕倫的宋家小寡婦,讓她生不如死!
戰場上沉寂下來,華塗點視一下,一戰過後,漢軍也亡三人,傷四人。宋府莊丁則亡十三人,傷二十餘人。此時,天就要亮了,漢軍迅速修補城頭,準備再戰!
“傳令,每二十步留一卒觀察,其餘人便在城頭、城下小憩!”負責前門防衛的軍侯華塗下完令,恰好班超巡視完傷病員,已經一臉疲憊地走上城頭。於是,二人便背靠背擠坐在樓梯上,開始小睡一會。
班超一夜未眠,剛倚着城門箭樓的樓梯閉一會眼。就在此時,馮菟穿着染滿傷員鮮血的襦衣,腰上扎着圍裙,又親自帶着小廝、女卒和婦女們,擡着朝食上了城頭。
夾肉粢餅,菜湯,非常可口。當值的士卒們不聲不響,抓緊朝食。馮菟走到班超身前,見兩人竟然呼呼大睡開了,便不忍叫醒他們。可心裡又一陣心疼不已,熱淚又悄悄涌上雙目,胸中一股說不出來的情愫,令她不自覺地輕輕地吻了一下班超和華塗的額頭。
這一吻,與兩人的恩怨情仇無關。但所有的愛恨情仇,似乎都已經化有烏有。這或許是共同經歷生死的人,纔會有的情感,說不清,道不明!
天漸漸亮了,士卒們抓緊吃了朝食,倚着城頭牆壁開始打盹。班超與華塗忽然一齊醒來,開始三下五除二的吃完朝食,轟轟烈烈地喝完湯,華塗厲聲叫道,“劉奕仁、楊軒、胡柏、郭匡郢等三十騎,準備隨吾出擊!”
馮菟大驚,向城外望去,只見天還未全亮,四野黑沉沉的一片,對面陣地上炊煙已熄,司馬莊園的莊丁們也正在亂紛紛地朝食。又聞田慮道,“司馬,咋日晚,汝與華軍候出戰。今日晨,便由吾來!”
班超點點頭,面授機宜道,“結成緊密環陣,互相掩護。不得戀戰,僅殺一個來回,待彼反應過來前,需迅速撤回。此乃吾別部精英,不得亡一人!”
“末將遵令!”
田慮隨即帶着三十騎,在城門下做好出擊準備。華塗一揮手,士卒們快速放下吊橋,田慮帶着人馬瞬間衝出城去。城外陣地離城池不足兩裡,漢軍馬快,田慮等人如狂風一般,瞬間已經席捲到司馬氏陣前。司馬瑞再一次輕敵了,正在朝食的莊丁們猝不及防,知道衝出城的這些厲害,便紛紛四散逃命。
田慮則揮動人馬,來來回回在亂軍中衝殺了三個來回,司馬瑞這才倉促間組織起人馬圍困、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