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內衆客,適才均在大校場外觀看比武。班超歸心似箭,並沒看清肆內狀況。其實,酒肆內衆客,很多人身懷絕技,從帝國各州郡千里迢迢趕來,挖空心思要進入軍中。他們眼睛都要綠了,他們沒有班超幸運,根本連軍營門都闖不進去。
“適才校場比武,吾俱在圍觀。朝廷大軍是爲出征練兵,三位將軍均是天神下凡,上應星宿啊,小民樑鬆能侍候將軍已屬幸運,何能再要酒錢?有多位世子欲替將軍付酒錢,小人均未收,更不會收將軍錢也!”店家堅辭,班超只好謝了,此時他歸心似箭,返家要緊。
先皇劉秀的駙馬、遺詔輔國大臣之一、虎賁中郎將樑鬆曾誣告陷害伏波將軍馬援,又勾連羌、胡,並與諸王勾搭,圖謀不軌。永平四年再次飛書隴右太守鄧融與楚王劉英,被忍無可忍的聖上下獄處死。此時,班超聞此名,心裡還是一陣不懼與忿怒。但當壚草民樑鬆,卻能以國事爲重。真是酒錢事小,大義無價!
出酒肆,三人義氣飛揚,都有一股豪氣在胸中瀰漫。
等他們三人返回班宅,只見滿院喜氣洋洋,爆竹、甩鞭齊鳴,賀喜的人絡繹不絕。走到堂上,老夫人樊儇、師母夜玉、師傅虞四月三人,正和高密侯鄧震在堂上相談甚歡。見他三人進來,四位長輩笑吟吟地看着他們。
原來,白天南校場的一場大比武,打得鬼神皆驚,已經沸沸揚揚地驚動都城。
就在他們離開大校場後不久,皇帝劉莊在北宮宣明殿就聽到了消息。當時,劉莊正和司空牟融、太尉趙熹和衆位尚書檯閣官們商討治理汴渠事宜。
司空牟融剛從治河前線歸來,他重新計算一番後稟道,“陛下,自永平五年定下治河國策,數年內朝廷廣積糧慄,沿邊郡縣善備錢材,治河大臣王景則逐段查勘,可謂準備充分。今年四月末正式動工,王景調度有節,謀劃周詳。沿河郡縣集數十萬民力,現進展順利。再有二三年,可保完工,屆時定可根治水患!”
“千里築堤,工程繁大,所費猶過百億。然王景歷艱數年,親測地形,因勢利導,精心籌劃。如果工程如期完工,河、汴分流,將復其舊跡。臣以爲,可保千年不決,此萬世功業也!”太尉趙熹看着帛圖,喜悅之情也溢於言表。
君臣想到一塊了,劉莊更加高興。
水患是帝國的痼疾,治水是千秋大業,對這項浩大的工程,朝廷已經準備幾年了。現在工程已經開工數月,最長再過二三年便可看到曙光了,劉莊道,“尚書檯代朕書詔,督沿河州郡,襄助王景所需民力、錢財、糧秣、器械,務保治理河(注:即黃河)汴(注:即汴渠)工程所需!對襄助不力者,王景有先斬後奏之權!”
詔書下了,劉莊心情很好。治河進展順利,他已經將目光投到幾年以後,開始着手另一項更浩大的“工程”。他從御坐上起身,揹着手走到架上掛着的大幅黃色絹圖前,默默不語。
趙熹和牟融知道聖上心思,趙熹看看堂下衆官,未看到耿秉,於是便輕聲對權倌說道,“耿秉來否?”
權倌還未及回答,劉莊扭頭命道,“傳耿秉!”
“臣遵旨!”權倌答應着,走出御書房。
不一會兒,謁者僕射耿秉應詔前來,見聖上與牟融、趙熹在書房內對着塞北絹圖,正在商討籌備出征事宜。耿秉便躬身參拜道,“恭喜陛下,恭喜陛下,喜得良將也!”
劉莊讓他拜愣了,掉過頭來不解地問,“喜從何來,良將何在?卿言竇卿乎?”
“陛下,竇將軍當世名將,自不必說。今日所得良將,乃蘭臺書傭班超也!”
“班超?”劉莊笑了起來,他想起班超夫婦盜竊典藏,令他不得不弄出一出“雜考”,因此臉上便帶着不悅說道,“彼還未鬧騰夠?”
“稟報陛下,這回班超鬧騰得更大。北營衆將,竟無人是其對手……”
於是,耿秉便將今日南校場一場大比武,繪聲繪色地說了一遍。所謂家貧念孝子,國危思良將。此時的漢帝國最高統治者劉莊,最高興的就是多得幾個勇冠天下的悍將,或謀超張良、陳平這樣的智吏。
“汝非親眼所見,吾待竇卿、耿卿親言耳!”
當初,他殫精竭慮留這個小書傭命,就是看中其勇武,甚至不想讓其戴着刑徒之名出征。但此時聞耿秉言,劉莊初還不信。北軍藏龍臥虎,他不信這個小書傭果真能鎮服北軍衆將。不一會兒,竇固和耿忠應詔前來面聖,又將比武由來稟報了一遍,劉莊不禁大喜。
“果真是那個書傭都當不好的班超?蘭臺多年苦寒事,薛卿竟然非伯樂?”
劉莊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數月前,薛卿曾言班超偷了其先姑班妤婕手跡,欲治其罪。吾當時欲留其性命,便弄出當廷‘雜考’驗證真僞事,拚命爲其遮掩。後僅除其名,而未加賞罰。一對玉人,男勇不可擋,女文采斐然,朕順天意,實不忍因一畫而廢二人性命也!”
衆人哈哈大笑,劉莊又指着司空牟融、太尉趙熹說,“兩位宰相,也知吾心思,替吾說圓,難爲了二位老實人也!”
趙熹道,“臣一生說過一次謊話,出了一身大汗。匈奴相逼甚急,漢與匈奴遲早必有一戰。吾早聞此子有‘大漢第一劍客’之名,是爲皇上保住良將也!”
其實,這些典故雒陽人人盡知,幾位將領怎會不知。只是皇帝說起“天意”,這讓竇固和耿秉、耿忠心裡着急,怕皇上又將此稀奇事引到圖讖之學上,因而耿忠趕緊明知故問道,“彼爲何要偷典藏?”
劉莊心情很好,他笑着道,“餘後來聞薛池言,此子娶了太傅(注:即太傅鄧禹)長孫女,而此女仰慕班妤婕也。鄧公仁名天下,吾實不忍治其後人罪。況且不過一畫耳,然吾亦未饒她,命其爲四姓小候免費講解《尚書》八課。餘亦曾親自監督,鄧女確吾大漢才女!”
言畢,君臣哈哈大笑。
國家正用人時候,不受察舉制所限,一切不循舊制。聽竇固稟報完校場比武事,劉莊想起了那個在朱雀門撞鼓鳴冤、搖搖欲墜的布衣世子,想起了那個爲博美人一笑偷窺國家典藏的班超,高興之餘脫口道,“盼小書傭爲國建功,詔命班超爲假司馬,待有軍功後再賞其正。便遣書傭將一旅駐訓華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