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爛泥相匯待聚煉

“總算說通了老頭……”

八月盛夏時,滋州承流縣城外,王衝打量着一片剛立起的軍帳,發出瞭如釋重負的感慨,有宗澤的支持,他的西南策終於向前邁進了一大步。

由他所主倡,權臣王黼所掌的西南策,就是一個陰謀與私利的孵化器。王黼要藉此器撬動朝堂格局,將自己推上相位,而王衝則要藉此器打造大宋應劫之力,同時也爲自己奠定應劫的權柄根基。夾在王黼和王衝之間的宗澤,純以公心考量,最終認可了王衝的謀算。

關於西南事,王衝對宗澤幾乎是和盤托出,比之前在汴梁對宇文黃中的解說更進了一步。王衝只是對宇文黃中說,要將朝廷之力拉入西南,而對宗澤,卻說到了要從西南諸夷中拉出可用之力,這就是一出一入。

這樣的謀算,架在邊事司這個怪胎上,完全脫離了朝廷的掌控。若是換在哲宗朝之前,絕無可能,但此時舊制已壞,皇權大顯,奸邪可以借皇權肆意行事。佞臣建應奉局搜刮東南,閹宦借營繕所、西城所、公田所大括京畿﹑京東、河北之田,全是壞舊制之事,日後也都惹出大禍。應奉局搞出方臘之亂,西城所搞得京東大盜不絕,梁山泊宋江就是其中一股。

王衝借王黼這個奸臣之手,以邊事司侵奪朝廷的西南邊事權,成就自己的謀算,手段相同,目的不同,結果……相信也會不同。

“守正!”

一個久違的熟悉嗓音。喚醒了正在沉思的王衝。

“哦,該叫王按勾。不對,王……大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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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武士打扮的英武青年邁步行來,嘴裡滿是調侃語氣。

王沖淡淡訓斥道:“仔細嘴舌,你我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蚱蜢,壞了我也就壞了你,還要壞了你們思州田氏。”

接着他語氣一轉:“不過,在此時此地,你們還真得尊我爲大帥。”

思州田氏的代表。田佑恭之子田忠嗣收起那吊兒郎當的臉色,抱拳肅容道:“謹尊提點之令!”

宗澤和王衝身上揹着的官職很複雜,仔細說來有五項,一項是常規的地方行政官,宗澤是知藺州事,王衝是知興文寨,一項涉及兵事。宗澤還兼藺州巡檢,而王衝的知寨本身就是軍政合一,在兵事上也稱寨主。

第三項則是安撫司職務,王衝是瀘南緣邊安撫司書寫機宜文字,而宗澤上月也被授瀘南緣邊安撫副使,這正是王黼借邊事司奪地方人事權的又一成就。順帶提一句。安撫司很少設安撫副使,但也不是沒有,只是以宗澤的通判資序,任安撫副使,即便只是緣邊安撫司。而不是正牌的經略安撫司,也是超格了。這也足證王黼對宗澤的倚重,以及“小人弄權”之下的舊制崩壞。

第四項就是邊事司職務,宗澤是邊事司判官,王衝是邊事司勾當公事。宗澤和王衝的地方職務意義更多隻在確定他們的官級,安撫司職務是確保他們對西南諸夷事務的發言權。而邊事司職務也只是兩人在邊事司裡的權責排位,真正能落實到事務上的權力,則是第五項。

第五項職務就很凌亂了,這也是邊事司所掌西南事外於朝廷體制的體現,宗澤是瀘南緣邊安撫司蕃部弓手提點公事,王衝是邊事司瀘州房蕃部弓手提點公事。只論“蕃部弓手提點公事”一職,這是陝西諸路所設的職務,多由陝西諸路守臣充任,主掌蕃部弓手,也就是蕃兵的訓練、校閱,以及必要時上番,即調入正規軍編制的某某路某將中作戰。

王黼把這個職務搶到邊事司手裡,這就確保了邊事司有從兵事上主導瀘南邊州以及羈縻諸州的權力。當然這個權力還看任職之人具體怎麼用,神宗朝時,朝廷將陝西蕃兵制引入西南,但西南蕃兵從來都不成氣候,也不像陝西蕃兵那樣對朝廷依賴頗重,除了南平軍的蕃兵,其他地方的蕃兵,也即土兵,朝廷根本無法掌控。

即便朝廷要徵調諸夷附從作戰,也不是靠蕃兵制,而是對夷酋的掌控深淺,就像是對朝廷很恭順的思州田佑恭,朝廷不可能越過他,直接徵調他手下的兵。所以,王黼搶來的這個兵權,在朝堂看來,也只是個名義而已,不然王黼不可能輕易拿到。

對宗澤和王衝兩人的蕃部弓手提點公事職務安排,應該讓王黼的幕僚很費了一番腦子。邊事司要設此職,確保此權能由邊事司直掌,但邊事司終究不是朝廷正規部門,瀘南安撫司對邊事兵權更有發言權,因此還得有人在安撫司中同掌此職,這就是宗澤和王衝同爲提點公事,但“對口單位”卻不同的原因。

這麼算下來,真正在瀘南掌握蕃部弓手事務的,正是王衝,宗澤只不過是邊事司用來擋安撫司的屏障。正因如此,王衝要在諸羈縻州點檢土兵,籌備上番,宗澤也只能訓斥加警告。

王黼只將蕃兵權當作邊事司插手西南夷事的入口和跳板,宗澤最初也是這麼想的,卻沒料王衝膽大包天,要將此權變現。

王衝當然沒想過一步到位,如陝西諸路党項羌戎蕃兵一樣,能直接徵調,但作爲開始,能將諸州夷人土兵聚爲一體,這已掀動了西南舊局。宗澤能支持他,也是下了很大決心,甚至看作一場豪賭。

“就這點人?我爹讓我帶了兩百人,本以爲少了,卻沒想是最多的。”

田忠嗣行禮之後,打量了一下軍帳的數目,發出近似不屑的感慨。王衝明白,這不屑不是針對自己,而是針對其他夷酋。

王衝道:“所以纔要把你推出來,立作表率。”

田忠嗣慨然道:“田家盡忠朝廷。自唯遵提點號令行事!”

王衝呵呵輕笑,與田佑恭在晏州僰亂中結下的情誼太有用了。當然之後在平定晏南僰部的利益來往也很重要。

王衝也不想讓田忠嗣跟其他人太過疏離,解釋道:“倒也不是他們不上心,畢竟不像你們思州田家,聽得來漢話的人不多。”

一邊說一邊帶着田忠嗣向軍帳中走去,這是按照大宋官軍標準兵制建起的一座小小軍營,最多也就容千人,但看軍帳數目和來往人色,實際人數還不到一半。

軍帳之間。青壯漢子來來往往,頭上或裹着頭巾,或編着辮子,身上或是各色花布拼縫起來,像是百衲衣的短褂,或是類似號衣的無袖汗褂,腳上有布鞋。有草鞋,還有光腳的。服制混亂,花色紛雜,語言口音也亂七八糟,這哪是軍營,更像是市集。

“這是純州僰人頭領特朗。瀘南蕃部都大巡檢特苗的兒子……”

“珍州巡檢田向,珍州刺史田明彥之子,你們該是同族,之前肯定也見過。”

“滋州羅晃,滋州巡檢羅駢之子。也是僰人。”

“承州王奎,僚人頭領。”

“溱州李希譚。夜郎人,自稱是李太白後裔,呵呵,太白曾經流放夜郎,這事也說不準啊。”【1】

王衝帶着田忠嗣在營中巡行,一一介紹不同地方來的夷人頭領,或是頭領的心腹。這些人都是奉瀘南安撫司和邊事司兩司之令,集蕃兵於承流縣校閱。此令實質是王衝所擬,要各部只帶聽得懂漢話的精銳。

待王衝再介紹到另外兩個年輕人時,田忠嗣抽了口涼氣。

“南寧州龍延昊,武寧將軍之子,蠻州宋錫定,鎮遠侯宋其相之子……”

“南寧八番之魁的龍番,還有蠻州宋氏都來了,提點這番聲勢可不小啊。”

田忠嗣感慨道,南寧八番,龍氏最尊,而蠻州宋氏也是豪強,八番在南,宋氏在北,將遵義軍以南黔地分踞,八番之南,就是廣南西路了。

宋錫定性子沉靜,向王衝行過禮後,跟田忠嗣也就淡淡打了個招呼,那個龍延昊倒是自來熟,操着不太熟練的漢語道:“我們南寧州龍番自古便忠於朝廷,朝廷有召,龍番怎能不從?”

王衝也回以褒賞,南寧州龍番是除思州田氏之外帶兵最多的,足有一百人,態度很積極,忠心很足,但是份量之外,成色卻不是那麼純粹了。

南寧八番是五代楚國南征所遣兩江八姓溪峒兵留駐黔南所成,龍番在大宋開國時就率先歸附,至道元年(995年),更派樂團入獻蘆笛舞曲,盡展先苗風采。之後入朝絡繹不絕,多時入貢使團竟有一千六百人!還帶動了其他番也爭相入朝,求請封贈,搞得大宋皇帝都覺得這些夷人太熱情,數次下詔,要他們減少貢團規模,改貢期爲五年一貢。

但凡是精明人,都能看穿龍番的“忠心”,尤其是他們的演技,很讓朝野不滿。入貢時這些人衣着鄙陋,一副鄉下土人的作派,皇帝和朝廷不得不大加厚賞。可以說,龍番是諸夷中最善運營“入貢”這樁生意的,不僅獲得了實利,還因朝廷在官位上的不斷封贈,穩穩居於各番之上,儼然成了黔南各番的霸主。

就看龍延昊貴爲龍番當家嫡子,卻依舊身着麻衣,帶來的一百兵不僅衣衫破爛,還個個光腳,就知道這傢伙秉承龍氏傳統,將王衝的徵召又當作一次打秋風的好機會。

“有虛應故事的,有打秋風的,還有把我這當作擂臺的……”

王衝回應着田忠嗣的感慨,事情遠不像田忠嗣所想的那麼順利。

“喏,接下來還有兩個人要見,不過你得保證,不能跟他們有衝突。”

王衝一邊說着,一邊領田忠嗣進了營中的大帳。

“楊維吉!楊文辰!果然是你們!”

一進大帳,就見兩個身着宋裝的年輕人,田忠嗣眼角一跳,厲聲呵斥,手已下意識地緊握劍柄。

“田九!”

那兩個年輕人更是一跳而起,面目驟變猙獰。

王衝冷聲道:“我正缺人配合,給大家演示軍法無情是怎麼回事,你們真要試試?”

三人對瞪片刻,怒哼一聲,再同時朝着王衝嚷了起來。

“思州田氏,絕不跟播州楊氏共處!”

“提點既已招來思州田,何必再用我們播州楊!?”

“播州兵可以留,可我們叔侄實在沒辦法留,就此告辭!”

王衝暗歎,就知道是這樣。

播州楊氏源自唐時幷州太原人、車騎將軍楊端。楊端率軍在播州擊敗入侵的南詔,之後永鎮播州。傳到宋時,族長楊貴遷還曾在元豐年間,遵從朝廷調遣,征伐瀘州叛蠻乞弟,長子楊光震殺了乞第的部將宋大郎。

到這一代時,楊氏分裂爲兩族,一是居於播州的老族,一是在遵義闢地的新族。老族名義上的頭領是楊光震嫡孫楊維聰,實由其堂叔,楊貴遷次子楊光榮主事,新族則是楊光震四子楊文貴主事。

新老兩族在大觀年間爭相內附,朝廷爲調和兩族,將楊光榮之地設爲播州,將楊文貴之地設爲遵義軍。

楊氏兩族互有紛爭,但對外卻是一致的,多年都謀求珍州承州之地。思州田氏與這兩地的田氏大族又是族親,因此相互間頗有殺伐,積下了不少仇怨。就說此時,田佑恭還領兵在承州綏陽防範播州楊氏的侵擾。

“楊維吉,楊文辰,這裡是朝廷之地,不是你們清算私仇的地方,虧你們還是楊家後人!”

王衝訓斥着這一對年紀差不多的叔侄,而他口裡的“楊家人”卻是含義豐富,不止是說楊氏先祖楊端,還在說宋時名將楊業。楊光震的長子,楊維聰的父親,名叫楊文廣……當然不是楊家將裡那個楊文廣,但是的確有一些關聯,王衝無意中弄出來的關聯。

接着王衝再教育田忠嗣:“你要走就走,到時你父親要怎麼收拾你,我一句話也不說。”

三人呼哧呼哧喘了一陣粗氣,再憤憤哼了一聲,只得暫時壓下那份仇怨。

王衝也不招呼三人,徑直坐下,接過一個嬌俏的小丫頭遞來的茶水,茗了一口,擺足了官腔訓道:“別說你們,南寧州龍番跟蠻州宋氏不也是仇人?人家爲什麼能淡然相處?那是他們明白我召大家來的用意!朝廷在西南定下新策,正有大前程等着你們,執迷於過往那點恩怨,不是能作大事的材料。你們都是族中菁英,未來的棟樑,來時你們的長輩在這上面說的話該夠多了。”

“這是羅蠶娘,也是教頭。”

見三人眼角都停在小丫頭身上,不僅是爲那還有些青澀的麗顏所攝,還在驚訝王衝爲何在軍營裡還帶着女子,王衝再隨口解釋道。

“什麼!?”

三個漢子差點扭了眼筋,就這小丫頭片子,還當教頭!?

詫異、不屑連帶被輕視了的受辱感在三人心中淌過,原本的族間仇怨也被暫時丟開,王衝滿意地品着三人的表情,點頭暗道,就算是生死仇敵,也總能找到共同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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