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 43 章

鄭然鑽出了出租車, 站在路邊望了望,出租車掉頭開走了,路的兩頭再看不見一輛車。她再轉過身來看大門口的匾牌和站的筆直的衛兵, 當下在心裡就佩服老媽的神通了。觸角都伸到解放軍戰士的軍營了!這周老媽多次勸說無果竟然直接搬動姥爺出來發出最高指示:一定要在這個週末去拜訪這位在軍隊的長輩。並且信誓旦旦的說, 單純的替姥爺拜會老朋友而已!小孩子不能不講禮數!

鄭然攥了攥手裡的禮品, 走向門衛室, “你好, 我想問下劉….劉毅雲老人是不是住這裡?”看到人家先敬了禮就更加不好意思了,差點要條件反射的也舉起右手回禮。

“請問您的姓名?”

“鄭然。”

“好的,請稍等。”說完轉身拿起電話。

鄭然見他掛了電話, 殷切的盼望着得到查無此人,恕不接待的回答。

但是希望落空, 戰士禮貌的回覆, “請稍等, 5分鐘後一輛吉普車接您進去。”

一個髮色霜白,面容清矍的老者坐在竹藤椅裡聽着趙林虎慢慢的講述, 只是偶爾點下頭,間或閉上眼睛養神。趙林虎說完半晌,沉吟許久的老人睜開眼睛目光有神的注視着他,“你還是來找我了。你挑頭引進技術建這個電站,從聽聞的那一天我就激動啊, 一直關注着, 一直等着, 想着你遇到什麼樣困難纔會來找我。結果, 資金短缺, 預算超期,延期, 各種質疑你都抗下來了。一方面我爲你感到驕傲,一方面吧,我又有點失落。我想,可能我是老了,跟不上你們年輕人的思維了,也派不上什麼用場了。”說完又靠在椅背上閉上雙眼摸了摸書桌上的玉質龍紋鎮紙,“那是我忘了,我忘了你是趙家的後代了,小龍和你,都是一個脾氣。”

說着微微的睜眼看着牆上的一幅墨寶,“現在的年輕人沒有什麼理想了,何談報國?信仰淪喪啊!有一天我在那邊見了你爺爺,我要說,老趙啊,這輩子我輸你兩件事,棋你比我下的好,孫子你得的比我好。”說完站起身來,緩步走到院門,擡手擺弄着廊檐邊兒掛着的鳥籠。

“小龍那件事,對他打擊太大了。不然,他還能多活兩年,我們老哥倆沒事還能喝喝二鍋頭敘敘舊,可惜啊,可惜!小龍走的太可惜了,這麼多年… ”說着聲音哽咽了,撫摸鳥籠的手也落了下來,“曇花開過,往者往矣。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氣氛正有些沉重,一個約摸三十出頭清秀端莊的女子推門進來了,“爺爺,你等的另一個客人來了,不能厚此薄彼吧!”

“哦?到了?”老人明顯的開心了起來,“來,小虎,見見我一個戰友的孫女,要說起來,你們也算同一個集團軍的後代。”

趙林虎從沙發裡站起來身來,扶着老人一起出了書房,步入客廳的時候,鄭然正起身迎接,他們兩個對視之間齊齊愣在當場。

待二人說清由於工作關係結識的種種,鬧清楚是怎麼回事後,老人高興的哈哈大笑,“哦,竟有這樣的緣分!我還想再沒機會得個趙家的孫女婿,沒想到,還是有機會啊!今天你們兩個誰也不許走,每個人都要和我喝一杯。”趙林虎沒有回答只是微微的笑了笑。鄭然聽着一頭霧水,注意到剛纔自稱瑾霞姐的熱情招待她的女子臉色一暗旋即又恢復如常。

看得出今天老人的精神很好,特意詢問鄭然和趙林虎的口味,親自囑咐後勤上的菜。飯桌上三個小輩逗得長者不住的開懷。

老人一邊囑咐着鄭然品嚐他認爲大師傅最拿手的菜,一邊對她說,

“小然,你長的象你媽媽。別看當年見你媽媽時她還在襁褓裡,但是你們的眼睛啊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轉眼之間,你都這麼大了!哈哈,不服老不行啦。”

說完又詢問了些鄭然工作的事情,聽後點頭誇讚,“那鑽山洞,擺弄機械的活都是男人們乾的。年輕女孩子吃的了這個苦,不錯!”

鄭然覺得挺羞愧的,受不住這樣的謬讚。自己哪裡吃過什麼苦,上次還衝趙林虎抱怨工作強度太大,趕工辛苦。趙林虎在一旁聽了,莫不是要笑話。低着頭猛吃了幾口飯,沒好意思擡頭。

回憶着鄭然的外公,和平年代轉業復員調出京這一別就是幾十年!

“我幾次叫他上京故地重遊,老傢伙總是推三阻四,不過…”老人停住筷子看了看趙林虎,“如果我這次月下老人做成了,看他不登門答謝!哈哈….哎,小虎,你也吃啊,別楞着!”

飯吃了挺長時間,中途又上了好幾個菜。飯後老人留他們喝了一壺毛尖。覺得該是休息的時間了,鄭然和趙林虎不便再討饒就起身告辭了。老人戀戀不捨的將他們送到門口,瑾霞給鄭然留手機號碼,囑咐她一定常來玩。老人把趙林虎叫到一旁,“唉,這些人啊,鬥來鬥去,不過是那麼幾年的光景。這事…我這張老臉的面子他總要給點兒的!”說着,拍拍趙林虎的肩,“幫我送送我的貴客。”

鄭然坐着趙林虎的車出了曲曲折折,幽深的大院,一路開回市區。路上開始大家都沉默着,各自想着心事。趙林虎詢問了下鄭然外公的調出部隊轉業的事,鄭然答了二人也就再無對話。她中途想起來上次從電站回到匯今醒來時身上蓋着的外套,謝過了趙林虎。又是一陣沉默。眼看還有一站地的就要到姜堰小區,鄭然提出想下車走回去。趙林虎把車停在了一處銀行的門前,也跟着下了車。二人這次並肩的走在路旁,散着步。

鄭然邊走邊看着地面,突然臉上浮出了笑容,她轉頭問趙林虎,“你是怎麼知道homain是同性戀的?”

“我和我哥在軍校裡都是情報科出身,可以理解爲職業習慣吧!”

鄭然聽了當然知道趙林虎只說了一個事實成立的條件,其實並沒有解釋原因,結合那天趙林虎在山洞裡說的話,她大概能猜到一二。

“如果我把你那天在山洞裡告訴我的話說出去,算不算泄密?”她還是想開開趙林虎的玩笑,看他怎麼接。

“不算,我說的只是記者級機密,就是隨時會被深度調查媒體挖掘出來的內容,最多隻有信息價值。”

“那我可要聯繫一下我當記者的校友,沒準還能聯名上報。”

“可以,名字署你,稿費歸我。”

聽到趙林虎這麼說,鄭然忍不住噗哧樂了,嚴肅人的冷幽默真的很有喜劇效果。

“瑾霞姐…”說到這鄭然就打住了,她有些後悔自己的冒失。

“我哥犧牲前他們訂婚了。”這就是冒失的後果,觸到別人的傷痛。

鄭然喪氣的盯着自己的腳尖,不再出聲。

“那是一次執行公務的途中,瑾霞姐想要當地的一種特產,我哥進縣城去買,看到鬧市中一個賣瓜的老人被當地的執管人員圍住索要罰款,一車瓜都不值一百元,他們開口卻要兩百,老人被推搡着可憐,他看不過去,上前勸阻。好言相求沒想到那些人十分蠻橫刁難,推搡之間雙發動起手來,那一夥兒見沒佔到便宜惱羞成怒,讓我哥跟他們回所裡問話理論。都是些紈絝子弟,掛着官職卻橫行鄉里,回所里路上他們就穿通好了,我哥前腳踏進屋門,門後藏着一人直接拿板凳砸中了他的後腦。他失蹤的一週裡,部隊上動用了所有的力量尋找,最後火葬場的一個工作人員翻看隨身物品發現了證件,害怕了,報了上去,才追查出實情。”

鄭然靜靜的聽着,趙林虎的敘述不帶哀傷,任何表達同情或遺憾的言辭只能徒顯蒼白。但是鄭然是真的難過,心尖上隱隱的疼,眼眶裡打圈的溫熱的感覺,忍着不落下淚。一個曾經正值風華的年輕生命,害死他的人本來應該是他戰友而不是敵人,本來應該同爲保護者卻殘忍的成爲劊子手,怎樣畸形和邪惡的心理才能下的去如此狠手?

“瑾霞姐一直獨身到現在,她一直後悔覺得是她害了我哥,她認爲如果不是要帶特產,我哥就不會進縣城,就不會有後來的事。勸了她許久,還是沒有用。這兩年才漸漸緩和些了。”

“你哥一定不想看到她活在自責之中。”鄭然輕輕的說到。

他們一起沉默着,經過了一片鄭然平時最喜歡的廣場,她時常下班回家途中早一站地下車走着回家,就是想經過這個小廣場。老人們在地上練着水筆字,有的時候運氣好,還能踏上一首痕跡未褪淨的詩。遛狗的人幾個人湊在一處,通過小狗大狗之間的示好,陌生的主人們也可以藉機交流。滑着輪滑的中學生沒有聲息如風一般迎面而來,眼看就要撞上你,卻身姿輕盈的“嗖”的變道從你身邊劃出一股氣流。

一個個人羣淡去,齊念延的人和他的車顯現了出來,他顯然看到趙林虎和鄭然好一會兒了,這會兒看到他們也注意到他了,站直了,離開了依着的車門。

趙林虎和鄭然走到了他的跟前,齊念延嘴角抿着微微的向上擡了擡,臉上浮現出一個微笑的表情,“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