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燕北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這場初雪雖然下得不大,卻是纏纏綿綿的連着下了好些日子,整個雲陽城從高處看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城中的青石板路卻溼滑得很,不僅行人走路打滑,連馬車也撞了好幾輛。可能是因爲最近這些日子來往於雲陽城中的人多了起來,地面上的雪還沒夯實了就被踩化了,即便專門負責內城安全的城防司每日都有派人打掃城內主要幹道,地面上卻還是總有一層雪化後留下來的冰渣。
朝廷的人是十一月中旬來的燕北,聽說因爲路上遇上了連續不斷的風雪,翻了一回車,耽擱了幾日,所以沒有趕在老王妃生辰當日抵達。
雖然來得晚了,該來的卻也還是都來了。
太后和皇帝還是如往年那般賞賜了老王妃不少奇珍異寶當作生辰禮,隨後又就世子去世一事表達了惋惜。
世子去世之後,燕北王府便派了人去京城的,一面處理後續之事迎回世子屍骨,一面也有向朝廷討個說法的意思。只是世子當日突然遇刺,雖然後來抓到了幾個疑似刺客的人,那幾人卻是當場就自盡了,所以最後是死無對證。朝廷自然不會給燕北王府將責任推到自己身上的機會,所以到了最後,燕北王府想要向朝廷問責,也拿不出站得住腳的證據來,於是最後也只能不了了之,但是燕北王府和朝廷之間的疙瘩是留下來了。
這次來燕北的除了兩個禮部的官員之外,還有幾個太后和皇帝身邊的太監和嬤嬤。等正事差不多了的時候,一個太監纔對燕北王道:“太后娘娘身邊的盧公公來燕北已經有一段日子了,咱家來之前太后還說了,讓盧公公辦完事之後回一趟京都,她老人家身邊離不了盧公公伺候。”
盧公公早就已經被蕭靖西交給了蕭順,現在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在。沒命了道還好,活着的話怕是已經生不如死了。
燕北王府之前在給朝廷去公文的時候,曾經輕描淡寫地提起過盧公公因欺君之罪已經被問責的事情,當時朝廷並沒有立即迴應。現在太后的人當着燕北王的面提出這件事情,也知道是太后尚不知情,還是知情了故意來找茬的。
燕北王聞言挑眉想了想,然後四平八穩地問坐在他身側的王妃:“他說的是哪個盧公公?本王怎麼沒印象?”論起耍賴犯渾,常年混跡軍隊的燕北王做起來毫無壓力。
太監:“……”
王妃想了想,溫聲提醒王爺:“之前聽靖西提起,前一陣子王府好像爲朝廷處置了幾個欺君罔上的太監?不過妾身向來不問外頭的事,具體是什麼情形也不太清楚。”王妃也打起了太極。
燕北王摸着下巴點了點頭,然後對那太監道:“本王一年到頭難得在府中,芝麻小事向來不過問,這點事兒你還是去問我兒子吧。”責任推了個一乾二淨。
太監嘴角抽了抽,實在是說不出話來了。
倒是與太監一起來的一位一直沒有出聲的老嬤嬤說道:“不知二公子現在何處?奴婢這裡還有一道有關二公子的懿旨,二公子若是在府中的話,能否出來接旨?”
燕北王和王妃對視了一眼,還是王妃吩咐辛嬤嬤道:“派人去山莊將二公子找回來,就說是太后懿旨到了,讓他回來接旨。”
蕭靖西是在一個時辰之後纔回的府,在這期間,這幾位太監嬤嬤都被領下去歇過一輪了,對於給蕭靖西的旨意,蕭靖西沒有回來她們事先沒有透露,因爲王爺和王妃並沒有特意去打探。
等蕭靖西回府之後,那位帶着太后懿旨而來的嬤嬤才又被請了過來。
當着蕭靖西還有王爺王妃的面,老嬤嬤口述了太后口諭,就是要給蕭靖西賜婚,賜的還是太后孃家的姑娘,顏家大小姐。
燕北王和王妃聽了太后口諭沒有吭聲,燕北王看了蕭靖西一眼,還老神在在地喝了一口茶。
蕭靖西不慌不忙地道:“多謝太后擡愛,可惜臣已經有婚約在身了,婚期定在了來年九月。”
老嬤嬤聞言不以爲意:“有太后的旨意在,公子之前的那門親事推掉便是,難不成那位姑娘還有顏家小姐的身份尊貴?”
蕭靖西笑了笑:“這……怕是不妥。”
老嬤嬤聞言便有些不悅了:“這麼說,二公子是想抗旨?”
蕭靖西坐在那裡思考了片刻,然後朝着那老嬤嬤一笑:“論身份尊貴與否……不如嬤嬤來幫我計較計較?顏小姐是太后娘娘孃家的女兒,身份自然尊貴的很,與我有婚約的則是先皇嫡親孫女嘉怡郡主的嫡女。蕭家是李家之臣,要燕北王府無故悔婚,蕭家怕是無法面對先皇。”
老嬤嬤聞言一噎,頓了頓才道:“老奴不知道有什麼嘉怡郡主,先皇的孫女,諸位公主郡主娘娘都在京都呢。”
這時候燕北王出聲了:“你一直在宮裡,不知道也不怪。先皇臨終之前曾給獻王殿下留下過遺旨,赦免了獻王並加封爲河中王,嘉怡郡主就是河中王的嫡女。”
老嬤嬤自然是知道這件事的,太后爲了此事還大發雷霆,宮中誰也不敢提與獻王或者河中王有關的事情,否則就會小命不保。
“那聖旨……”老嬤嬤張口就想說那聖旨是假,可是她畢竟是宮裡的老人了,才一開口就意識到話有不妥。獻王手中的聖旨是真是假輪不到她一個奴婢來論,就連皇帝和太后也沒有公開表示獻王手中的遺旨是假的。
老嬤嬤嚇出了一聲冷汗,看了燕北王一眼,不敢再造次了。
燕北王也懶得跟個奴才計較言辭得失。
老嬤嬤有任務在身,繼續道:“如果這門親事實在推脫不得……二公子到是可以效仿老王爺,娶兩房,顏小姐也是個通情達理的名門閨秀。”這回這位老嬤嬤放聰明瞭,只說讓蕭靖西娶兩房,也沒說誰大誰小。
燕北王點頭道:“身爲男子,三妻四妾倒是平常的很。”
老嬤嬤聞言一喜,以爲燕北王府要同意,正要再說幾句,不想燕北王又嘆了一口氣,打量了蕭靖西幾眼,惋惜道:“只是本王這兒子怕是沒這個福氣,他自幼就身子單薄,能娶妻就不錯了。娶兩個?嘖……沒那個金剛鑽還是攬瓷器活兒了。”燕北王搖了搖頭。
王妃:“……”
蕭靖西眼角跳了跳,也虧他城府極深,纔沒有讓臉上的笑容崩掉。
只是燕北王這麼沒臉沒皮地犯渾,就連老嬤嬤也說不下去了。
人家親爹直接說自己兒子不行,身體狀況駕馭不了二女,還讓人家說什麼?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這就不是撮合姻緣,而是刻意謀命來了。
最後太后身邊的老嬤嬤敗下陣來,只能想着回去請太后定奪。燕北王府這麼態度強硬的要抗旨不遵,說實話,幾個宮人也不敢在燕北王府裡硬碰硬,畢竟還有盧公公這個前車之鑑在這裡,丟了小命也未必能找到公道。
朝廷來的人並未在燕北多留,第二日就啓辰回京離開了雲陽城。只是太后要將顏氏女賜婚給蕭家二公子的事情,還是傳了出去。
燕北人聽了皆是議論紛紛,只是衆人都覺得若是朝廷一定要賜婚的話,蕭二公子很有可能會效仿他祖父,娶兩房。反正顏家女娶回來大不了當個擺設,顏家離着燕北十萬八千里的,就算是想要爲自家閨女撐腰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實在是沒有必要爲了這點小事情直接得罪太后和顏家,男人三妻四妾平常得很,何況是燕北王府的二公子。
任瑤期自然也聽到了外頭的傳言,就算她不主動去打聽,因爲她現在和蕭靖西的婚約的關係,也有人主動將事情鬧到她跟前來。
於是這一日,任瑤期與李氏一起去參加一位老太太壽宴的時候,就聽到園子裡有人在議論此事。
有一女子興味盎然地道:“聽聞顏家小姐是一位難得的大美人,因肖似太后娘娘年輕時候的模樣,備受太后寵愛。只可惜我們都沒有機會見到,不知道比起任家小姐的容貌來誰高誰低?”
另一人道:“倒也不是沒有機會見到,說不準她以後就能嫁到我們燕北來呢?到時候也是有機會見上一見的。”
“對了,蘇家大少奶奶不就是京都來的嗎?聽說她在閨中之時見過顏家小姐。你們若真是這麼好奇,倒是可以向蘇家大少奶奶打聽打聽。”
也有人不服氣道:“京都的姑娘就比我們燕北的好看不成?我瞧着任家那位就長得極好,聽說還肖似當年寵冠後宮的宛貴妃呢。”
“這倒也是,宛貴妃我們是無緣得見,不過貴妃娘娘當年那麼受寵,想必在容貌上肯定要比……嗯,要強些。”
任瑤期聽了一會兒,她雖然沒有故意隱藏自己的行蹤,但是這幾位年紀不大的姑娘聊得正興起,壓根兒就沒有注意到她來了。
直到另外一條小徑上又響起了腳步聲,又有幾人朝着這邊來了。
然後任瑤期就聽到,兩撥人馬相互打招呼的聲音。任瑤期也走了出來,正要從她們旁邊繞過去,卻聽到有人道:“咦?這不是任小姐嗎?”
現在任家三房已經從任家分了出來,任瑤華又出嫁了,所以衆人便喚任瑤期任小姐,也不在稱呼中加排行了。
任瑤期只有停住步子,轉身便看到叫住她的是孟家二小姐,她與這位孟小姐雖然說不上熟悉,卻也有過幾面之緣。
任瑤期笑着點了點頭,走過去與她認識的幾位閨秀打招呼。
之前還在議論任瑤期的幾人臉上明顯有些不自在,她們也不知道任瑤期有沒有聽到她們背地裡的議論,倒是孟家二人小姐雖然之前也在場,卻因爲從頭到尾沒有說過幾句話,臉上沒有什麼尷尬之色。
“任小姐也來逛園子?”有人小心翼翼地問道。
雖說任瑤期之前的身份並不算什麼,但是從獻王搖身一變成爲河中王,任瑤期又與蕭靖西有了婚約,衆人看她的目光便不一樣了。就算是大家閨秀,也是分三六九等的。當然,羨慕嫉妒恨的肯定不少。
任瑤期頷首笑道:“正要去暖廳呢。”
衆人見她臉色如常,便鬆了一口氣,氣氛也活躍了一些。這幾位姑娘年紀都比任瑤期要小上三四歲,平日裡並不在一起玩耍,雖然偶爾也有見過面,但是現在任瑤期身份今非昔比,衆人對她也多了些之前不曾有的好奇和探究。
有性子活潑些的,就很自來熟地問道:“任姐姐平日在家喜歡做什麼呀?我喜歡踢毽子,只可惜現在天冷了,長輩們一般不許出房門呢。”
任瑤期笑道:“我怕冷,冬日裡也只敢窩在房裡看看書,練練字。”
衆人見她態度親切好說話,便熱絡了起來。
有人道:“我可不喜歡讀書練字,可是母親非逼着我練,說是怕我在來年的千金宴上出糗。”
孟家小姐笑道:“說起千金宴,那可要好好請教一下任小姐了。她可是上一屆的魁主之一呢。”
雲家的千金宴原本是兩年一次的,卻是從上一次任瑤期參加的那一次之後就沒有辦過了,不知道是因爲當時出了事的緣故還是因爲什麼忌諱,直到不久前雲家才放出消息說明年夏天會繼續辦千金宴,這些名門閨秀們都巴望着能在千金宴上露臉,得了好名次就能尋一門好姻緣。
衆人便圍着任瑤期,請教她千金宴上的事情,任瑤期也都一一答了。
有人道:“我之前還以爲千金宴都不會再辦了呢,聽說還是雲大小姐說服了雲老太太和雲大太太的。”
“我也聽說有不少人向雲大小姐打聽千金宴的事情,雲大小姐的性子向來就好,便答應回去求求家中長輩,不想還真的成了。”
“聽說因爲前幾年千金宴沒有辦起來的緣故,明年的千金宴會比往年都要熱鬧幾分呢,不知道是怎樣一種盛況。”
“到時候不就知道了,以你的家世定是可以拿到雲家的請帖的。”
任瑤期在一邊聽着她們七嘴八舌地議論着千金宴的事情,沒有插話。倒是聽聞明年的千金宴是雲家大小姐一力主張的時候,心裡微微動了動。
之後衆人又說起了別的,任瑤期稍稍停留了一會兒,便告辭離開了。
雲家的千金宴似乎真打算大辦的樣子,之後的一段時日,任瑤期也總是聽別人提起明年千金宴的事情。不過她今年並沒有打算參加。
就這樣,很快就到了臘月,又到一年最爲熱鬧的年節了。
往年任家人過年都是回白鶴鎮老宅的,今年因爲任三老爺已經被任家除了族,他們這一房便不打算回白鶴鎮了。於是離着年關還有老遠的時候,李氏和周嬤嬤就忙着半起了年貨來,生怕到了臘月裡來不及。這還是她們自己過的第一個年,自然是小心謹慎得很,生怕出什麼岔子,大新年的觸了黴頭。
就在李氏帶着任瑤期領着一干丫鬟婆子們準備過年的時候,雷家那邊來了個消息,讓李氏和任瑤期都是又驚又喜。
任瑤華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了。
任瑤華是八月成的親,現在纔剛到臘月就發現有了兩個月的身孕,怎麼不讓人驚喜?
李氏甚至喜極而泣:“謝天謝地,謝天謝地!今年要好好拜拜祖宗拜拜菩薩,讓他們都來保佑我們華兒一舉得男,母子平安。”李氏這一生,到了現在,若是說還有什麼遺憾,那便是她沒能給自己的夫君生個兒子。
因爲心裡的這點歉疚,讓她在任家的時候即便被方姨娘欺負到了頭上來,也沒有底氣去反擊。她對任時敏和任家始終是有愧的。
所以現在聽說任瑤華懷孕了,怎麼能不爲女兒高興?
周嬤嬤跟在李氏身邊伺候多年,自然是明白她心中所想,當即也紅了眼眶:“太太放心,我們兩位小姐都是有福氣的人,大小姐肯定能一舉得男。”
任瑤期也很是爲任瑤華高興,有了孩子,任瑤華就能真正在雷家站穩腳跟。
高興了半天之後,李氏又有些發愁:“華兒年紀輕,又是頭一胎,雷家也沒有個長輩找看着,我,我不放心。”
周嬤嬤道:“想必大小姐派人回來告訴咱這個消息,也是想要孃家幫襯幫襯?這馬上就要過年了,雷家想必也是忙不過來了。”
按理說,懷孕不到三個月是不好傳揚出去的,任瑤華性子雖然好強,卻也是個知道輕重的,不敢逞強。
經周嬤嬤提醒,李氏也想到今年也是任瑤華在雷家過的第一個年,她又是雷家的當家主母,雷家包括祭祀在內的所有事情都需要她住持,若是平時倒也罷了,現在懷了身孕,又不到三個月,任瑤華自己哪裡撐得住?
這麼想着,李氏便坐不住了,起身道:“我得去雷家看看她去,有些事情我還得當面教導她一番。”
周嬤嬤連忙攔住了李氏:“太太,今日時候已經不早了,不如過兩日再去吧。奴婢還需要去準備些大小姐用得着的東西,到時候一併送去雷家纔好。”
李氏想着周嬤嬤說的也有些道理,便不再堅持現在就要去看望任瑤華了:“對對對,還要給她準備幾個人。哎呀,不行,這到臘月了,我這裡都忙得腳不沾地了,雷家想必只有更忙的。要不嬤嬤你先去雷家幫襯幫襯華兒吧,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可是家裡這邊……”
李氏立即道:“家裡有我還有期兒呢,你趕緊帶幾個得用的去雷家幫着華兒要緊。”
周嬤嬤不由得看向任瑤期。
任瑤期想了想,也點了頭:“母親和嬤嬤顧慮的有道理,家裡的事情之前已經忙得差不多了,有我和母親在出不了什麼岔子。嬤嬤還是去姐姐那裡待一陣子,等忙完了年節再回來。”
周嬤嬤心裡也不放心任瑤華,見李氏和任瑤華都這麼說,便立即收拾了東西,帶了幾個十分能幹的丫鬟婆子,趕去了雷家。
過了兩日,李氏便帶着任瑤期去了雷家看任瑤華,還帶着兩大車的吃的用的。
任瑤華接到李氏要來看她的消息原本是想要出門迎李氏的,卻是被一屋子的人給攔住了,最後只能等在自己院子裡。
任瑤期進屋的時候隨意的打量了幾眼,發現屋子裡伺候的幾乎都是任瑤華帶過去的陪嫁,雷家也有兩個丫鬟能進屋伺候,瞧着相貌只是尋常,皆是老實本分的樣子。
任瑤華看上去氣色很好,比在家的時候還胖了一些,看到李氏和任瑤期的時候眼中滿是喜悅,竟讓她比在家做姑娘的時候瞧着要柔和不少。任瑤期這麼打量了任瑤華幾眼,心裡就越發放心起來,任瑤華過得很不錯。
任瑤華與李氏和任瑤期聊了一會兒家常,將家裡的人和事都問了一遍。李氏也將自己想了兩日的話都一一叮囑下來,任瑤華也都認真聽了,儘管李氏絮絮叨叨說了一堆還有些重複,任瑤華卻是沒有一丁點兒的不耐煩。
屋裡氣氛正好着,蕪菁進來稟報說姑爺回來了。
雷霆身爲雷家家主,年末時分也忙得很。不過因爲任瑤華有孕的關係,他再忙,每日三餐都會回來陪着妻女一起用,晚上更不會出門應酬。周嬤嬤在雷家待了兩日,現在對這位姑爺是一百一千個滿意,看到他就笑容滿面的。
現在還不到飯點,雷霆這個時候回來是聽說岳母大人來了,所以提前回來的。
蕭靖西和任瑤期的婚期改到了明年九月,怕訂閱早了的沒有注意到,特別說明一下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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