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百四十七章 歸途 九

自大萬氏被休出杜家門後,杜雲尋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彷佛一直努力的一個目標不見了,杜雲啓經了此事後,反倒從喪妻之痛中緩解了過來。

老實說,對妻子,他並沒有什麼甜蜜溫馨的回憶,反而全是一些吵吵鬧鬧的畫面,她帶來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給他留下兩個孩子。

想到兩個孩子,他就忍不住想到次女,那個短命的孩子。

他是親眼看過宅子裡的情況的,從衛千戶他們的隻字詞組中,他可以推論出來,奚姨娘不是死在兇徒手中,而是衛千戶他們攻進去,與歹人對峙時,被波及而亡。

想到妻子指甲上的血肉,及奚姨娘手背上鮮血淋漓的傷痕,不難想象,妻子生前與奚姨娘有過爭執,衛千戶說,兒子是妻子臨終前把他護在身下的,屋裡的人怕是在那之前就都死了,所以孩子哭鬧,也沒人理。

雖然早知自從妻子來到任上之後,奚姨娘就一直不滿於心,也許是從進門起,就一人獨大的關係,便想仗着自己的寵愛跟主母對上,沒想到,他當起甩手掌櫃,將家宅交給妻子發落。

他不知妻子在京中經歷了什麼,反正來到任上的她,成熟了許多,處理事情也圓滑了不少,最重要的是,她身邊的媽媽們很是能幹,奚姨娘雖栽培了不少人,不過,與這種當家主母身邊得用經事的管事媽媽們一比,當場就被比成了渣。

有高家老祖宗派來的黃媽媽打頭,岳母給的藍媽媽壓陣,甭管奚姨娘出什麼招,根本不用主人出面。兩個媽媽就將奚姨娘給打壓下去,原以爲她就此老實了。

萬萬沒想到,她會在危急關頭,還跟妻子發生爭執……他不知妻子是死在誰手裡,但可以肯定的是,大萬氏的侄孫是禍首,而沒有大萬氏撐腰。萬公子有這麼大的膽子嗎?

大萬氏被休出門。他們那位好二嬸將族人面前把話說的好,只是,進了二房新置的宅院後。還有誰在乎她日子過得好不好?二叔父與官場無緣,就算不孝,也不會有人去官府告他一狀。

杜氏族人早就看大萬氏不順眼,此際她又是被休出杜氏。杜氏族人就算上二叔家做客,怕也不會有人多問她一句。

“你說在二嬸手裡。她還能活多久?”

“不曉得。”杜雲尋有些悶,覺得自己像是黑夜裡失了航行方向的小船,有些無所適從。

杜雲啓看他一眼,雖覺得弟弟的情緒不太對。不過他也不曉得要怎麼辦,只能回了京之後,請父親和祖父來開解他了。

本來辦好事。他便要往南去,只是護送他們兄弟的一位千戶勸了幾句。道是梅州這會兒怕是不平靜,勸他先行回京後,再做定奪。

另一位校尉則道,“興許陛下還要召您入宮重詢呢!”黃志業是被人逼着落草爲寇,去年不少州府受災,也不知與黃志業相同遭遇的人有多少,言首輔早在杜雲方傳出被擄,就已上摺子請求通令各州府徹查,杜雲方事後雖獲救,但他還是白身,又重傷遠在湖州靜養,皇帝若想了解此事,杜雲啓是最好的人選。

因此兄弟兩從紀州上船,一路往京城而來。

在通州下船後,他們並未通知家裡,因此碼頭上並沒有家人相迎。

他們一路直奔回京,杜雲尋在府門前,向一路護送他們兄弟的兵士們拱手爲禮,“待諸位兄弟休沐,小弟在醉香樓擺宴請諸位兄弟,還請大家賞臉。”

“那是一定,一定。”

杜雲尋與他們約好時間,便道:“不耽誤諸位了,請。”

“請。”

送走了姚都指揮使派來保護他們兄弟的人後,杜雲尋纔跟着兄長進府。

門子關門時,忽地發現,上回大萬氏那侄子夫妻起爭執的大樹下,似乎有人躲躲藏藏的藏匿在樹後。

“怎麼了?小六子?”另一個門子見他扶着門在發呆,忍不住朝他後腦勺拍去。

“哦!”小六子吃痛哀叫一聲,“柳叔你打我幹麼?”

“我打你,我還要踹你咧!叫你關門,你扶着門發什麼愣啊!”

“欸!”小六子揉揉眼,樹下無人,嗯,應該是眼花了吧!“這就關了。”

角門緩緩關上,那大樹後才轉出兩道人影來,一大一小,大的便是楚明心,小的自然就是小梅了。

小梅早熟,跟着開客店的生母和舅舅,她見得比旁的孩子多,她娘和舅舅拿她當傻子看,總認爲她聽不懂,說些風月事也從不避着她,所以她瞧着眉眼含春的楚明心,大概就猜出一點苗頭來了。

“姐姐,那是你喜歡的人的家嗎?”

“嗯,是啊!”他終於回京來了,楚明心芳心雀躍,走路都有點飄了。

小梅畢竟是孩子,難掩好奇,“姐姐喜歡的人,是那家的少爺?”

楚明心笑着點頭,牽着小梅的手走得飛快,小梅傷還未全好,走快幾步就喘個不停,楚明心沒發現,直到覺得手上越來越沉重,才發現小梅臉色發白幾乎委頓在地。

“小梅,小梅你怎樣?”

“沒,沒事,姐,姐姐,我還能,還能走。”

楚明心心下暗惱,她怎麼忘了小梅才捱過打,傷還沒好全呢!四下張望了下,本想找輛車,卻沒想到這附近住的全是達官貴族,誰家沒備車啊!車轎行在這裡是沒什麼生意可言的,當然也就找不到車轎行。

她們今日會過來,完全是因爲替裱畫的客人送畫,從店裡坐車過來的,出來之後,她發現就在杜府附近,便婉拒客人家門子用自家馬車送她們回去的提議,硬拖着小梅過來,果然,皇天不負有心人,竟然讓她遇上剛回京的杜雲尋。

只是看到小梅這模樣,她不禁暗惱,自己怎麼就忘了小梅的傷還沒全好呢!

“姐姐,不用急,我,我歇,歇一歇,一會兒,咱們往,外頭走一點,就有車,能坐了!”

小梅自小在京裡打轉的,雖然年紀小,但她娘派下來的差事,不管遠近,都得去做,曾經有不少人看她小又傻,就想拐騙她,不過都被她巧妙的避開了去。

她在外頭跑,遇上了什麼困難,從不跟她娘哭訴,因爲哭了也沒用,哭,只會換來她孃的板子,所以她不哭,她娘也從不知,她女兒曾經差點回不來,不過她應該也不在乎吧?

小梅心想,她娘很討厭她,萬一知道她在外頭跑時,差點被人拐跑,肯定會更常派她出門去,巴不得她早早被人拐了去吧?

其實也怪不得她這麼想,她聽張婆婆和郭里正說,她娘在衙門裡,受不了苦,水火棍下去就認賠了,古大叔被打砸的宅門錢,還有院裡一些花草、門窗等被打壞的,統統要賠,雖然打自家兒女,官府不管,不過她娘是不請而入古家,在古家痛打自己孩子,官府雖不管,但也要訓斥一二。

她娘苦苦哀求,說她攢的銀子有限,賠不了那麼多錢,請官爺寬一二,容她慢慢清償,後來是姐姐開口,道是能替她娘出些銀兩,但要她娘把自己賣給她。

聽說,她娘二話不說立刻就答應了!

想到這兒,小梅就不敢再多休息,怕這天仙似的姐姐會後悔買下自己。

“姐姐,我們,走吧?”小梅怕自己會害姐姐誤了差事,不想楚明心一心只想多在這裡待一會兒。“再歇一會兒吧!”她柔聲對小梅說,讓她靠牆坐下歇息,自己則往回走了幾步,悄悄的朝杜家瞧。

小梅心道,方纔那家的公子生得真是好看,怪不得天仙似的姐姐也對他們癡迷,只是那有兩位公子啊!姐姐是對那位公子有意思呢?而且那戶人家看來是大戶人家,姐姐生得再好看,怕人家也不會娶她進門的,聽說,這種大戶人家,就算是做妾,也不是什麼樣的人家都要。

姐姐是怎麼對那家的公子一見鍾情的呢?

小梅的小腦袋瓜子裡滿滿都是疑問,只是她不敢問,怕惹姐姐不高興,直到太陽西斜,楚明心纔回過頭來,帶着小梅趕在宵禁前回去。

卻說杜府裡,兩位少爺回府,閤府自是歡欣相迎,小念念看到她爹,更是一下子就撲到她爹裡放聲大哭,她一哭,這幾日與她親近的小寶也跟着哭,兩個孩子一哭,連帶着她們的小姑姑和小叔叔也跟着哭,一時間杜府的天空滿是被孩子嚎啕大哭給駭得四處奔逃的飛鳥。

好不容易把孩子們都安撫下來,杜雲啓已經累癱了!看着窩在範安陽懷裡抽抽噎噎的小兒子,還有自己懷裡哭得直打膈的女兒,他不禁要苦笑,“有勞弟妹了!”

孩子有多難帶,從梅州上京的路上,他略有體會,妻子葬禮那時,他感悟更深,這一趟回來,發現兒子的奶膘又養回來了,女兒抱起比之前壓手,就知範安陽這位嬸子把孩子養得好。

“還好,多虧了祖父和父親撥過來侍候他們兩個的人相幫,要不然我一個人也照顧不來。”

她一點也不客氣的收下杜雲啓的謝意,自己確實很辛苦,幹麼跟他客套呢!再說,她老公還陪着他送妻回老家安葬,她們夫妻兩忙裡忙外的,杜雲啓只口頭上道謝而已,她有什麼受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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