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雲方風塵僕僕趕到通州碼頭時,小萬氏已經下葬了,前來相迎的管事將他迎上車,離開碼頭後,馬車就停在路邊不動了。
“怎麼不走了?”
“三少爺,小的有事要跟您說。”管事低着頭,把小萬氏葬在大老爺在落馬河莊子上的事說了。
杜雲方愣怔了下,隨即黑了臉,怒聲問,“這是爲何?”他娘再不堪,也還是明媒正娶的正室,爲何不讓他娘進祖墳?
管事見他動怒,不禁有些膽顫,三少爺自小就是個好脾氣的,幾曾見過他動怒,現在看他氣黑了臉,管事不由得想起小萬氏,她還沒嫁進杜家,就常常到府裡陪伴大萬氏,進門後也一直是和善的樣兒,可誰想得到,大姑娘竟是被她害死的?二少爺也曾被她毒害,最後她甚至是手刃妾室,親手動刀啊!
管事想到這些舊事,不禁就略挪動身體,想要避離杜雲方遠一些。
杜雲方沒有發現管事的異狀,他握緊拳頭問,“這是誰做的決定?”
“老太爺,是老太爺決定的,老太爺說,夫人,夫人謀害杜家子嗣,若讓她進祖墳,怕祖宗們會在墳裡跳腳。”管事說完,就警戒的看着杜雲方,好在第一時間跳出車廂去。
不過杜雲方只是重重的捶了下自己身下的坐墊,沒對人動手,管事見沒事,暗鬆口氣又坐了回來。“三少爺您別惱,小的聽說。大老爺已經決定把落馬河莊子給您,如此一來二姑奶奶若想給夫人上炷香,可就方便多了。”
杜雲方已知妹妹出嫁,妹婿從書香門第小地主的邱少爺,變成莊戶人家大字不識一個的黃三郎,讓他不禁暗爲妹妹憂心,管事把杜雲蕾改換身份的事跟他一說,他纔算明白,爲何管事適才說,是爲方便杜雲蕾。
改名換姓成爲謝春意後。嫁入黃家。自然是不方便去杜家祖墳給母親上香,但老實說,也不方便去杜府的莊子吧?杜雲方暗搖頭,心說。既然都改姓謝了。又怎好讓她與自己太過親近。父親大概沒想到這一層吧?
管事見他半晌沒說話,臉色漸趨平靜,便問。“三少爺,您想先回府,還是先去給夫人上香?”
家裡人現在都還在西山吧?杜雲方便讓人送他去落馬河莊子,莊頭和管事得得了消息,早早就在門口候着,見杜雲方一行人風霜滿面,管事便道,“三少爺,您要不要先去莊子上歇一歇,漱洗一番,再去給夫人上墳?”
杜雲方搖搖頭,“先去上墳吧!”
莊頭早就備好香燭牲禮等物,甚是有禮的在前引路,杜雲方雙眼通紅的跟在後頭,走過一片田地,又爬上座小土坡,一座新墳孤立在山坡上,杜雲方看着他們把牲禮擺好,依着管事指點,下跪跟小萬氏上香。
管事和莊頭在他上香後,就帶着人退開去,等了許久,才見杜雲方起身朝他們走來。
“二姑奶奶的婆家……”
“是謝姑奶奶。”管事忙小聲提醒,“這莊子上只有我和莊頭兩個,知道謝姑奶奶的身份,您可別說漏了嘴。”
杜雲方有些不悅,“難道她改換名姓,就不再是我們杜家的姑奶奶了?”
“是。”管事很直接的回答他,“老太爺說了,謝姑奶奶是咱們家遠親,若遇着難處,出手相幫是應該的,但幫襯太過,反會給謝姑奶奶招禍。”
杜雲方聽着就皺了眉頭,不過他自小乖順慣了,雖然覺得祖父把杜雲蕾改換姓名不好,卻又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就是私下抱怨幾句,他都說不出口,畢竟杜雲蕾當初做得太過份了!
父親給她訂親,她不想嫁,好好跟父親說就是,爲什麼要逃婚?逃就逃吧!偏偏在路上被未婚夫遇上給送回來,想隱瞞都瞞不住,杜雲方暗搖頭,走回莊子的路上便問管事杜雲蕾的嫁妝。
謝春意是從落馬河莊子出閣的,她有多少嫁妝,管事自然是再清楚不過,便一一跟杜雲方說了。
“怎麼變得這麼少?”
管事苦笑,“謝姑奶奶的身份擺在那兒,帶太多會招人疑,也會引人嫉,況且大老爺之前爲二姑奶奶備下的嫁妝,珍寶古玩可不少,真都帶了去,那黃家得給多少聘禮?”
杜雲方本是不通庶務的主兒,可這段時日磨練下來,對人錆世故多少也有些瞭解了,雖然知道刪減嫁妝,是爲了不讓人起疑,也是爲謝春意着想,但終究意難平。
偏偏這全都是杜雲蕾自己做來的,能怪誰?
杜雲方邊走邊搖頭,也不知管事是怎麼引路的,來時走的路,和回程的路不一樣,這次途經落馬河鎮,進鎮後拐了個大彎,出了鎮之後,管事便指着不遠處的房舍道,“那裡就是黃家,謝姑奶奶的婆家。”
原來是特意帶他繞過來看看的,杜雲方朝管事點頭致謝,遠遠的看着黃家良久,轉身走人。
自小萬氏下葬後,黃家已來了好幾回,頭一次是黃大太太帶着大媳婦和二媳婦,還有黃大老爺,之後幾回都是黃二郎夫妻自己來。
黃大太太來那回,範安陽去見了,黃大太太和黃大嫂還算好,就是那黃二嫂有些貪,她們要走,見範安陽並未讓人備禮,立刻就把臉拉下來。
顧嬤嬤跟她說,怕這位黃二嫂是個難纏的。
倒是沒想到今兒他們夫妻又來了,“他們到底想要什麼?一趟一趟的來?”
顧嬤嬤也不懂,還是範嬤嬤一語驚醒夢中人。
“怕是衝着上回咱們給謝姑奶奶送的禮來的吧?”範嬤嬤若有所思的看着賬冊上,寫着杜雲蕾名字那一頁。那天會給謝春意那樣豐厚的禮,其實是在替謝春意撐腰,就算不是杜家女,也還是杜家遠親,倒是沒想到,因此被黃二嫂給惦記上了,以爲來一趟,相府就該給她們這樣豐厚的禮。
顧嬤嬤道,“那黃家大太太不像是那麼不懂禮的,怎麼會放任媳婦成天往咱們府裡來。不是說莊戶人家田裡事多。忙都忙不完嗎?”
“哼,那還用說啊!肯定是把事情推到謝姑奶奶身上去了。”對杜雲蕾的性情,顧嬤嬤最瞭解,嘴皮子不利索。耳根子軟。沒有主見。總是人云亦云。
之前黃二郎夫妻來了第三趟後,範嬤嬤便跟範安陽提了一句,範安陽也覺奇怪。這對夫妻怎麼這麼閒啊?
因爲好奇,也因爲厭煩那對夫妻,所以讓大總管交代落馬河莊子的管事留心黃家的事,謝春意說她會安份過日子,不會給他們添麻煩,但現在添麻煩的不是她,卻是因她而起!
落馬河莊子的管事沒想到黃二郎夫妻竟纏上了相府,連忙派人去查,這是怎麼回事,這一查才曉得,原來,謝春意從杜府帶回去的禮,有一大半都被黃二嫂要走,剩下的小半,則被黃大嫂巧言拐去,孝敬兩重婆婆去了,兩重婆婆都贊她好,謝春意一點好都沒討着。
範安陽聽了後,只笑了笑。
大總管回家後,卻忍不住跟老婆感嘆,“二姑奶奶往後怕日子不好過咧!”
杜大總管的老婆原本正喝着茶,聽丈夫感嘆這一聲笑噴了,還差點嗆到。
“全是自個兒做來的,怪誰呢?哪,大老爺原本給她訂的人家多好啊!一進門就自己當家,大老爺對他家又有恩,能對她不好嗎?偏偏就把那算命故謅的話當真,說什麼她是誥命夫人的命,瞧不上人家,現在好啦!上頭不止一層婆婆管着,還有個不省心的妯娌。”
從前,小萬氏時常把那些話掛在嘴邊,府裡上下所有人都知道,所以那天看到謝春意,纔會反應那麼奇怪。
“這黃家怎麼入了老太爺的眼,把二姑奶奶許給他們家啊?”大總管的妻子拿着帕子擦着方纔噴在衣服上的茶水,不解的問丈夫。
大總管訕笑,黃家是他去尋的,條件是二少爺開的,他原以爲,老太爺不會挑中黃家,他送上去的名單裡頭,就數黃家條件最差啊!
“誰知道啊!”大總管輕咳了兩聲,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黃大太太覺得三媳婦私心太重,得了相府的禮,竟然沒想要孝敬老人家,要不是黃大嫂孝順,她們還不知相府給黃家這麼重的禮,因此把謝春意拘在身邊立規矩。
黃二嫂拿了那麼多好東西,怕放在家裡,會被婆婆發現,假稱孃家有事,拉着丈夫把得來的東西先送到孃家,然後賣了換錢,看到換得的銀票,兩口子樂不可支。
被黃二嫂的兄長訓了一頓,說他們夫妻短視近利,有這麼好的親烕,就只想着得些東西換錢,應該請相府給尋個差事纔是,這錢財才能長長久久啊!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所以這次黃二郎夫妻尋上門來,爲的就是想請相府給安插個差事,不過這次他們沒能順利進府,在大門上就被攔了。
“二少爺進宮去了,不在。”杜雲尋不在,黃二郎就不能請他幫忙安排差事了!黃二嫂不想空手而回,就鬧着要見範安陽。
“我們府裡的姑祖母回府,二少奶奶怕是沒空見客了。”
黃二嫂陪笑道,“哎唷!都是一家子親戚啊!小哥就通融一下,進去稟告二少奶奶一聲,讓我們也見見姑祖奶奶唄!”
看門的小廝撓撓頭,朝身旁的同伴使了個眼色,那同伴會意,覷了個空就進去通稟了,不多時,顧嬤嬤過來了。
“真是對不住您哪!府裡有貴客在,實在不方便招呼您。”顧嬤嬤嘆口氣,誠擎的望着黃二嫂,“您也是過來人了,想必知道這樣的天氣,對懷着身孕的人來說,有多難受纔是。”
黃二嫂愣怔了下,隨即揚起一片妒意,“喲!你們府上的夫人不是才過世,怎麼二少奶奶就有啦!該不會是孝期中有的吧?”
顧嬤嬤冷笑,“瞧您說的,我們夫人才去不到一個月,若是孝期中有的,這會兒怕是還診不出來呢!”
黃二嫂訕笑着,黃二郎可不想和杜家起衝突,瞪了老婆一眼,見她完全不理睬自己,兀自瞪着顧嬤嬤不挪眼,不由氣惱的用力扯了她一下。
“既然杜二少爺不在,那我們改日再來便是,不好意思打擾了!”說完話果斷把老婆拉出杜府。
來到外頭,黃二嫂反應過來,氣得張嘴就要罵丈夫,黃二郎卻用力甩她一巴掌,“你給我老實點,我還想要請杜二少爺幫我安排差事,你要是把人惹惱了,還怎麼請人幫忙?”
“可是……”
“可是什麼?你當人家真是咱們家的親戚啊!別傻了!三弟妹的外曾祖父和相府是親戚,可她自個兒也算不得正經親戚,要不然,她怎麼就來那麼一次,就再也不肯上門來?咱們是來求人家幫忙的,你當相府是你孃家那些破落戶親戚啊!由着你使喚的?”黃二郎越說越火,手一揮打在杜府圍牆外的一棵老榕樹上。
站在他身邊的黃二嫂,則感到臉頰像火在燒灼似的疼得厲害。
“走吧!咱們先回吧!”扶着車轅跳上車,黃二郎坐到車上抖了下繮繩,驢子嘶鳴一聲,趕車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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