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州仰翠山下杜氏祠堂前,一大片青石鋪就的廣場周邊老樹下,團團圍坐了不少人,其中以坐在最靠近祠堂的老槐樹下的一家子最受人注目。
大萬氏滿頭珠翠錦衣華服,是衆人目光焦點,她端着青瓷蓮花茶盞,姿態優雅的慢慢喝着,一旁的二太太略顯侷促,兩個兒子端了杌子坐在她和老夫人身後,旁邊大馬金刀坐着的是杜二老爺。
按說,他和兩個兒子應該要進祠堂去的,聽說杜雲啓兄弟今次回來,除了要送杜雲啓的元配入土爲安外,還要將他新生的兒子記了祖譜。
只不知,一早來到祠堂,族長卻派了人在門口攔住了二老爺父子,二老爺不敢跟族長扛上,只得摸着鼻子讓人擡着他,坐到老槐樹下。
祠堂的大門關着,廣場上的杜氏族人們不時轉頭張望着,有些消息靈通的,不時交頭接耳,隨着日頭漸漸高升,投向大萬氏母子的怪異眼光也越來越多。
杜二老爺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就在他忍不住想要發火時,被他娘給制止了。
“你傻啊!這些人就巴不得看你好戲,你還真要從了他們,鬧脾氣給他們看?”大萬氏輕輕把茶盞放到身邊的梅花几案上,這些東西全是從家裡帶過來的。
大萬氏目露不屑的打量着坐在其他樹下的族人們,鄙夷的眼神從他們的穿著打扮,再到他們坐的桌椅上頭,她捏着羅帕掩住口鼻,彷佛聞到了什麼不好的氣味,身邊侍候的丫鬟和僕婦也跟着皺起眉頭。
“怎麼這麼臭啊!”大萬氏邊問,邊往兩個孫子看去。杜雲高兄弟低眉順眼,彷佛沒聽到祖母的問話似的,一點反應都沒有,讓大萬氏了甚是不悅。
正要轉頭朝媳婦開火,祠堂的門開了,族長及諸長老們或扶着兒孫的手,或自行拄着柺杖慢慢走出祠堂。族長站在祠堂門口。把杜相的休書唸了一遍,然後對大萬氏道,“你現在住的是我們杜家的財產。聽說你早早就命人整行李了,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族長頓了下,轉頭看杜二老爺,“雖說父母在不分家。不過你父親做主,我雖是族長。也不好置喙,你父親讓我在城裡爲你置宅,這是你父親給你們這一房的。”族長和善的朝二太太招手,二太太遲疑的看了下猶呆若木雞的婆母和丈夫。不知是否要上前。
“娘,族長讓你過去,你就去。”杜雲達輕聲在她耳邊道。“和族長交好,對兒和大哥的前途有益。”
二太太一聽立時不再遲疑。舉步上前,族長從杜大總管手裡接過一個木匣,“你收好,這是你公爹給你們這一房的。”
輕啓木匣,裡頭是好些銀票及地契,二太太難掩驚訝的擡頭看着族長,“這,這也太多了!”
“老太爺說了,兩位孫少爺要進學、要娶親,都要二太太操持着。”杜大總管低眉順眼柔聲道:“老太爺說,委屈您了。”
二太太鼻頭微酸,含淚應下,杜大總管又轉向族長,“還要請您和諸位長老們,多多關照我們家孫少爺們了!”
族長和長老們拱手爲禮,迭聲應承不在話下,這邊廂客套話還沒說完,忽聞身後老槐樹下傳來淒厲的尖叫聲。
只見原本端着架子坐在椅中的大萬氏不知怎麼回事,竟整個人跌坐在地上,她不敢置信的直搖着頭,嘴裡高聲嘶吼着,“我不信,我不相信,老太爺,老太爺他答應過姨娘,要一輩子待我好,絕對不會休了我的!”她聲嘶力竭邊吼邊揰着地。
素來注重外表和儀態的大萬氏,這會兒絲毫不見誥命夫人的氣度,就見她坐在地上撒潑,滿頭珠翠在散亂的髮髻上搖搖欲墜,族人多半已知大萬氏因何被休,看向她的神色多是鄙夷不屑。
容不下前人子,那就別嫁人做繼室啊!
看看她教出來的兒子,也不知是得罪什麼人,被送回老家來避禍,她老太太不知收斂低調做人,還一派高高在上鄙視人,在城裡聽說還得罪了不少世家夫人們。
這下可好,被休了!真是大快人心啊!
杜雲尋等人已從族長及其他族人口中,得知大萬氏母子在老家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如縱容下人對族人強取豪奪,強佔人家的族田等等,大家原想這是杜相的妻小,因而百般隱忍,現在知道,大萬氏膽子真大,她孃家的侄孫竟然跟山匪勾結,謀害了杜大少奶奶。
縱使大萬氏口口聲聲喊着冤,可她孃家侄孫若不是得她授意,哪來那麼大的膽子,敢對朝廷命官的家眷下這種毒手?
大萬氏口口聲聲喊着冤枉、不公,杜雲尋扶着兄長走到她跟前,居高臨下的俯視她良久,“你敢說你不曾指使人,謀害我娘?”
“天地良心哪!我可是把你娘捧在手心裡頭嬌寵着啊!誰家婆婆能對媳婦這麼好啊!花大錢買上等的藥材,給她進補?”大萬氏委屈萬分,直道自己是好婆母。
杜雲尋冷笑,轉頭問二太太,“二嬸是祖母的嫡親媳婦,敢問二嬸,你懷二哥和四哥的時候,祖母可曾給你進補?”
二太太心道,既然能問出這話,可見是知道其中關節的了!婆婆雖是丈夫的生母,不過已經被休了,而家裡的經濟大權才由杜相交到自己手中,這表示什麼?想到杜大總管方纔對族長說的話,心神電轉之際,心裡已有決定。
當即朗聲道:“我懷哥兒的時候,婆母就不讓我多吃,就算我孃家長輩送來補藥,她也不讓我多用,說是懷孩子時若常進補,孩子會太大,生孩子的時候,反倒容易難產。”
大萬氏聞言心神俱裂,衝着媳婦大吼。“你胡說,你孃家不過是破落戶,哪來的本事給你買藥進補啊!”
二太太點頭,“是,我家是不如杜家,但比起您那萬家卻強上數倍,否則您當初怎不聘孃家侄女兒嫁給二老爺。卻偏選了我呢?您都有私房給大嫂買藥進補了。我孃家又怎麼拿不出手?”
這話一出,衆人議論紛紛,大家對大萬氏惡意破壞繼子婚事。想強逼繼子娶她侄女,並插手管小姑子女兒婚事的往事仍記憶猶新,尤其在杜雲尋兄弟回老家後,不少老人得知杜雲尋娶的是範安陽時。就會將這段往事說給兒孫們聽。
杜相兄妹相依爲命,兄長努力好學。妹子持家有道,這兄妹兩的奮鬥史是不少老人教育兒孫的最好教材,兄妹二人最後卻因大萬氏而不相往來,讓族裡不少人爲之婉惜。
現在得知兄妹兩已然盡釋前嫌。族裡老人們都覺得老懷大慰。
祠堂門口,二太太絲毫不畏大萬氏殺人的眼光,“當年大哥大嫂還沒回京。老夫人您在我們面前罵得可難聽了,沒想到大嫂傳出喜訊。您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對大嫂關懷備至,早晚噓寒問暖,我和三弟妹看了眼都綠了!”
那時三太太也懷了孩子,待遇卻跟杜夫人許氏有如天壤之別,二太太和三太太沒少在心裡咒罵婆母的偏心。
萬萬沒想到,被她們羨慕嫉妒的人,不待瓜熟蒂落就早產了,而且差那麼一點兒就一屍兩命。
那個時候她們妯娌兩才知道害怕,後來,她孃家嫂子得知後,一言道破玄機,她才曉得,她那好婆婆根本是不安好心啊!許氏大嫂沒熬過一年就去了,她拚命生下的女兒,也活不到十歲就早早夭折了!
二太太想到婆母做下的種種,心底不由一陣駭怕,想到了兩個兒子的前途,不由要多想,婆母做下的孽可千萬別報應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想到這兒,她更加肯定要往杜相這邊靠攏。
挖起婆母的底來不遺餘力,杜氏族人們本來還有些人同情大萬氏的,不管怎麼說,她總是給老杜家生兒育女嘛!這麼一大把年紀了,才被人休了,這不是要她去死嗎?覺得杜相休妻未免有些薄情寡義。
但聽了二太太所言後,大夥兒看向大萬氏的眼中就只剩下鄙視了。
一個長老的老婆大聲的道,“虧得咱們相爺肚量大,才容得這等毒婦在咱們老杜家耀武揚威這麼些年。”
“杜相爲國盡忠,替皇上辦事,難免對家事就疏忽了,如今總算是騰出手來收拾這毒婦了!”
“族長啊!她不是咱們老杜家的媳婦了,可不能再住在主宅裡了!”杜相是嫡支,他家老宅被族人稱爲主宅,說話的這人就住在主宅附近,平日沒少被大萬氏的人欺負。
族長忙又重申了一次,杜相做主,三個兒子分家,京裡的舊宅給老三,在族裡的老宅理所當然是留給長子的,請族長幫着添置宅子,是給老二的。
二老爺從頭到尾都在狀況外,聽到這兒,面露喜色,朝妻子招手,“父親給了我些什麼,都拿來給我瞧瞧?”
“老爺就不必操心了,妾身自會好好打理父親給咱們二房的產業的。”二太太緊抱着木匣,站在祠堂門口朝他福了福。
二老爺聞言大怒,“叫你拿來就拿來,你囉唆個什麼勁兒!賤人!”
他罵妻兒罵慣了,渾忘了這是在祠堂門口,族長等人見狀皺了眉頭,大萬氏還坐在地上撒潑,只是沒人搭理她,侍候的丫鬟和僕婦不知所措的守着她。
杜雲啓冷眼看着眼前的這場鬧劇,良久,轉頭對杜雲尋道,“我們走吧!”
大萬氏見他們要走,連忙伸手要拉住他們,只是她方纔又哭又叫的鬧騰太過,腦袋還有些昏沉沉的,這一撲整個人就失了平衡往前栽,直接以臉着地摔了個嘴啃泥。
杜雲尋轉頭朝圍在一旁的丫鬟喊道:“都呆站着做什麼,還不快把你們家老太太扶起來,趕緊送她回去吧!”見丫鬟們七手八腳的扶起大萬氏,他才又涼涼的提醒,“可別送錯了地方,她已非我杜家的人,我家老宅可不讓她進。”
啊?丫鬟們懵了,那是要把老夫人送往哪兒去?
二太太適時開口,“趕緊的,把老太太送到二老爺新得的宅子裡去,不管怎麼說,老太太終究是二老爺的生母,咱們自得要好生奉養她天年的。”
二太太此話一說,立刻得到杜氏族人上下交口稱讚,二老爺氣得半死,卻也不敢再口出惡言怒罵妻子了。
他娘被休了,他這嫡子的身份頓時有些尷尬,方纔怒斥妻子,立刻被族長和長老罵得臭頭,現在他要再敢說什麼,肯定又要再挨頓罵,他可不想找罪受。
杜雲尋兄弟與杜大總管走了,族長和長老們也走了,大萬氏被人硬是送上車,送到二老爺的新宅去,二太太是今日的大贏家,得了面子還得了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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