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將未央宮渲染上一層暖暖的金光,眩目卻寒涼,西側的偏廂裡,傳來激烈的爭辯聲,兩個小火者本是專心的在廡廊下點燈,被那突如其來的爭辯聲嚇了一跳,正往廊下掛宮燈的小火者,差點因此失手砸了宮燈。
“當心點!”站在他身邊的小火者叫道,看同伴乾脆將那盞宮燈放到地上來檢查,他也小小的偷懶一下,議論起偏廂裡的幾位老大人。“朱太保還是老當益壯,都吵了幾天,他還是中氣十足咧!”
甫被嚇出一身冷汗的小火者,將檢查過無誤的宮燈掛上去後,才呼出口氣道:“朱太保是從東南打海戰起家的,東南的海盜侵邊,兵部的人拿不出辦法應對,幾位相爺雖主戰,偏沒人可領兵,許太師和首輔主和,卻是要百姓退進內陸,以避其鋒,朱太保怎麼忍得下這口氣。”
“你倒是清楚?”小同伴語露驚異的直盯着他看。
“嘿嘿,是乾爹昨晚和曲公公聊起的,我剛好在旁侍候茶水,便聽了一耳朵。”
“你小心,這種事你聽了,就爛在肚裡,別往外說,免得惹禍上身。”
那小火者嘻皮笑臉的道:“?g,咱兩誰跟誰啊!自然不瞞你。”
“總之你小心些,我可不想那天你無聲無息的就不見了。”他語重心長的告誡着。
小同伴滿眼感動的點頭應諾。
偏廂裡頭,爭吵聲又起,兩個小火者轉頭瞄了一眼轉身離去。
長樂宮景福殿,蘭妃正坐在臨窗的大炕上,看着八歲的二公主寫大字,她身邊的女官輕輕走來道:“皇上今兒還是留宿未央宮。”
蘭妃讓宮人侍候二公主去用飯,粉妝玉琢的二公主扯着蘭妃綴了三條繡着蘭草細邊的衣袖撒嬌,蘭妃哄了幾句,她纔跟宮人離去。
含笑看着女兒走出去,蘭妃端起手邊白甜瓷蓋碗茶盅,纖指輕撥茶蓋,“太傅他們還在宮裡?”
“是。”女官頜首,蘭妃微笑搖頭,“臨華殿知道了?”
“知道了,臨華殿女官剛去了趟內府。”
蘭妃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嗯,椒房殿呢?永福殿、承福殿?”
“椒房殿女官中午就去過內府,永福殿和承福殿還沒動靜。”
蘭妃笑眯了眼交代她,“一會兒你也去一趟吧!皇后娘娘惱了,楊妃娘娘也惱了,本宮若不惱,楊妃娘娘又有話要編派人了!”
“是。”女官笑吟吟的應下,“昌平伯府下晌送了消息進宮。”
“哦?什麼消息?”
女官上前靠在蘭妃耳邊低語,蘭妃聽了後,嘴邊清淺甜笑逐漸加大,“這定不是她自個兒的主意,嗯,應該是長青那孩子在背後謀畫的。”她沉吟片刻後低低的道:“說不定還是舅父給他的功課。”
女官聞言一怔,“用內宅的事教範大少爺?”
“內宅事並不簡單。”蘭妃淡淡的下了評語。“你莫小看內宅之事,須知家宅不寧,往往從內宅瑣事而起。”
自小看着母親周旋在衆家親戚中,蘭妃不敢小看女人們的能耐,進宮後,她更有深刻體悟,帝后感情不算好,但絕對不差,楊妃有太后撐腰,還沒進宮就讓宮中衆人戒慎以待。
進宮前,母親憂心的對她言,不要妄尊自大,就算皇后膝下猶空,也絕對不要有試圖取而代之的想法,那會觸動皇帝的逆麟,舅父是先帝指的太子少傅,與皇帝相處的時間,要比其他朝臣要多,皇帝對先帝繼後楊氏態度如何,範太傅是最清楚不過了!
所以她一進宮就擺正位置,用她從孃親身上學來的本事,小心翼翼的成爲足以跟楊妃抗衡的寵妃,太后保着楊妃,懷幾胎就平平安安順產幾個,皇帝和皇后就保着她,能懷幾胎也平安順產幾個,她這個靶子做的很好,太后恨她恨得牙癢癢,楊妃巴不得除去她,好能一人獨冠六宮。
卻不知她們姑侄兩越拿她當眼中釘,皇帝要保她,**需要平衡,最忌一人獨大,皇后要保她,有她這擋箭牌,皇后才能安然產下嫡子。
只是她沒想到,她與範夫人玩笑的話,竟會讓人當真!太后大概從她這兒無從下手,便另覓蹊徑,轉而找上範家人泄憤!
“本宮記得永寧侯周紀昭是個勇武之人,年輕時曾爲先帝建過軍功?”
“娘娘,永寧侯早已成殘。”女官提醒。
蘭妃笑着睃她一眼。“本宮記得他當年就是在東南建的軍功?”
“娘娘記性真好,說起來,他還是朱太保帶起來的。”
“朱太保脾氣火爆,他能在朱太保手下熬過來,算是不錯。”
女官悄聲在蘭妃耳邊低語,蘭妃聽完後眼眸微亮,“讓人把這消息送去給長青,不,別送了,說不定那小子早知這事了,這事咱們不插手,免得舅舅知道了,要怪我多事。”
“不過範太傅爲何要讓範大少爺做這事?他出面不是更好?”
蘭妃輕嘆,“舅舅是長輩,他去管孫女兒間的事,傳揚出去對錶嫂名聲不好,對阿昭的婚事也會有影響,雖然現在她不記得阿昭,但要是日後她記起來了……”不管嫡女、庶女都是範夫人的女兒,女兒間出了糾紛,範夫人這母親不理會,反倒是身爲祖父的範太傅出手,是範夫人失職,還是女孩們不受教?
女官默然,她不太明白,範家安陽乃範夫人懷胎十月所生,身爲人母怎麼會遺忘女兒的存在?
娘娘因覺是自己牽累了範家,對範家事非常關心,對姨娘們伸長了手朝範安陽下手,甚感不滿,要不是範家兩位小郎君護着,只怕娘娘都要按捺不住脾氣,要從宮裡撥人去侍候了。
“奴婢瞧着範大少爺是個能耐的,這一局棋,他走得穩當。”
“就怕那女人出奇招。看起來是局死棋,她被拘在內宅中動彈不得,可指不定,我那大表哥一回府,她這局棋就活了!”
蘭妃想到的,周姨娘也想到了!可是她盼得是永寧侯府而非範長澤,她那好伯母一定會使人來打探情況,若有好處就巴上來,當然,要是沒好處,還可能惹禍上身,那她退避三舍的速度之快,足以叫人咋舌。
範太傅自打被皇帝留在宮裡數日,範長澤畢竟混跡官場多年,多少有些路子可打探消息,待得知皇帝當日震怒的原因後,他便稍稍安下心,本想回府好好歇息,不想他被借調兵部後,就苦熬了幾日沒得安歇。
因爲兵部被連番消息砸得人仰馬翻,一道道旨意自宮中傳來,將才還趾高氣昂的頂頭上司,被撤職查辦的被一擄到底,還有人被宮中遣使訓斥的被罵得狗血淋頭,但僥倖保住腦袋,更有同僚、下屬一夕間高升調職,壓自己一頭,衆人尚未反應過來,看來空蕩蕩的兵部,不多時就被各部借調來人手塞滿,但這些人,未必人人都能立即上手,因此兵部衆人夜以繼日忙個不停,。
範長澤雖是借調,來宣旨的太監卻特別對他言,忙完了很可能留在兵部,但也可能調到其他地方,或回原職,端看他的表現如何。
官場上最不欠缺眼毒的,範長澤本人才幹如何有待觀察,但範長澤是誰?他老子可是先帝、皇帝看重的範清平範太傅,又是在這種時候借調兵部,這是什麼意思?上頭有意要讓範長澤有表現的機會啊!
大家對此無不豔羨,可羨慕歸羨慕,嫉妒歸嫉妒,誰讓人家會投胎呢?
再看看富陽侯家,前後兩任世子如今連虛銜閒差都沒有,東南有戰事,富陽侯府以軍職起家,軍中擁有衆多人脈,若皇上有心,安插個職務給楊家人不是難事,然而宮中一點消息都沒有。
皇上的態度不言而喻。
不少精明人就往範家走動,誰知範家竟然閉門謝客,讓上門的人吃了閉門羹。
永寧侯府也在上門走動人之列。
來拜訪的僕役回去後,向永寧侯夫人稟報,範家閉門謝客的情況,永寧侯周夫人便派了身邊嬤嬤往範家去,探訪的對象改成周姨娘。
門房管事不敢做主,上報給大總管,大總管立刻向大少爺範安柏稟報。
“大少爺,果然讓您料中了!永寧侯府使人來探周姨娘。”大總管恭敬朝範安柏請示。“要讓她們見嗎?”
“當然,讓她們見,聽說永寧侯這回有望翻身再起?”
“永寧侯當年曾傷了腰腿,已多年閒賦在家,就算他想東山再起,也沒那個體力,朱太保年紀比他大十多歲,狀況還比他強。”大總管曾接待過朱太保,對他那洪量的嗓門印象深刻。
範安柏聞言笑彎了眼,“讓馬嬤嬤陪着永寧侯府來的人去見周姨娘,跟馬嬤嬤說一聲,給我盯緊了,我要叫她看得着卻無計可施。”
“是。”
大總管應聲而去,不多時,便有人領着永寧侯夫人派來的嬤嬤去見周姨娘,周姨娘萬萬沒想到,永寧侯府竟然派人來見她,夫人不是閉門謝客嗎?怎麼會允周家人上門呢?
周姨娘滿心戒慎,待見到領人過來的馬嬤嬤,她心頭一跳,小心打量伯母的心腹嬤嬤臉色,能成爲永寧侯夫人心腹,那位嬤嬤自然不會在臉上顯露表情和情緒,讓周姨娘心下忐忑。
“伯母遣你來,是爲何事?”
“姑太太這話說的!”那位嬤嬤笑盈盈的上前見禮,見周姨娘氣色鬱郁,心道這位姑太太應該說不上話吧?否則外頭都傳範大老爺因範太傅之故,甚得聖心,姑太太若真如府裡傳言,能與範夫人分庭抗禮,又怎麼會與其他姨娘擠在一個院子裡,臉色也不怎麼好看?
當下就將周夫人行前交代她,伺機跟周姨娘提一提,讓她在範大老爺面前,爲永寧侯世子美言幾句的事按下,反而扯些家常瑣事。
周姨娘不知那嬤嬤心中所想,心不在焉的想避過馬嬤嬤的利眼,好託那嬤嬤帶話給她外頭的人手。
念頭閃過,她轉頭朝身邊的丫鬟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們請走馬嬤嬤,丫鬟們會意,上前與馬嬤嬤套近乎,想挪動這座大山,誰知這一位油鹽不進,一雙銳眸始終緊盯着周姨娘和永寧侯府的嬤嬤。
不多時,永寧侯的嬤嬤起身告辭,周姨娘連忙朝門邊的丫鬟示意,那丫鬟會意離去,馬嬤嬤也陪着那嬤嬤走了,周姨娘催促身邊的大丫鬟如音去瞧瞧,如音隔了一會兒就回來。
“姨娘放心,果兒已經追上去了,應該能跟那嬤嬤搭上話。”
“那就好,那就好!”周姨娘如負重釋,只要她外頭的人手得了消息,再如今日這樣,借永寧侯府的名義進府來探,她就能把丁氏不慈的事傳揚出去……
我家孃親預計週六要出院,不過後續還要休養做復健,大家一定好好照顧愛護自己的身體,這個世上,只有你的身體纔是與你相伴終生的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