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兄弟離去後,杜雲啓一臉驚詫的看着自家弟弟,杜雲尋沒好氣的問:“大哥怎麼了,不識得我了?”
“不,不是,你幾時這般利嘴?”
“這算利嘴?”杜雲尋冷哼,“不過實話實說罷了!虧得阿昭是個心寛的,長青又把事情處理得好,還有丁家二舅背後出力,不然,尋常人家的女子,被他們那樣不知輕重的亂編派,怕不早早尋死了!事後這般不痛不癢的口頭道歉就了事,未免太便宜他們。”
範安柏聞言淡睃他一眼沒說話,杜雲啓卻有些怔愣,他想到了那一年,復常溺水昏迷,好不容易醒來,他與祖父、父親匆忙趕到時,繼母拿着錦帕坐在復常牀邊拭淚,口口聲聲賠着不是,說是她沒管好下人,害得他受累云云,至今猶記,復常轉過頭來看人的眼睛,那般的冰冷,那般的沉重,教人看了也跟着一窒。
復常當時只問一句,“母親是否真沒管好下人?”即不再理人,就連祖父、父親進屋,也不見他給個眼神。父親怒斥他,卻被祖父制止,出了復常的屋子,父親氣惱道:“這孩子怎麼變成這樣?”他那早逝的元配可是個開朗大氣的女子,小兒子原最像她,曾幾何時成了現在這樣?
杜相重重的嘆口氣:“復常這孩子敏感偏激,只怕雲瑤的死給他的刺激太大,還有,他這回死裡逃生,你怎能希望他還像小時那般天真無知?”
杜雲啓永遠記得,祖父語氣狠厲的交代,“去給我查,小萬氏不是閤府上下都說她規矩森嚴,無人敢在她眼皮子底子生事嗎?那雲瑤身邊侍候的人怎敢慢怠,令她早夭,復常身邊的人,又怎麼會漫不經心,連小主人落水也不知去救?”
人已死不得復生。就能縱放因輕忽害死她的人嗎?再思杜雲尋問小萬氏那句話,身爲當事人之一的杜雲尋並不認同小萬氏那句託詞,相反的,他該是認爲小萬氏把下人管得很好,纔會有人乖乖聽從她的命令,謀害小主人。
怪不得復常對小萬氏非常冷淡,縱使同處一室,除了禮數上的問候之外,一個字也欠奉。
杜雲啓是讀書人,自幼跟着祖父受庭訓。疼愛他的母親早逝。父親再娶。於他來說,實是再自然不過的事,看看他身邊的學伴友人,誰家不是如此?娶妻生子。妻死再娶,本是常事,因此復常待繼母冷淡,他還說過幾回,直到那一天,他才用腦去想。
直到管事們回報,雲瑤生前侍候她的所有人,還有復常的小廝、奶孃等都不在府裡當差了,循線追查竟不是死了。就是失蹤。緊接着就是他的婚事,祖母大萬氏想把侄孫女嫁給他,繼母也想將外甥女嫁他,兩方開始角力,祖父卻與父親和他直言。家裡已有萬家兩代女子爲妻,足矣!
“杜家需要的是對你仕途上有幫助的親家,而不是教出那等只知在內宅後院裡相爭,鬧得閤府雞犬不寧女兒的人家。”
這番話說得杜父直點頭,“想當年你娘還在的時候,咱們家諸事不愁,爹在任上公務能順順當當的,可是得你娘幫襯甚多,有些事實在不好明說,你娘與那些夫人、奶奶們出遊時那麼一提便迎刃而解,你那繼母就完全不懂,事事樣樣都要我操心。”
杜相對此感觸最深,實不願孫子們重蹈覆轍,在杜雲啓兄弟婚事未明朗之前,他們兩還是遠離京中的好,免得遭人算計,而且男兒志在四方,趁年輕早早出去看看這個世界,多些經歷也好,省得天真傻氣被人算計還不自知。
也才因而兄弟兩會被打發出京,到廣陵書院讀書。
不過祖父也沒料到,隨他們兄弟南下的人,還是有人被妻子、長媳的人收買吧?
“老太爺這回總算髮話了,想來老夫人她們不敢再讓孃家侄女們來了吧?”範安柏問。
杜雲啓回過神,滿面笑容。“祖父說了,我們是來讀書的,置那宅子是讓我們閒時有地方可以溫書,可因爲老有客打擾,不能靜心溫書,花錢置宅的原意豈不白費了!”
“我家那二叔腦子動的快,聽祖父這麼說,便跑去跟祖母道,不如把宅子給他,他若出門辦事,也好有個落腳處。”杜雲尋站在書架前,邊找書邊漫不經心的道。
“你祖母肯定沒應。”範安柏端起茶盞喝茶。
杜雲啓訝然,“有這事,我怎不知?”
“我不小心聽到的。”杜雲尋翻開書,細看了幾句,又放回架上,繼續找書。
“怎會說起這事讓你聽到?”範安柏好奇了。
“咳,那一對蠢貨,以爲老夫人和夫人是傻的,就以爲咱們全家從上到下都是傻的唄!男的哄女的說,他娘是二太太跟前有頭臉的嬤嬤,回頭二老爺讓老夫人從老太爺那兒把宅子要過來,到時候他娘跟二太太一求,讓他回廣陵來總管,她就能當個穿金戴銀的總管太太啦!”杜雲尋頓了一下,疑惑的問他哥,“那管事媳婦的丈夫在孃的莊子上做事呢!怎麼能當總管太太?”
杜雲啓聽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回答,範安柏笑咳了一聲,“她丈夫還在,沒與她和離自然不成,不過若是她丈夫死了,或是把她休了,與她和離,她要再嫁自然就能當那個,咳咳,未來總管的老婆。”
杜雲尋卻道:“那傢伙有老婆的,他老婆在堂哥屋裡當差呢!”
“這你又知道了?”杜雲啓總算緩過氣,沒好氣的道。
不想杜雲尋卻道:“當然知道了!那幾位表姐妹們的丫鬟常來找我院裡的丫鬟磨牙,起先聽她們說這些閒話,是聽得滿頭霧水,後來聽多了,總算搞清楚那些人互相是何關係後,倒讓我收穫不少。”
杜雲啓張大了嘴,完全不敢置信,他家這弟弟會去偷聽下人說八卦?範安柏默,心裡暗道,難不成復常是因爲那些閒話聽多了覺得厭煩。纔會想到會想去佛光寺住?
杜雲尋似知道他們兩在想什麼,板起臉冷聲道:“我沒那麼無聊,會聽到那管事哄人,是因爲我在園裡假山裡取景,他們自以爲很隱密。”作畫時聽到人在那兒說噁心情話,他差點沒吐了。
“那丫鬟們說八卦呢?”
“她們以爲我在睡覺,就大剌剌的在我窗外閒聊。”杜雲尋抱怨道。
範安柏撫額,丟了一眼給杜雲啓,這你家弟弟請自行帶回教導。
範安嶽跑了進來,看他們三個怪怪的。斂住衝勢慢慢走進屋來。“有事?”
“嗯。郎大夫來了,說要幫復常表哥把脈換藥。”
“你們去吧!”範安柏讓杜雲尋隨弟弟去,待他們去遠了,他才問杜雲啓。“復常大了。身邊侍候的總不好一直空着,他院裡的人你得趕緊補上。”
杜雲啓無奈嘆氣,管束丫鬟的事,自有奶孃或管事媽媽會做,叫主子親自去管,實在不合規矩。要是復常的奶孃還在就好了!或是有個得用的管事媳婦也成啊!想到此杜雲啓忍不住再嘆回氣啊!也不知弟弟的運氣怎麼這麼差,奶孃死了不說,就連從前親孃親自挑給他的丫鬟及管事媽媽也相繼死了!
再換上來的,不是不用心。就是惹復常不喜,出門在外還汰換了一批,現在這批又被送給萬家女,又要再重買了!
“你娘陪嫁的莊子上,沒有適用的人選嗎?”範安柏見杜雲啓苦惱。不禁疑惑的問。“方纔復常不說是,那個管事媳婦的丈夫在你娘陪嫁莊子上做事呢!”
“年前就跟祖父說過了,只怕是老人家事忙給忘了。”
範安柏倒覺得不只如此,老人看重長孫,看看杜雲啓身邊的人,再看侍候杜雲尋的,那叫一個天差地遠啊!他以阿昭爲例,對杜雲啓道:“可見你這當大哥的不用心,我家與你情況雷同,可你看我家阿昭身邊的丫鬟、僕婦,一個個都是我幫她挑,幫她看,幫她敲打。”
“喂喂,你家阿昭小不懂事,你當大哥的幫她看着,盯着,這是應該的吧?”杜雲啓不高興的回道。
“你以爲復常沒人教,自己能懂?”鄙視的哼了一聲,不給杜雲啓反駁的機會,“你和我都是祖父帶在身邊,見過的世面比一般人多,復常體弱,除了太學就是待在家,縱使聰慧懂得很多書上的知識,但對人情事理,那些彎彎繞繞的,你說他能懂得多少?他今日對崔家人說的那些話,你我豈不知,但我們不會對崔家人說,爲何?”
因爲說了就是撕破臉,不留情面了!
“那時我沒說什麼,是因爲覺得好解氣所以想晾着他們,你呢?爲何開口圓場子?”
杜雲啓像離了水的魚兒,嘴巴一張一合,一時不知如何回他。
範安柏拍拍他的肩頭,“你面對復常的時候,總是顯得氣虛底氣不足,想幫他的忙,又想他聰明,比你懂得多,行事上便猶豫不決,怕他惱了你,怕他覺得你小瞧了他。”範安柏看進杜雲啓的眼中,問:“你到底做了什麼,面對他時,總這樣討好巴結?”
杜雲啓被人一言挑破,覺得有種被看穿的狼狽。
“我…其實…也沒,不對,不是做了什麼,而是沒做什麼。”杜雲啓苦澀的道:“你也知,我自小就是跟在祖父身邊長大的,祖父和父親對我寄以厚望,因此對弟妹,我並不怎麼上心,雲瑤出事前,復常曾連着好些天找我,要跟我說話,我覺得很厭煩,你也知道雲瑤很嬌氣,復常跟我說過很多次,起先我都捺着性子去幫他解決雲瑤的要求,只是……”
一次又一次,相同的事一再發生,他有課業要忙,有祖父的要求要達成,漸漸的他連復常都不想見了!
“後來,雲瑤死了!我纔想到復常那幾天一直在找我,許是有關於雲瑤的事要跟我說,不過雲瑤都死了!再去問他這件事,我怕他會難過,其實我更怕他會因此怪我。”杜雲啓垂眸不敢看範安柏。
“後來呢?”範安柏的聲音清淨如水,淡淡的似月光撫慰他不安的心,杜雲啓深吸口氣,“我是懦夫,我一直沒敢問他這件事,後來他溺水,差點就死了!母親將他院裡所有人所數發賣,連他奶孃也沒留,我覺得不對勁,可是我什麼也沒做,直到祖父派人去找,才曉得不止他院裡侍候的人,就連雲瑤院裡的人,都已經死了!”
範安柏看着窗外天色漸暗,雨,一滴,一滴的落下來,長嘆一聲後起身,“咱們兩用點心,先幫他挑個得用的管事媽媽,幫他把他院子理起來,其他的,慢慢再說吧!”
他們都不是神仙,能揮揮衣袖讓事情重新來過,死者已矣!發生過的事情,他們沒有辦法抹去,只能盡力善後了!
ps:
先上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