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百花齊放正是遊春的好時節,不過此刻的華陽後山僻靜的山道上,卻出現一輛以薄木板搭起的馬車,飛快的自山上奔馳而下,很明顯不是來賞花禮佛的,佛寺廣場邊上,站着賞花遊玩的人們,看到這景象,不由皺起眉頭打量起來。
馬車上無印記,拉車的馬也瘦弱,跑起來倒是飛快,不知是誰家的車馬?經過彎道後,便消失了,遊玩的人們失去了目標不再感興趣,紛紛轉回頭,有人聊起禪師昨日的講經,有人則談起蒼江七賢的畫作,佛光寺外一片祥和,廣場上的人們不知佛光寺裡已亂成一團。
蜿蜒的山路崎嶇不平,這一路馬嘶車響走得不甚平靜。
沁骨寒風不斷的從車板壁的間隙裡透進來,倒在車地板上的範安陽全身蜷成一團,冷得直髮抖的她牙關不斷咯咯作響,頭上隱隱作痛,她伸手想摸,卻發現兩手都被綁在身前,好吧!雖然不是很方便,但總算能摸到疼處,手指探到軟軟的腫包,嘶!疼~
漂亮的小臉扭曲,眼眶烏青頭上還腫了個挺大的包,嗚~範安陽一時忍不住,眼淚鼻涕一起流,不止是因爲疼,還因爲冷。
“阿昭?”遲疑的少年輕喚聲,範安陽一愣,勉力擡頭車中除了自己別無他人,可這聲音是杜雲尋啊!“你還好吧?”聲音自她身後傳來,一股熱氣自身後靠上來。
“還好,就是頭疼。”範安陽微弱帶着哭音自他身後回道,杜雲尋覺得一陣心疼,他把小女孩當成是早逝的妹妹替身,之前又是親眼看到歹人們是怎麼制服她的,知她肯定是頭上的腫包在疼。
“你忍着點,尋着機會咱們就逃。”杜雲尋力持鎮定的道。“抓我們的那幾個人,有一個我曾見過,是王家的下人。”
話聲才落,馬車忽地加速奔馳。薄薄的木板吱嘎作響,似乎再快一點它們就要解體了!範安陽身形瘦小,隨着馬車快速晃動,她便在杜雲尋及車壁間半滾動了幾下,疼得她哎聲低叫。
“王家的下人捉我們幹麼?”範安陽以氣音問道,怕被駕車人聽見,她覺得剛剛馬車會突然加速,是因爲那人聽到他們的對話。
杜雲尋卻不曉,依舊以正常音量回答,“不曉得。不過王家三……”馬兒被鞭打的又猛地撒蹄狂奔。這回杜雲尋也被震得甩去撞車壁。直撞得他眼冒金星,身後又被個小小的身體撞上,他痛哼一聲,範安陽低喃着道歉。隨即又以氣音細聲道:“我覺得車伕聽得到我們說話。”
杜雲尋苦笑,“不曉得綁我們做什麼?”要錢?範、杜兩家在湖州只有兩個半大少年當家,能有多少銀兩付贖金?丁家就不同了!爲何不抓丁家姑娘?
還沒來得及想清楚,馬車再一次轉彎,這回換範安陽撞車壁,杜雲尋撞上她,範安陽覺得這車伕的駕車技術很差勁啊!不過也許他是故意撞得他們七暈八素的。
範安陽腦子昏昏沉沉的,覺得眼下這情況頗好笑的,便輕笑出聲了!很快就樂極生悲。痛啊!
聽到小女孩先是笑聲輕快後是嗚咽不成聲,杜雲尋輕嘆口氣,出聲安撫,不過這回不敢再以平常的音量說話,而是跟範安陽學壓低了嗓子。
範安陽卻沒聽他說話。反而注意起外頭的情況,“噓,你聽!你聽!”杜雲尋安撫的話被打斷不覺愣了下,再聽範安陽急切的要他聽,他忙定下心聽着,外頭風聲不再呼嘯,雞鴨牛羊的叫聲遠遠近近不絕耳,還有男人、女人並孩童高低細啞不一的喝斥聲。
這是?進城了?這個念頭閃過,杜雲尋立刻想揚聲求救,卻被身後怪異的聲音所制止。
“小子,你要敢亂來,我現在就要這丫頭的命!”粗嘎低沉的男聲在他耳際響起,杜雲尋欲擡頭望,朝上的右臉傳來火辣辣的痛,左邊的臉頰狠狠的撞到車板上。
杜雲尋不敢逞強,點頭應是,嘴巴立刻嚐到血腥味,臉頰上有點溼,流血了?範安陽很識時務,她只在來人刀尖抵向她時嗚咽一聲,之後就沒有任何聲音,就算看到那人持刀柄砸向杜雲尋的臉,也只瞠大眼不敢出聲,那人很滿意他們的表現,轉身走了。
變故中馬車已進了城,馬蹄敲在堅實的泥地大道上,聲響沉悶,杜雲尋在腦中迅速的搜尋佛光寺周邊有什麼城池,佛光寺位在華陽山上,周邊除華陽城,尚有數個零星城鎮,說大不大說小亦不小,但不論大小,藏匿兩個肉票絕計是沒問題的。
他倒是沒想到,自己會有淪爲肉票的一天!祖母想要他父子三人死,母親則想他們兄弟死,都是一樣要他們的命!
“表哥?”範安陽小聲的喊他,他連忙應了一聲,“你沒事吧?”
能有什麼事?他苦笑,正待開口吩咐她別衝動行事,就聽到她把他心裡的話說了出來。
他不由愣住。
他知道範安陽沒傻,相反的,她還頂聰明的,範安嶽那小傢伙曾在他跟前不情不願的贊過範安陽,孩子氣的哀怨自己天資不夠,不像小姐姐那樣學什麼都快,反應也快!他恨楊十一郎毀了那個令他又氣又恨的姐姐,但杜雲尋覺得那孩子氣抱怨的話底下,是深沉的自責與哀傷,他看得很清楚,因爲他亦然!
只是他沒想到這小表妹如此冷靜!
那個小姑娘知道被綁架不哭不鬧的?有,就範安陽!還叫自己別衝動,乖乖聽對方的話,別跟他們硬碰硬。
杜雲尋點頭,後又想到被丟進來時,看到的景象,知道範安陽是背對着自己,他點頭她應是看不到?忙要開口應諾,範安陽已經出聲,“噓,好像到地頭了。”
外頭很安靜,只有馬匹低鳴聲,車輪輾壓過地面的聲響,“籲!”車伕讓馬兒停下,含糊不清的交談聲。吱嘎作響的木門開啓,不久車往前行,這是進院子裡了。
狀況不明,範安陽和杜雲尋都不敢妄動,一個男人開了車門,伸手拖起杜雲尋,他似對杜雲尋的單薄頗爲不屑,將他往外扔去,再俯身抓起範安陽,一樣的動作。卻遭到反擊。他的小腿上被人踹了一下。吃痛的鬆開手,手裡抓着的女孩因此沒有往車外丟,而是直接往車板摔,男人生氣的踢了女孩兩腳。
“死丫頭!敢踢我。找死啊!你!”男人罵罵咧咧的,範安陽悶哼兩聲縮成一團,又被抓起來,這回沒被扔出車外,而是直接拎着下車,範安陽飛快的掃了院子一眼,遠遠的屋前廊下站在一個少年,她見過!王進修,是王進修。
心神電轉間。王進菀憂形於色悄悄與她說,她三哥似乎很喜歡丁筱樓的畫面閃過眼前,尚不及多想,她就被人扔進一間屋子裡。
屋子很陰暗狹小,屋頂很矮。角落裡稀落堆着幾捆柴,一張破桌子擺在窗前,窗框上釘着木片,稀疏的光線透過木片間的縫隙灑進屋裡,範安陽縮成一團,拎她過來的男人冷哼一聲轉身鎖門走人,門口一漢子搓着手涎着臉問:“就這樣關着?沒事吧?”
“能有什麼事啊?”男人冷笑,“一個女娃娃,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能有何事?”
問話的人顯然很畏懼此人,聞言訕笑討好幾句,待把人送走,才朝地上吐了口濃痰,“我呸!不過是個閹人,若不是看在你主子的份上,小爺需要這般討好嗎?呸!”漢子嘴裡罵罵咧咧的,卻不敢揚聲,範安陽聽他的聲音越行越遠,才翻身試圖坐起來。
“你沒事吧?”她問道,屋裡靜悄悄的,先她被扔進屋的杜雲尋蜷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手腳並用爬靠過去,看到杜雲尋朝她微笑,結果扯到了臉頰上的傷口,疼得他變臉,範安陽伸出手想碰他的臉,他想避卻沒避開。
“真狠!”小心翼翼的探看着,那個人出手真狠,杜雲尋白玉無瑕的臉頰上掀起了一道口子,不止皮破連肉都掀起,鮮血淋漓的看着很可怕!杜雲尋這是破相了啊?
杜雲尋低聲問:“你的頭沒事吧?”範安陽眼睛烏青腫脹,臉頰上也是青紫一片,是被人打的,那些人對個小女孩出這麼重的手!
門口那漢子說把他們扔進屋的是個閹人,“王家怎麼會跟閹人混在一塊?”杜雲尋想不通,範安陽更想不通。
“我記得楊十一郎回京了。”杜雲尋忽道。
範安陽一怔,“會是他派人來找我的麻煩?”不會吧?她沒那麼重要吧?不過想到死在他手裡的奶孃、丫鬟們及家丁、護衛們,想到他因此被流放去西北,“莫不是他把被流放的仇記到我頭上了吧?”
杜雲尋沉吟良久,慢慢爬起來坐着,“說不定,似他那等天之驕子,向來只有他給人難堪的份!我記得小路曾得陛下讚許過幾次。”
他記得有次宮裡詩會,五皇子一派幾乎篤定五皇子會奪魁,偏偏半道殺出個程咬金,頭彩讓範安嶽奪了去,因爲是個未滿十歲的孩子奪冠,皇帝大爲驚訝,特意召到跟前嘉獎,當時衆皇子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
範安陽出事皇帝震怒,竟有人在天子腳下率衆追殺人,就算是朝堂上爭鬥也無人沒品到對方家眷出氣。
杜雲尋記得,楊十一郎被判流放,大哥和父親都說輕判了,祖父卻道,是輕判,不過以皇帝待楊家情份爲代價,倒也值了!
只是,他一回京就又來找範安陽的麻煩?這人有病嗎?不,這人高高在上慣了,在北邊流放吃苦,回來想要找人泄恨,再正常不過了吧?所以他勾搭上王進修?王進修與範安陽見過面,但連話都不曾說過,能有什麼恩怨?
“爲何王……”
“王三表哥喜歡十三表姐。”範安陽嘴角微勾,爲其解惑。
就因爲這樣?“復常表哥不知道吧?王三表哥爲了十三表姐,過年前曾離家出走呢!”
後來呢?杜雲尋投以疑問的眼神。
“王大表哥找到他的時候,他還鬧着不肯回,說是要大姨母答應他去向二舅母提親,他才肯回。”
離家出走還威脅嫡母?這傢伙病得不輕啊!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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