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9-5 1:25:51 本章字數:6444
羲和有些不情願,卻也不得不走過去。8
眼見着青華素手捻過一張雪白的宣紙,骨結分明的五指壓在宣紙上平鋪好,拿小硯石將四角席住。白袖一滑,青華手中便拿着一塊丹墨石,往硯中注入清水之後,磨好了墨。
隨後青華執筆,蘸飽了墨,在宣紙上下筆如神。水,池塘,葉。最後畫了一支蓮,蓮心雪白,蓮瓣卻透紅。
最後那支蓮便在羲和的眼皮子底下緩緩綻開,雲燼隔着長桌都能看見,而後又神奇地“哇”了一聲棼。
羲和默默地看了一會兒,可印在腦海裡的只有方纔看見的白紗上盛開的梅。梅的顏色,看得出來屢屢添紅,紅地太過詭異。羲和問:“爲何帝君不再畫一幅那樣的梅呢?”
青華頓了頓,道:“那不是我畫的,我畫不出那麼有靈氣的東西。”
頭一次,羲和懷疑是自己的耳朵聽錯了。青華竟承認了自己有所不能,而且還是對着一幅古舊的畫。羲和不知道她究竟是該難過還是該高興圭。
既然有靈氣,那爲何當年他不準羲和再畫呢?
當年年少無知,羲和不明白青華的用意,一味地因青華的話而感到傷心難過,最後還是依青華的話不再畫窗紗上的梅,索性停筆再也不畫畫。現如今總算比當年見多識廣了一丟丟,再一次看見這幅曾經親手所畫的畫,羲和驀然有些領悟,爲什麼青華不准她再畫。
因爲那幅雪地裡綻開的梅,委實太特殊。那是以羲和的精血而成,沾染了上古神祗的非凡靈氣。
可也正是因爲如此,羲和想着青華拿丹墨再度描梅花時的場景,才感到無上擔憂。
原本,一幅隔了數萬年古舊的畫,縱然是再有靈氣,隨着歲月的流逝,靈氣也就漸散,直至最後變成一幅普普通通的畫。可是,青華卻拿丹墨屢屢添紅,還是素墨親手所養的丹墨,不僅鎖住了靈氣,還多了其他不該有的雜糅的氣息,所以才顯得那麼詭秘妖豔。
羲和看着如血一般的丹墨,輕輕卻別有深意道:“這丹墨色澤十分好,帝君還是小心收着。不必給丞洺亂畫浪費了,小孩子見多了這種顏色,怎麼都不太好。”
雲燼聞言縮了縮肩膀:“現在看多了我是覺得有些可怖,看見它心裡就有些慌慌的,很沒有底的感覺。”
青華亦是別有深意地看了羲和一眼,道:“你也不是什麼都不懂,不過確實是我考慮不周,忽略了丞洺的承受限度。”最終青華將所有的丹墨都收了起來,也不再用丹墨教雲燼習畫。
下午,雲燼放學時,羲和牽着雲燼向青華道別,而後欲離開妙嚴宮。只是走在門口處,羲和猶豫了又猶豫,鼓起勇氣回頭看着青華,道:“你能不能,將那幅白紗梅送給我?”
羲和從未要求青華送她什麼東西,這是第一次。可青華沉吟了下,還是拒絕了:“我可以畫其他的給你。”
“那對你很重要麼?”
青華想了想,道:“並非很重要,只是收藏了許久,有了習慣。”
(二)
回去以後,羲和始終有些心事悶着。雲燼以爲羲和是因爲青華拒絕了送她畫而感到不開心,故而安慰她道:“姑姑你心放寬一些,其實我覺得那沒什麼好。大不了你也在窗紗上畫一些梅花就好了啊,不過不要那麼豔。我感覺,那梅花對師父還是有些重要的,連小師姐收拾書桌的時候師父都不讓她動。”
於是傍晚,羲和一言不發地牽着雲燼去和東極的弟子們一起用晚飯,並吩咐雲燼乖乖吃完飯之後回去園子裡,若是羲和遲遲不回來他就自個先洗洗睡,而後連飯都沒吃就要走。
雲燼拉着羲和的衣角,不捨地問:“姑姑你要去哪兒呀?”
羲和道:“我要去辦點正事,你夜宵想吃什麼,回來的時候我給你帶。”
雲燼當即換上笑顏,數着手指頭道:“烤魚啊,螃蟹啊......”
羲和打斷他:“只能選一樣。”
雲燼努嘴想了想,道:“那、那還是烤魚罷,但是上面要加一些蟹肉沫。”
羲和抽了抽嘴角,雲燼催促着她快去辦正事。夾答列浪羲和便也不耽擱,留下雲燼扒着碗,自己先走了。
問過東極的弟子,羲和一路小徑通幽,去到了一處幽寂的山谷。沿途草木繁茂,很像是一處世外之地。在山谷深處,有一所簡單的園子,羲和便不急不緩地走在通往園子裡的青石小道上,青石路兩邊,栽種着種類繁多的豔麗花草,卻不是用泥土栽種,用的是墨石。
有青墨,也有黑墨。這些墨藉着草木爲媒吸取天地精華,極富有靈息。
絳紫色的裙角偶爾自花草上輕輕掃過,驚起花草一番輕微的顫動。
站在園子門口時,素墨一襲黑衣身形頎長,像鬆泥土一般正在給盆盞裡的墨石也鬆一鬆。擡起頭來看見門口站着的羲和,露出溫和細膩的笑來,道:“丞洺姑姑怎麼來了。”
羲和道:“來看看大師兄如何養墨,有些好奇。”
素墨迎着夕陽的餘暉,對着羲和笑道:“那丞洺姑姑還不快快請進。”
遂羲和踏入了園子,將園子裡的墨都細細看了一遍,唯獨沒有發現丹墨,也不拐彎抹角,徑直問道:“大師兄這裡沒有丹墨嗎?”
素墨低着眉,手裡鬆動墨石的動作未停,神色自若,一會兒才道:“這個時候沒有了。”
羲和眯了眯眼,看着半掩的屋門,道:“那什麼時候纔有。”
素墨道:“一千年一次。”
羲和將目光移了回來,若無其事道:“大師兄別怪我多事,雖是不知爲何帝君准許你養丹墨,我這個外行人也不懂,卻曉得丹墨很危險。一千年養一次倒無所謂,若要是一養就養了上萬年亦或是十萬年,以大師兄的精血爲食,若出人形了,必然是極其有威脅性的。上次大師兄送去給帝君的丹墨石,從那顏色看起來,大師兄的仙靈是否有些不穩。”
素墨震驚地看着羲和,良久鄭重道:“素墨可否斗膽問一句,姑姑究竟是何方神聖?”羲和笑了笑,無謂道:“倒不是個什麼神聖,只是早年,憧憬過東極,故而對東極比其他地方要熟悉一些。活得太久了,總得無事找事做。”
(三)
素墨手指去撥弄一盞青墨,青墨上面生長了一株單薄的小木枝,搖曳着三兩片脆弱的嫩綠小葉,垂下睫羽,彎着嘴角漾出一抹單調得發苦的笑,道:“正如姑姑所說,活得太久了,總得無事找事做。帝君每一千年,會用一次丹墨。”
羲和心尖發痛,輕佻佻地問:“是爲了給一幅畫添顏色?”
素墨點頭:“用了丹墨,顏色褪得格外慢一些。”
羲和張了張口,問:“爲什麼呢,他......很喜歡嗎?”
素墨道:“帝君都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喜歡,我又從何得知。早年間,興許是一時興起,給褪掉顏色的畫再添顏色,漸漸養成了習慣罷。”
最終羲和什麼都沒說,在園子裡陪着素墨站了一陣,直到天色暗了下來。羲和負着手,絳紫色衣裙隨着晚風微微浮動。她側首清然地看着素墨,尊華氣度盡顯,額上冷麗妖嬈的紫色額印忽隱忽現,道:“大師兄,莫要枉費帝君親手將你自戰亂魔窟中帶出撫養長大。你要對得住他,否則莫怪我對不住你。”
素墨瞠着雙目,一時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你是......”待回味過來時,羲和的背影早已經走遠。
東極安寧了十幾萬年,青華安寧了十幾萬年。羲和想,若是不出差錯的話,青華可以千千萬萬年都安寧着。
青華與羲和的父親一樣,是同一批誕生在四海八荒開天闢地以來的神族。還記得羲和的父親羽化之時,他身爲上古神祗的領袖,那是他的責任、他義不容辭。東極,也曾是仙魔大戰最殘酷的戰場,而東極的妙嚴宮之下,堆鎮了不知多少魔族的屍骸。因而不能出現任何紕漏,否則那樣的責任就會同樣降臨在青華的身上。
青華,曾是羲和從小的夢。倘若連他都羽化了,羲和豈不是從此連夢都沒有了。
羲和記得,當初青華執意撿回素墨時,她的父親也曾阻止過。因爲素墨仙不仙魔不魔。如今素墨能有如此成就入仙道,必定是受盡了千辛萬苦和磨難。只是千萬莫要在到頭來,功虧一簣。
(四)
“素墨,將才來的人可是荒海的龍族君上?”就在素墨還在園子裡發怔的時候,房間裡冷不防發出一句十分柔婉悅耳的聲音,喚回了素墨的神思。
素墨進屋,屋裡瀰漫着一股清幽的紫檀香的味道,卻絲毫沒有點燃香的痕跡。一方紫檀木上,還安放着一隻琉璃盞,琉璃盞內躺着的竟一塊不大的丹墨石!丹墨石周身散發着詭異的紅芒,似能迷失人的心智一般,素墨看向它時,神情極致溫柔。
也正正是丹墨石在與素墨說話。
素墨手指輕輕摩挲着那丹墨石,丹墨石貪婪地割破了他的手指,一滴血沁入丹墨石內。素墨淡淡笑道:“你足不出戶,倒還見多識廣,怎麼知道那就是荒海的龍族君上呢?”
“我見過啊”,丹墨石道,“曾經我見過龍君,額上也有那樣的印記,不會錯的,方纔她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龍氣,除了龍族以外沒哪個會有。況且,我還知道,她曾經來過東極。”
素墨手指戳了戳它,道:“那小曄你說說,她何時來過東極?”
丹墨石道:“她就是你的師妹啊。”
素墨渾身一震,聽聞它繼續道:“她就是你的茹亦師妹啊,當年掉落神仙崖的茹亦!”
素墨嘴角溢出一聲不可置信的輕笑,道:“你將將,說什麼?”
丹墨石又嬌聲認真地道了一遍:“將才來的那個女子,是龍族的君上,也是當年在東極落崖的你的茹亦師妹!模樣雖然變了許多,可當年她落崖時,我在這裡都能感覺得到強烈的被掙脫束縛的龍氣,同時荒海的龍族長老出動,神仙崖下面你們感應不到,我卻是可以感應到的。是你的灼姩師妹害茹亦師妹掉下去的,這個我早就告訴你了的。”
素墨凝起了眉:“小曄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丹墨石沮喪地嘆了一句:“我也想不明白,怎麼她就又回來了。素墨你千萬不要將這件事告訴你師父,不然的話青華帝君就用不上丹墨去祭奠你茹亦師妹的畫了,他也不會再讓你養丹墨石的。你偷偷養着我,很容易被發現的......素墨素墨,你聽見了嗎?”
素墨回過神來,對着琉璃盞內的丹墨石淺淺一笑,連紅芒都有些黯然失色。他道:“聽見了,冥曄,我怎麼都不會離棄你的。”
紅芒驀地又緋豔起來,丹墨石道:“素墨,等我變成人了,我就嫁給你好不好?”
素墨笑得很輕柔,道:“那是什麼時候,還要我等多少萬年呢?”
“快了快了,很快我就能夠變成人了,能夠摸得到你碰得到你。”
夜幕裡,一夜的繾綣私語。素墨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他竟會愛上自己親手養出來的最美麗最妖嬈的丹墨石。
(五)
出了山谷之後,羲和坐在某個山頭上,口中閒着草莖,苦悶地吹着風。她得想辦法將青華手裡的那幅白紗梅畫弄回來,不然心裡頭就始終不踏實。但究竟要想個什麼辦法才能在青華心甘情願或者是不反對再或者是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將畫弄到手,一時羲和還真沒有頭緒。她腦海中除了浮現出一個大大的字——偷——以外,其餘的都是蒼白無力的。
莫不是真要她堂堂龍族女君上潛到青華的妙嚴宮裡,偷東西罷?!最終羲和思來想去,衡量考慮了這一行爲有可能帶來的種種弊端,在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之下還是決定冒一冒這個險。正好眼下夜黑風高,很適合做這樣的事情。
如此想着,羲和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塵,乘着夜色偷偷摸摸地趕往了妙嚴宮。只要莫讓青華抓到,結果就不算太壞。到了妙嚴宮,華燈初上。冷冷清清一個人影都沒有。這偌大的宮內,這麼多年卻只住着青華一人,羲和不知道他入夜是在哪裡歇息,但肯定不會是在白日教導雲燼的那個殿裡。
貓着腰,踏着小心翼翼的步子走了一段迴廊後,沒有遇見青華,羲和便以偏概全地開始覺得其實在這個時候能遇見他的機率很小很小。遂再穿過一條曲徑,羲和走過了螢火點點的婆羅樹林,膽子大了些,腰挺直了步子亦很沉穩,輕車熟路地走去了白日裡青華所在的那個殿。
殿門口掛着兩盞瑩白的燈,裡邊卻漆黑一片。羲和四處看了看,周圍並沒有什麼異常,安靜得很;她便挑着眉頭伸出食指戳了戳殿門,門隨着她手指的力道滑開了一條縫,隨後她淡定地滑進那條門縫裡,輕巧地入了殿。
入殿之後,羲和摸索着去到長桌那裡,欲找出畫匣子裡面的白紗梅畫,其間沒看清腳下險些被一張矮椅給絆倒。幸虧羲和反應快及時扶住了矮椅才使得矮椅沒有倒下以至於發出醒耳的響聲。
妙嚴宮很靜,這矮椅倒一下,興許就驚動了青華。
羲和伸手往畫匣子裡掏,只掏了三兩下就似能夠感應到一般,一手精準無誤地抓住了那幅白紗梅畫,兩指輕輕一扯解開了卷畫的帶子,頓時一幅紅梅綻開在白紗雪地上的光景完完本本地呈現在羲和的眼前。那紅梅,竟還發燙並散發着些微的紅芒。
羲和眉頭一蹙,順手拎起長桌上白日用來調丹墨剩下的清水往畫卷上一潑,熱度漸漸消去,紅芒才漸散。
羲和冷幽幽道:“我沒準你出來,你胡亂跑出來試試看。青華縱你,但我不會。每一千年吸取一次丹墨石的靈力,還不如花時間老老實實地修行,興許還能化出一人半形。”
畫上的清水被畫中梅吸乾,一切又恢復了平靜,直到紅芒消失得無影無蹤,與一般的梅畫無異。
(六)
羲和這纔將畫有條不紊地捲起,打算神不知鬼不覺地收好帶回去,回去以後再往那畫上捏一個封印決,讓那上面的靈氣隨着時間的推移而漸漸散了,如此纔是一個理想的狀態。若是它自己疲於修行,也就是一幅普通的畫,只是平白可惜了它在青華帝君身邊呆了幾萬年所沾染的這幾萬年的祥瑞仙氣。
但倘若它有些上進心,在封印決裡勤奮修習,他日在東極這處仙界聖地自當另有一番造化。
只可惜,這一切理智又合理的設想,羲和都還沒來得及實現,就夭折了。正當羲和收好了畫欲退出去,並忍不住吹聲口哨慶賀成功來得太早太容易時,忽然外面就響起了錯落閒散的腳步聲,並伴隨着火光一閃一閃的正朝這漆黑的大殿靠近。
頓時羲和的頭皮都麻了,委實是想不到除了她自己以外還有哪個變態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種地方。當然,這裡是青華的地方,還有青華這樣一個變態。
羲和看着那滑開的殿門門縫,聽着一道毫無起伏的聲音淡淡道“門怎麼沒關好”,真真是失策。一時對自己進門忘記關門而感到悔恨萬分。
隨着門吱呀一聲響,青華推門而入。幾乎是那一剎那,羲和腦中忽得一靈光,將畫扔進畫匣子裡,隨後彎身一變竟變成了一張矮椅,直挺挺地立在地面上。正逢青華手捧着一盞柔黃的燭火,白色衣袍安然垂地,燭光映襯得他的臉忽明忽暗,神情始終如一的清淡。
青華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羲和祈禱着他能關上門就回去時,偏生他不如羲和的意,端着燭火就走了進來,走得十分從容。每走一步,羲和的心窩子就抖一下。
終於,青華在羲和變作的這張矮椅面前站定,垂着狹長的眼面無表情地睥睨她。羲和不禁有些懷疑青華是不是發現了自己,青華卻白袖一掃擡手取出了畫匣子裡的一幅畫,好巧不巧正是方纔羲和纔拿清水潑過的白紗梅畫,打開看了看復又收好,竟是收攏進自己的衣袖裡。
羲和爲此感到很沮喪很受挫,此番行動失敗,畫又被青華捲走,下回不曉得何時纔有機會再弄到那幅畫。
然,這還不是最要緊的。
最要緊的是,青華收好的畫之後,重新睥睨着羲和,這回似睥睨出個名堂了,青華嘴角微微往上揚了一個若有若無的弧度,而後竟擡腳輕輕踢了踢羲和這張矮椅,將羲和踢到了一邊。羲和還沒反應得過來,青華白衣一揚就端端正正地坐在了羲和的腰板上……
PS:青華就這樣坐了羲和,簡直是太不要臉了!話說本月還有兩次大更~同學們做好準備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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