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9-3 22:40:25 本章字數:8601
(一)
但往往有時候,人生也便這麼陰差陽錯。8羲和的循規蹈矩並沒能讓青華覺得她有多乖多聽話,反倒沒給青華留下多深刻的印象,連灼姩都不如。灼姩還會撒嬌,但羲和就只會默默地待在青華身邊,不經意就以爲羲和不存在。
卻也在無形當中,很陰差陽錯地成爲了青華的習慣。
彼時,在妙嚴宮外,如今日這般是大清早,羲和揹着一隻小揹簍,想去崖壁上爲青華採摘清晨張開的第一片石青茶葉。灼姩便會開開心心地蹦到羲和麪前,面上難掩興奮嬌羞之意,道:“小師姐,昨天師父教我畫窗畫了,他沒有教你麼?”
羲和雙手捏緊了揹簍的背繩,若無其事道:“師叔已經教過我畫畫,所以我會畫一些窗畫。崢”
灼姩得意道:“其實要是師父真的喜歡你,就會像手把手教我一樣來教你。畢竟你不是東極的弟子,師父對你和對我不一樣也是理所應當的。”
灼姩委實是傷到羲和了,然後凱旋歸去。羲和才明白過來,青華從不過分親近教她什麼,一切都是她自己在努力學習,拼命拉進和青華的距離,她以爲她是資質過人才不必讓青華費心手把手指導,其實是在自我安慰。真正的原因是因爲她不是東極的弟子,而青華也一直將她當外人。
懷抱着這樣的心思,羲和去崖壁採茶時都心不在焉,失手採錯了茶葉不說,還險些幾次十足掉下崖壁。回來時羲和一身狼狽,擦破了手腕;未免讓青華看見她那副不體面的模樣,便讓灼姩來取了茶葉去替她爲青華煮茶客。
帶着被擦破的手腕,羲和將自己悶在房間裡,一次又一次地練習畫窗畫。她不用青華指導也能畫得很好。薄薄的白色窗紗被繃緊在窗柩上,羲和畫着東極的山,東極的霧,以及妙嚴宮內清晨窗邊纔會有的白衣身長玉立的身影,倚靠在窗前,蔥白的手指逗着窗柩上的小青鳥,墨紫色的長髮流瀉了一襲白。
那是一幅窗裡窗,畫中畫。是羲和心目中永遠都無法忘懷的影像。
然這樣的窗畫,終究不能拿出去見人。只能隱秘地放在她自己的房間裡,偶爾靠着那窗畫解乏亦或是入睡。遂羲和再畫了其他的窗畫,這回畫的是東極的冬,素裹寒梅,十分清冷孤絕。
如此反覆描畫,受傷的手腕沒有停歇過,竟沁出絲絲豔紅的血絲,滴落在了雪白的窗紗之上,恰巧成了一朵朵綻開在寒冬裡的紅梅,十分妖冶美麗。
羲和這才滿意了些,因爲那無疑比灼姩畫得好,她也拿得出手去讓青華看然後讓青華給予指導。她想青華看了之後,能夠誇她一兩句她畫得很好,如此所有的難過和寂寞就會煙消雲散。
只可是,羲和捧着窗畫滿懷期待地去找了青華,青華清清淡淡地看了那窗畫兩眼,冷不防蹙起了眉,再看着羲和,問:“爲何要畫這樣的畫?”
羲和不明所以,提心吊膽道:“師叔,這有什麼不對麼?”
(二)
“沒有什麼不對”,青華不再看羲和畫的窗畫,淡淡道,“只是往後你都不要再這樣畫了。”
這句話羲和兀自回味了許久,都沒有弄明白青華究竟是什麼意思。恍然間,她甚至都忘記鼓起勇氣問一句爲什麼。凡事,羲和總喜歡往好的方面想,興許,興許是青華他覺得羲和的畫功很好所以不用再練習了。
可是這回,這樣蹩腳的自我安慰法連羲和她自己都騙不過自己了。等回過神來時,青華人已經不在,灼姩小步走了過來,一手攬過窗畫,端着細細看了一番,眉眼依稀帶着光彩,道:“原來小師姐畫的是梅花啊,雖是很好看,只可惜師父不喜歡。”說着她便湊攏嗅了嗅,皺眉又道,“而且是什麼味道,還這麼臭。”
灼姩嫌棄一般地將窗畫還給了羲和。羲和愣了半晌,呆呆地亦湊攏嗅了嗅。墨裡面夾雜着的,是她的血腥味罷。
羲和很聽青華的話,從此果真沒再畫過畫。不只是窗畫,連其他的畫都不曾再畫過。畫畫這功夫,是青華教給她的,她最後還是原封不動地再還給了青華。
月中,很圓。
清泠的月光白瑩瑩鋪下,將萬物都映襯得十分柔和。夾答列浪風,將樹葉沙沙沙地吹拂得響動,將一地的白月光修剪得細細碎碎。
羲和在園子裡睡着了,手裡還拿着一方白紗,白紗上畫着的是一襲白衣墨紫發身影的青華正逗着小青鳥的光景。卻不慎被路過的灼姩給發現了去。
當灼姩面上帶着詭異的笑,手裡拿着她的窗畫,問:“小師姐,你很喜歡師父嗎?”的時候,羲和直感覺,自己周身如置冰窖,凍得直哆嗦。
灼姩對羲和的反應和表情很滿意,揚了揚那窗畫,滿意道:“要是我將這個拿給師父看了,師父知道了你的心思,你就不能再留在這裡了。”
一直以來,羲和對青華的情感從不屑於掩藏,她覺得喜歡就是喜歡,不必要閃躲掩藏。可是卻因爲灼姩的話,忽而感到害怕了起來,害怕自己因爲這窗畫就真的不能再留在東極了。
羲和讓灼姩將那白紗窗畫還給她,只可惜灼姩不肯,灼姩非得羞辱羲和一番纔會罷休。灼姩對她說:“但是我不會去告發小師姐的,師父高高在上,連話都不常常對小師姐說,他會喜歡你嗎?這幅窗畫小師姐還是收好,我有師父親自爲我畫的窗畫,所以不會要這個。”隨後灼姩纔將窗畫端端正正又放回了羲和的手裡,洋洋灑灑地走開了。
羲和不得不承認,灼姩雖是要強了些,但那個時候她還是有些感激灼姩的。因爲灼姩沒有去青華那裡告發她,她還可以努力,還可以留在東極。只是,她對青華的喜歡,興許真的要掩藏起來了。那樣會更辛苦。
(三)
鬼使神差地,羲和竟跑去了灼姩的房門外,看灼姩窗紗上的窗畫。那是青華爲灼姩畫的窗畫,畫的是一位少女立於春舞花飛的時節裡,很清淡卻很漂亮,是青華的作風。
原以爲灼姩對青華的喜歡和自己對青華的喜歡有些不一樣,卻不想其實是一樣的。灼姩爭強好勝,都只是爲了能讓青華更親近她而冷落自己。
很多時候,羲和都覺得喜歡青華其實很寂寞,她也有些佩服自己一堅持就是那麼久。那麼久被青華不鹹不淡地對待着,羲和又有些喪氣,就算要花癡要頭腦發熱,都該是清醒了,可羲和偏生不願半途而廢。興許,真的會有堅持不下去的那一天。
明明羲和能夠進出妙嚴宮,能夠時常看見青華,就在離自己咫尺近的地方。一襲白衣,墨紫色長髮流瀉,那麼近,羲和卻感覺越來越遠。
現在想來,羲和覺得自己年少的時候真真是又傻又天真。那個時候她是喜歡青華,但就是讓灼姩以爲她很卑微很好欺負。現如今灼姩的輕易幾句話早已經不能再讓羲和爲之難過了。當年什麼都可以忍受,現在就該輪到讓灼姩也不那麼好受了。
說來,羲和又覺得有些好笑。那個時候的女孩子,不比現在,早熟得很。小小年紀,就懂得什麼情啊愛啊,情愛能是多大點事,竟成爲自己年少時堅持學習的動力,哪裡是現在的孩子能夠比得上的。就好比雲燼,情愛這個詞語興許他都不知道是個什麼意思,目前就只爲自己將來找不到媳婦而憂愁過。
羲和負着手走近灼姩,半眯着眼睥睨着灼姩。因灼姩比羲和矮小了半個頭的光景,一與羲和無形之中的迫力相比較起來,就顯得灼姩更加嬌弱。羲和微微一勾嘴角,道:“仙姑身子委實弱得緊,正好我要回去,若不嫌棄,我可送仙姑一程,算是報答仙姑之前接送丞洺上下學。”
灼姩柔柔笑道:“早前接送丞洺上下學,都是我應當做的,不敢受丞洺姑姑的報答。”
“如此,我便回去了。仙姑請自便。”羲和錯身而過。
然腳下只走了三兩步,恰恰羲和與灼姩相互背身而立時,灼姩忽然道:“有一個問題,不知道方不方便問丞洺姑姑。”
羲和挑了挑眉,道:“仙姑請講。”
灼姩便問道:“不知丞洺姑姑與丞洺小師弟從何處來?之前在哪座仙山修行呢?”
“怎麼,東極竟也開始在意起門楣和出身了嗎?”羲和側眼看着灼姩,道。
灼姩沒有絲毫不自然,道:“丞洺姑姑莫要誤會,我這般問並非是在意丞洺的門楣和出身,只是先前總聽丞洺小師弟提起他的阿爹阿孃,因而眼下得空就問問。”
(四)
“那就是純屬個人八卦了。”羲和隨意地撣了撣肩上不知何時沾上的帶着水汽的花葉,狀若無意道,“聽說東極避世已久,掌天地乾坤而不問世事,怎麼,仙姑也有八卦的興趣嗎?有也不妨,新近仙界很流行八卦,仙姑也算趕得上潮流。”
灼姩顏色不怎麼好,垂下眼簾,謙讓道:“丞洺姑姑不願說,也便罷了。”她的姿態擺得很到位,很似羲和在咄咄逼人一般。
羲和對此,見慣不怪了。她也不怕當這個惡人。羲和深吸了一口氣,伸了一個懶腰,享受着晨間新鮮的空氣,道:“那我也問仙姑一個問題可好?”
灼姩道:“丞洺姑姑請講。”
羲和側身,看着灼姩,清幽幽地道:“我想請問仙姑,前兩日是如何費心招待丞洺的,方便的話可否告知一下。”
灼姩微不可察地怔了怔,張了張口,淡定自若道:“我想,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羲和不動聲色:“嗯既然仙姑說是有誤會,可能就是有誤會。”說着灼姩面上的笑就已經掛不住了,羲和便擡步往前走去,有了幾步似又想起了什麼,側身回眸,眼色染寒,又道,“下回仙姑該小心一些,莫要再有什麼誤會纔好。”
灼姩說不出話,只得眼睜睜看着羲和走遠,最終消失在迷茫的霧氣裡。
妙嚴宮很大,羲和沒有走捷徑,而且轉了大半個彎才能走到宮門口。朝陽剛好遲緩地露了一個頭,將白霧鍍了一層薄薄的淡金,一眼看去十分美麗。
羲和裙襬一掃,嘴裡叼着一支方纔在路上信手摺來的婆羅樹小枝,乾脆坐在了妙嚴宮門前高高的石階上,看雲捲雲舒。
不一會兒,一抹墨色身影就出現在羲和的眼皮子底下,並沿着長長的石階一路往上。
素墨走得不急不緩,手捧一方如石頭一樣的東西,用錦帕蓋着,頗有一些神秘感。遠遠地素墨便看見羲和坐在高高的石階上,先是愣了一下,繼而嘴角掛着若隱若現的笑,迎了上去。
羲和支着下巴百無聊賴地看了一會兒山間的雲霧,又看了一會漸漸走近的素墨。羲和邊端詳邊思忖着,像素墨這樣的人,生得溫潤,黑衣黑髮,性子亦如墨一般安靜純粹,往面前一站該還是有些魅力的。如若再將此人往九重天一放,能掀起一波新浪潮,興許天后流錦就不會因爲天帝人氣太旺而感到煩憂了。待到素墨近在眼前了,羲和才懶洋洋道:“大師兄早。”
素墨道:“丞洺姑姑早。”
(五)
羲和便側頭看着素墨手裡的東西,無意道:“大師兄養的墨熟了麼,今日送來的可是丹墨?”
話一出口,羲和又覺得有些不妥。如此問,似乎顯得她知道得太多了,不利於她的低調作風。
素墨會養墨,養的是墨石,其中最精粹的還是丹墨石。早年她還在東極的時候就知道,青華所用的一切墨都是素墨一手養出來的,只是當時甚少見過,且又年幼,就是見了也見不出個所以然來。素墨的墨不光是在東極出名,有一些避世的仙尊也曉得東極有這樣的好東西,卻常常來東極求而不得。因爲一塊精粹的墨石並不易養成。
果真素墨聞言拿一種探究的眼神看着羲和,笑意未減,道:“丞洺姑姑當真博學多才。”
說實話,羲和記得已經很久都無人這麼誇讚自己了,說她不學無術、碌碌敗家的倒不少。一時羲和想着該如何消除素墨的疑慮好,沉吟了下復呲了一聲道:“你知道的,我博學多才說不上,應該還是算得上知書達禮。琴棋書畫,唔不,是文房四寶,我略有一些接觸,聽說過養墨這回事,因而知道大師兄養的丹墨石更是個中翹楚。”一番蹩腳的自圓其說之後,羲和麪不改色地看向含笑的素墨,“你覺得有什麼問題嗎?”
素墨配合頷首道:“聽起來似乎沒有什麼問題。”
遂羲和指了指素墨手裡的東西,道:“既是如此,不知大師兄可願將這丹墨拿與我瞧瞧,也好讓我開開眼界?以往就只是從別處聽說,並非親眼所見,今日難免好奇一些。”
眼下素墨用錦帕蓋着那丹墨,約摸是正要送去青華那裡。羲和提出如此要求,很有可能他會拒絕,畢竟那是即將要送去給帝君的東西,豈能含糊。然素墨只稍稍遲疑了下,尾音拔高了些,道:“你真的很想看?”說着素白修長的手指就捻住了錦帕的邊緣,似隨時準備掀開一般。
羲和矜持道:“一般般。”
繼而,錦帕自素墨的手中被撩起,一塊如血的丹墨石出現在了羲和的眼前,令她眼前一亮,同時又神情一震。
素墨養的丹墨石,竟比當年她所見到的,愈加紅豔妖冶了許多。羲和嗅着丹墨石所散發出來的獨特墨香,一時不知這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素墨看着羲和道:“丞洺姑姑覺得這丹墨不夠好麼?”
羲和:“我有說不好麼?”
素墨垂眼笑笑,道:“好的話那丞洺姑姑何故還要皺眉?”
(六)
羲和兩指戳了戳自己的眉心,繼續道:“你哪隻眼睛看見我皺眉了?”定定了看了那丹墨半晌,羲和才擡頭看着素墨,“養墨不易,用此等方法養丹墨,大師兄就沒覺得有何不妥嗎?帝君會讓你這般養丹墨?”
素墨笑得淡然安寧:“若心中無鬼心中無愧,又何懼拿什麼方法去養墨。”
羲和不好再多說,點點頭道:“想必帝君亦是這般想的,一心專注於這丹墨的純粹,而又有足夠的能力能夠不生事端。”
素墨眼底裡浸上半嚴肅半玩笑的神色,道:“普天之下除了帝君一人,見過丹墨石的少之又少,更無誰能夠一眼就看出我是以什麼方法養墨。看來丞洺姑姑不僅僅是博學多才。”
“咳咳”,羲和乾乾咳了兩聲道,“你知道的,我有些知書達理,對這行稍稍多一些接觸。大師兄不着急去帝君那處麼,再不去的話興許帝君要等得着急了。”
“嗯丞洺姑姑說得有理。”素墨聽後脣畔的笑,委實有一兩分意味深長。緊接着在重新覆上錦帕之前,手指捏了一個小仙決,從那一整塊丹墨石中取下小巧的一塊丹墨石,遞給羲和,道:“難得遇上像丞洺姑姑這樣懂墨之人,這少許丹墨贈與丞洺姑姑不成敬意。”
羲和對此頗有些意外,有人相贈如此珍貴之物,理應是該接下的。羲和也正準備去接下,還象徵性地問了一句:“大師兄送我一塊了沒問題嗎,若是被帝君知曉當如何?”
素墨道:“丞洺姑姑無須擔心,稍後我會向帝君稟明,帝君亦會不吝贈姑姑這些丹墨的。下次若是丞洺姑姑還想取墨,儘可來找我。丹墨雖量少,卻還有些其他的。”
一想起即將又要通過素墨欠青華一個人情了,羲和怎麼都覺得心裡頭有些小疙瘩。可素墨都已經將丹墨掰下來遞到她面前了,她不去接下就真的顯得她很小氣。最終羲和與素墨道了謝,接過小巧的丹墨石,墨石的質體顯灼熱,羲和便將丹墨石攏進了紫衣廣袖裡,再與素墨道了別。
走過妙嚴宮那高長的石階後,羲和將丹墨石取了出來,往空中拋了又伸手去收住,只是那丹墨的顏色仍舊十分扎眼。但既然素墨這個養墨人與青華這個用墨人都不對這丹墨有個什麼顧慮和擔憂,自然羲和更不該自尋憂愁。於是她有個人悠閒地踱去山澗,擷了一汪清澈的泉水帶回園子裡去,將丹墨石細緻地磨成了水丹墨。
水丹墨的色澤,竟比丹墨石還要妖豔幾分。稍不小心,就誤以爲那不是墨,而是血。羲和反覆調了幾次,依舊如血。
雲燼放學回來,亦說起素墨送去給青華的丹墨石這件事,努着小嘴,眼裡彰顯出一種“你確定那不是血塊而是石頭嗎”的惴惴神情。同時還帶給了羲和一個新鮮的消息。
一提及那個新鮮消息,雲燼小手拉緊了書包的揹帶,眼裡的惴惴變換成了憧憬,道:“今日大師兄送來了墨塊,師父就嘗試着畫了一幅畫,呃不,是描了一幅畫,那畫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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