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創奇來到池塘邊,今晚沒有月光,也沒有風,黑漆漆的一片。
他深吸一口氣,半跪蹲地,伸出一隻手,伸入水中。
池塘裡的一切,剎那間就不可阻擋地匯入到他的大腦。
冰冷的池水,只有耐寒的藻類稀疏地浮在水中,魚兒都沉到水深處成羣地打盹兒。
淤泥很深,裡面冬眠着螺、鰍和其他水生蟲。淤泥深處,還有蓮藕……不,這不是蓮藕,蓮藕不會這麼硬,這是…這…這他媽是一具骸骨!!!
未創奇猛地抽回了手,沒想到啊,裡面還真有一具骸骨。這已嚇得他背脊生寒。
他窺知骸骨的同時,似乎也驚惹到沉睡的咒怨。池塘突然起了風,圍着他嗚嗚作響,那聲響,儼然要吃人嗜血。
未創奇定了定神,望着幽黑水面,這風裡夾雜着似有似無的東西。
既然來了,就一探究竟。這樣想完,他又把手伸到冰冷的水中。
當他再一次接觸水的那一刻,突然涌起一股池水,像繩子一般,把他拉進冰冷的池塘裡。
未創奇入水的那一刻,眼前閃現了另外一個世界。
只見很多的人都圍着這個池塘,他們留着辮子,穿着長長的土布衫,或帶帽或裹頭巾。有神色嚴肅,也有幸災樂禍的。他們的眼光都投向一個被捆綁在一個竹籠子裡的女人。
此時那個女人絕望、恐懼、心如死灰。臉上有淤青的傷疤,嘴角滲着殷紅的血。
緊挨着她的,兩個個衣着光鮮得女人對着她指指點點,唾沫橫飛。
兩個老得吐字不清的老人,宣讀着這個女人褻瀆離家清譽,爲婦不仁,毒害親夫。今天一要將她逐出族譜,二要將她沉入這池塘。
哦,未創奇突然知道,竹籠裡的女人,她姓張,單名一個柳字,小名柳兒。是離世開離舉人娶回來的第三房小妾。
離張氏心靈手巧、勤勞賢惠,深得離舉人離老爺的疼愛。這讓原配離孫氏和二房離展氏嫉恨。
離老爺還將染房生意交由柳兒打理。這讓離老爺的二弟離世明恨之入骨。
離張氏過門沒到兩年,離老爺突然過世了。離世明立馬聯合吳離孫氏和離展氏,陷害柳兒毒死吳離老爺,謀財害命,搶奪家產。
失去了離老爺的庇護,柳兒一個女流之輩,呼天地不靈。在沉塘的那一刻,只有沖天空喊:
我做了厲鬼也不放過你們!
就在喊聲中,那個奇異的世界突然消失了。
未創奇原本以爲自己會嗆水,都已經做好了掙扎的準備。他突然發現,自己已經融進了水,或者說就是一滴水。
他流動到池邊,藉着入水時產生波紋的餘力,推上了岸上,立馬又成了人形。這一番操作,他自己也納悶:這是怎麼一回事?
未創奇癱軟在池塘邊,滿身赤裸溼冷。耳邊嗚嗚的風更加地肆狂。
“這是你的怨氣吧!”
他聽着風聲,不免說了一句。
未創奇全身開始寒冷,開始顫抖起來。他看見自己的棉衣,還浮在水面上,伸手抓了回來。
他立刻往回走,那股風該在他的周圍呼嘯。
未創奇有些害怕了,他不能把這股風帶回家裡。他擔心會給家裡人帶來厄運。
“你要幹什麼呢?”
他對着風輕聲地問。話音剛落,風勢更大了。風把他的褲腿卷得直響。
寒冷侵蝕着未創奇身體的溫度,寒冷同樣紛擾着他的注意力。
他別無他法,只好伸出凍得發痛的手,讓風掠過手心。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風上,試圖聽懂這風語。
漸漸地,這風的聲音,在未創奇的大腦裡越來越清晰地出現“幫我安葬!”
未創奇懂了,這個陰魂想體面地安葬自己。
這個想法剛出現,又竄出來一股陰冷的風。未創奇感知道,這股風傳達着強烈警告的意味。警告他不要多管閒事,不要安葬柳兒。
兩股風攪擾着,逐漸消失了。
未創奇在原地堅持站了一會兒,他不禁疑問:另外一股風是那裡來得?
黑壓壓讓人窒息的四周,並沒有什麼異樣,他才轉身回屋了。
躺在牀上,身體發着高燒。未創奇迷迷糊糊地想着幫還是不幫呢?到底該怎麼辦呢?
此時他朦朧的眼裡,突然看見牀前不知何時赫然立了一個女人的身影。
她紋絲不動,卻陰氣逼人。空氣裡似乎有幽怨的回聲傳來:
“你栽松樹得地方。就埋於松樹下。”
未創奇睜大眼睛,想看清那張臉。可是那張模糊的臉,始終看不清。
他無意間掃視了一下窗口,幾十張陰森煞白的臉擠滿了窗口,都惡狠狠地看着未創奇,那意思彷彿是叫他不要多管閒事。
這番景象,把未創奇嚇得魂不附體,他趕緊閉眼,說:都給我滾。再不滾開,老子把你們的祖墳都扒了。
他實在很困,很快就昏睡過去了。
第二天一早,外面的嘈雜吵醒了未創奇。他腦袋裡回想着昨晚的事情,起了牀。
羅曼正幫着向菊擺出了大大小小的水盆,裡面裝了好多大大小小的魚。
“這都過完年了,買這麼多魚乾什麼?”未創奇問。
“奇娃兒,那池塘突然垮了,水都幹了,好多魚。大家都在搶魚!年紀輕的,還下塘了。”媽媽向菊激動地說着。
未創奇一聽,暗自吃了一驚,穿着拖鞋,就往池塘跑去。
到了池塘一看,未創奇傻眼了。池塘攔水堤垮了深深的一段,池水直接見底了。池水流經之處,衆多的魚兒翻着白肚皮。
池底淤泥裡,還有很多的魚在掙扎,攪得渾濁的泥水四濺。
未創奇仔細揪心地看着池底的淤泥。他的眼睛搜尋着看是不是有骸骨的蹤跡。
池塘垮塌的消息一下子傳遍了方碑村。居家封閉這麼久了,池塘垮塌有魚可撈,簡直就是天降喜事。
村子裡但凡走得動的人,都提着竹筐水桶,開車的、用腳跑的、拄柺杖的都涌向了池塘。
這事立即就驚動防疫工作醫生和村幹部,李大勇立即把事情向鄉里報告了。
眼見聚集的人越來越多,更多的人甚至不顧寒冷,都跳進了淤泥裡撈魚。
這時聽見人羣裡有人驚叫了一聲:
“啊!這是骨頭!”
另外一個人發現淤泥有個硬物扎着腳了,伸手拿起來一看,那是一個頭骨。
兩人頓時嚇得坐在了淤泥裡。
此時站在岸上的未創奇比誰的着急,這個可憐的女人,此刻的骸骨被人弄得七零八落。他心裡重複着“對不起對不起,饒恕饒恕”之類的話。
警報聲由遠及近,鄉里警察局的人來了。本來他們是來和村幹部一起勸說村民趕緊離開,不要聚集。到了池塘邊,從村民口中得知了池塘有骸骨的事情。
村民們都嚇得爬上了岸。而那兩個摸到骨頭的村民魂飛魄散地逃回家去了。
出現了骸骨,對於警察來說就是出現了命案。池塘很快被封鎖起來,拉起了警戒線。村民本來想看熱鬧,被村幹部和警察驅離了現場。
未創奇和他爸媽也回了家,望着一屋子盆裡的魚,不知如何處理。
未創奇換了鞋,又出了門,稍稍地躲在池塘附近的高處看着池塘接下來要發生什麼。
不一會兒,另外一輛警車來了。從車裡又下來了三名警察,提着箱子,那是法醫。
很快,未創奇遠遠地看見警察們從池塘裡撈出一具完整的骸骨,按照人體骨骼順序,擺買了一張白布上。
“糟糕。這骸骨要被帶走。”
按照警察的辦案程序,這具骸骨是要被帶回到鄉警察局的,以便做進一步的調查。
未創奇擔心着骸骨帶走了,怎麼安葬呢?
他想用自己的超能力,控制警察不帶走骸骨,完全可以的。但是面對的是警察,他還不敢放肆。
怎麼辦啊?未創奇內心焦急萬分。眼瞅着,警察都提着骸骨上車了。
說起來也奇怪,警察上了車,本想着開車回鄉上警局,然後寫報告、查陳年命案以確認骸骨身份。
然而這一上車,車子始終打不着火。幾名警察又下了車,上了另外一輛車,邪門的事情又發生了。那輛車不僅打不着火,輪胎也癟了。
冬天的夜來得早,車不能走,大夥兒有點兒着急了。
村長趕着回去,開來了自己的車。警察望着村長開來的車子,總算看到了希望。正準備上車,村長的車子也熄火了,再怎麼打火,也沒有發動起來。
經過怎麼一系列怪異的事情,大夥兒都感覺有點兒邪乎了。
這時,左家的離福清老奶奶出來了,她拄着柺杖,步履蹣跚地朝村長和警察走來。
“大勇,警官,聽我說,咳咳…”吳福清剛說了幾句,就咳了起來。
李大勇上前扶住離福清,着急地說:
“福清大媽,你怎麼來了?這大冷天,你趕緊回家。”
“咳咳咳…大勇,你聽我說。咳咳!”
離福清順了一下氣,又指了指提着的骸骨,繼續說道:
“這個人我曉得是哪個了。我爸爸以前給我們兄妹說過。我爺爺年輕時,爲了爭奪離家的生意,把大伯的三太太給害了,沉在了染池裡。離家做了孽,我爸爸、哥哥年紀都不大,就死了。我離家到我這裡,就算斷根了。”
說完離福清一陣哽咽,還沒等李大勇說話,她說:
“起初我還不信,今天看到這骸骨,我還是信了。大勇,這個人我要把她埋了。算是贖罪。”
這把李大勇難住了,他看了看警察。
幾名警察相互看了看,此時天快黑了。車子狀況讓他們沒有多少選擇。其中一個警察說:
“那這樣,骸骨先放在村裡,大勇,這骸骨就放在你們村委會。我們提取一些樣本。回去比對覈實一下。要是真想大媽說得,你們就地掩埋。”
這樣的安排,離福清聽明白了。她也只好同意。
李大勇有些犯難了。作爲一村之長,李大勇雖然一百個不願意,但也只好答應了。
就這樣,一行人把骸骨逮到了村委會,法醫提取了一些樣本,步行出了方碑村。
未創奇也回家了。他看見爸媽對着一屋子的魚,正發愁。他果斷地說:
“明天我們把魚放進小順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