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瓊華軒半個時辰後,聖上便來了。集歡讓侍女提前備好水,給聖上洗臉。
聖上一邊擦一邊抱怨:“都是你要給你叔父要什麼宣徽使,讓我被那幾個文臣指着鼻子罵。”說罷,嫌棄的將面巾丟在盛水的盆中。
集歡笑得直不起腰來。笑完後,她一如從前溫柔地說:“我再也不找聖上要什麼宣徽使了。”
шшш •Tтkā n •C〇
聖上見她全無失望之色,心內便添了幾分愧疚,遂問:“我沒能幫你叔父拿到宣徽使的職位。你……”
集歡搖頭,道:“沒關係,我知道聖上已經盡力了。”
聖上望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集歡心領神會,她上前抱住他,喃喃道:“聖上,謝謝你。謝謝,謝謝,謝謝你。”
聖上吃驚之餘,久違的寧和與溫暖又重回他體內。他環住她的後背,輕問:“還生氣嗎?”
集歡搖首,道:“我現在才發現,我的所有執念不過是因爲我喜歡你。聖上我好喜歡你,不想要離開你。”
她真切、直白的告白讓他心旌搖曳。他貼在她耳邊,低語道:“我纔不會讓你離開我。我要把你牢牢拴在身邊。任誰也帶不走。”
他未看見,集歡一滴淚水隱落在他的玄黑直裰間,她佯樂道:“說定了,聖上可不準食言了。”
聖上道:“不會食言的。”
聖上抱着她,繼而道:“那你下次也不許誤會我了。我從來不怕旁人的誤會,就算整個國朝的人都誤解我,看不清我,我也不會放在心上,獨獨你不行。因爲我視你爲朋友,知己……我的妻子。”他的語調一如既往的舒和,卻讓集歡聽出了一層傷感之意。
嘉和二十二年,仲春二月十二日,是宮裡一年一度的花朝節。這一天,宮中女眷會慶祝百花生日,去花木繁鬱處,將事先剪好的五色彩繒掛在枝莖上,名爲“賞紅”。
皇后會於此日在宮中舉辦“撲蝶會”,邀請國朝命婦、貴女聚此祭拜花神,置酒園亭。
這日,集歡起早讓雲束爲她梳妝。雲束望着妝鏡中人蒼白的面容,不無擔心地說:“雖說已是二月,外面還是有些寒氣,你這麼一出去,不怕吹了風又犯起咳嗽來。我讓你和聖上說不去撲蝶會,你不肯。你怎麼偏要去呢?”
集歡一笑,道:“聖上說今天太子和太子妃他們會過來。他想讓我去見見。”
雲束道:“以後見的機會還多着呢。偏要這一次?你自己的身體都不顧了?”
集歡道:“我這副身子,吃多少藥,怎麼休養都不見好。我看,能捱到年底都是上天眷顧了。”
雲束手一顫,嗔道:“胡說!”
集歡不停轉着絛上系的海棠香包,道:“你以爲你不讓晁塵光告訴我,我就不知道了。我自己的身體誰又能比我清楚呢?”
雲束不語,將一支翠玉簪插在她發間。
集歡道:“多施些胭脂上去,不然頂着這張臉出去準會嚇壞別人。”
雲束幫她梳完妝,集歡挑了件立領中單,罩撒花銀白滾邊對襟褙子,外掛竹綠印花披帛。待一切收拾好,她們才徐步向望江亭走去。
途徑林園時,集歡看見幾十名少女在花枝下嬉笑玩鬧,競相往垂下來的枝條上系掛手中的花繒和花勝。
她們身着茶紅、茉莉黃、水綠、天藍、羅蘭紫等顏色的褙子,像一隻只斑斕的玉蝶在花林間穿越。承載女孩美好願程的花繒被纏繞在枝頭的諸色芬芳上,在這人間東風的吹送下,漱漱落於女孩們新挽的發間。這樣鮮妍明媚的年紀,這樣美不勝收的佳景,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已經老去。
六公主遠遠看到她,從枝上解下一條花繒,朝她走來。行至她面前,六公主向她行禮,道:“鍾娘子。”
集歡笑道:“公主怎麼還沒往望江亭去?”
六公主道:“去了。但褚六姑娘她們來了,娘娘讓我帶她們去掛花繒。”集歡望了一眼花枝下嬉鬧的少女,道:“也是。公主素日待在宮中,又沒有什麼朋友。難得今日來了這麼多玩伴陪你解悶。皇后體恤你,讓你好好玩。”
六公主將取下的花繒遞到她面前。
集歡吃驚道:“送給我嗎?”
六公主點頭。
集歡笑道:“掛花繒都是你們這些小姑娘做的。我年紀大了,不興做了。”
六公主漲紅了臉,忘了將伸出的手收回來。
集歡笑着將她手中放的花繒拿去,道:“不過還是謝謝公主的好意。公主,你去玩吧。”
六公主向她施一禮,又回到花枝猗鬱間。
集歡看着陽光下羞澀又靜好的公主,道:“六公主今年有十五歲了吧?”
雲束“嗯”了一聲。
她喟然道:“時間過得真快啊!原來,我已經二十五歲了。雲束,你也有二十二了吧!”
雲束笑道:“我竟也有二十二了。”
集歡將花繒捲到袖中,又繼續向望江亭走去。
集歡到時,太子、太子妃帶皇孫已經到了。集歡行了一禮,聖上讓她入座。
宴會上,宣沐在桌底悄悄拽了下太子的衣袍。太子側頭看她,她朝集歡的方向使一下眼色。
太子點首。宣沐輕語道:“你看好靈運和靈均。”說完,她起身,向集歡的位置挪去。她剛走幾步,靈運便掙脫侍女的手,跑到她身邊,問:“阿孃,你去哪兒?”
宣沐半彎着腰,道:“阿孃有事情。你到爹爹那兒去。”
靈運嘟嘴撒嬌道:“不要,我要和阿孃在一起。”
宣沐向太子望過去,只見他無奈地聳了下肩。
宣沐見狀,拉起她的小手,道:“好吧。你跟緊我,不要鬧騰了。”
她們走到集歡案前,靈運先道:“阿孃,這個漂亮姐姐是誰?”
宣沐道:“不許胡說。這位是聖上的鐘娘子。還不向娘子請安。”
靈運輕巧地行了一禮,道:“靈運祝鍾娘子敬安。”
集歡微笑着將案上的一碟涼果遞向她。
靈運道:“謝謝鍾娘子。阿孃說我不能吃帶核的蜜餞,會卡住嗓子。”
集歡將碟子放回席面,道:“這孩子真是玉雪聰明。”靈運聽見有人稱讚她,頓時眉眼生笑。
宣沐拉了拉她的雙丫鬢,道:“鍾娘子你就別誇她了。這孩子可比她弟弟難帶多了。才這麼點大,便是一個話匣子,走到哪兒都要跟着,反而不像靈均那麼怕生。”
靈運聽了她阿孃的“貶語”,哼了一聲
宣沐雖是用埋怨的口吻說的,眼神卻滿透着光彩。
集歡聽着,嚮往又惆悵。
宣沐停下來,仔細打量集歡的臉,面露憂色,道:“娘子的臉色……好像不太好?是生病了嗎?”雖然她用豔麗的胭脂壓着,但卻似雪白的作畫紙上落了一團丹砂,紅白對色太明顯了。
集歡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臉頰,道:“也不是什麼大病。只會時不時咳嗽幾聲。”
宣沐道:“叫太醫看過了嗎?”
集歡道:“看過了,現正吃藥。”
宣沐心裡隱約有惴惴之感,她還想繼續問下去,聖上來了,道:“在說什麼呢?”
宣沐想把她的疑慮告訴他,集歡卻搶在她前面說:“我們在講,靈運被太子妃教的很好。聖上有福,有靈運、靈均這樣一對可愛的皇孫。”
宣沐疑惑地望了她一眼,見鍾娘子垂眼,她似有些明白,附和道:“我說靈運調皮,鍾娘子非說她玉雪聰明。”
聖上逗引着靈運,對宣沐說:“小孩子有自己性子,你不需要對他們管束太嚴。那套規律不必加束到他們身上。”
宣沐道:“兒臣明白了。”
聖上拉着靈運,去了太子席位前。
見聖上走遠,宣沐才道:“聖上不知道嗎?”
集歡搖頭,憑欄望道:“我讓太醫不要告訴他。他總是太忙,最近又爲靖榮長公主的事憂心。我不想他再爲其他事分心。”
宣沐知她思慮周全,便不再多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