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王青梵

皓王青梵

這一夜,叛軍的數目,比起曾經的預計來,要多上太多太多。最終倒戈向李氏的家族,比起預料的,也多了不少。在殺戮最爲兇狠,最爲血流成河的東門,帶軍抵抗的子桑有知所面對的,是比起楊思恆那裡數倍的軍隊。

即便手握禁衛軍的主力,子桑有知也最終沒能趕上馳援楊思恆。最後趕上西門混戰的,是一個大家都沒能想到的人。

謝家少將,謝渺。

謝家假意不願參與京中混戰,早早離開京城,卻讓謝渺帶着一隊精兵,一直潛伏在京城之側。

而說服謝徑做出這個佈置,謝賢妃謝青又做出了多少努力就不得而知了。

在李成昂軍隊後方殺聲四起的時候,這隻叛軍終於陷入了崩潰,楊思恆趁着對方前後不能顧及,自亂陣腳之時,長矛出手刺穿了李成昂的喉嚨。

臨淵尚還蒙着面,不能被認出來,便趕緊在雙方會師之前抽身離開。沒走多遠,便聽見身後後終於鬆懈下來的楊思恆身邊的士兵近乎歇斯底里的大笑大哭。

二百餘人,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人。

他們這浴血一夜,也當得起這樣的大哭大笑。

一道黑色的人影閃到他面前,臨淵停住腳步,饒有興致地看着那剛剛還並肩作戰的黑衣青年,擋出了他的路。

“著墨!”那黑衣青年面色疲倦,“放結界。”

一個瘦小的男孩落在他身後,聲音靦腆輕細:“是,公子。”

漆黑如墨的結界兜頭召下,已經疲憊不堪的臨淵根本沒來得及逃開便被一下子捲了進去。

臨淵心中驚駭,儘管他未能逃脫這結界,主要是因爲他此刻疲倦已極,然而這個男孩的結界之能也可以稱得上驚世駭俗了。臨淵最擅長的是術式,結界也不弱,然而他要在如此短的時間之內做出這樣的結界,絕對不可能。

他禁不住再看了兩眼那個男孩,那個叫著墨的男孩容貌俊秀,卻有些靦腆般一直垂着頭。

而他面前,一直在打量臨淵的正主終於開口了:

“你氣度不凡,要不要不跟着那個在朝中其實沒什麼用的帝姬,從此跟着我?”黑衣男子語調輕佻,“我勢力不小,你跟着我不會吃虧的。”

臨淵聞言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調侃道:“不加上一句我不答應就殺了我,只怕籌碼不夠啊。”

那黑衣男子皺眉:“這麼說來,你答應?”

臨淵搖頭:“自然不可能,我不會留下青麓一個人。”

黑衣男子冷哼一聲:“要是你剛纔答應,我就殺了你。”

臨淵苦笑搖頭,這人這麼試探別人,也實在是太孩子氣了。

黑衣男子忽地極爲詭異地怪笑一聲:“這麼說來,我就想不明白了,究竟是什麼能讓你這等人物屈尊在此當一個小小的護衛?難不成真的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說着,那黑衣男子語調輕揚:“您覺得呢?南晉魏君世子,魏陵遠?亦或者,你更喜歡別人稱呼你,‘琅玕公子’?”

臨淵稍稍詫異,眼中光芒流轉,這個人,果然已經知道他就是魏陵遠。

臨淵並沒有驚疑太久,隨即也淺笑,原樣奉還了那句話:“說的也是,我爲何會留下,確實惹人疑慮。只是這個問題要問,也是青麓自己來問,輪不到您來問,您以爲呢,北周皓親王,姬凡?或者你更喜歡別人稱呼你,原冊木之巫祝繼承人,青梵?”

此處結界中的兩個人,是南北兩朝年輕一代最著名的人物,南晉魏世子,北周皓親王。

南晉失蹤已久的琅玕公子,北周“久居青州”的皓王。

青梵明顯沒有臨淵那麼鎮定,疲憊的臉上露出好奇的神色:“咦,你怎麼看出我的身份的?”

臨淵笑着搖頭:“膽敢在宮內絲毫不顧忌有無人看到,殺了兩個嬤嬤,留着活口連屍體都不處理就離開。如此不加掩飾,篤定子桑有知會幫你處理,而且就算鬧出來,陛下也一定會幫你壓過去的,我也實在是想不到除了大皇子以外還能有什麼人了。”

青梵若有所思:“哦,原來你看見了啊,這麼說來你把屍體處理掉了?怪不得有知沒特地來說屍體怎麼樣了。”

臨淵點頭承認,繼續道:“最讓我肯定的還不是這個,而是思恆的態度。思恆一直忠誠於你,就保你做太子而言,等到你回京再剷除李、史兩家,並且把清君側的功績都歸於皓親王纔是最好的,我不相信思恆想不到。然而他卻如此積極地此時動手,我唯一能想到得原因就是因爲你親自授意。”

青梵繼續點頭:“說的也是。”

臨淵看着好笑:“再加上思恆說,楊伯庸手上有齊王及李氏一族勾結南晉趙氏的證據。要僞造南晉趙侯的文書,想來必定要去南晉一趟。而楊伯庸和思恆都不曾去,想來必定就是你去了吧。”

青梵忽地皺眉:“你怎麼知道是僞造的?就算你曾經是魏世子,多年沒回,就這麼肯定南晉趙侯沒有與齊王黨勾結?”

臨淵不大客氣地哂笑一聲:“若是勾結韓氏,我說不定還相信,就算是勾結魏氏我的父親或者弟弟,我也不至於如此篤定那是僞造的。勾結趙氏?這也就是北周還有可能有人相信了。”說着有是笑了一聲,“手握兵權幾百年還沒能掌握實權這種事,也就趙家能做得出來。”

“趙氏很沒用?”青梵嘴角抽了抽,“我在南都的時候,聽聞趙家年輕一代兄弟倆才華出衆。”

臨淵搖頭:“趙氏自然不可能沒有才能。要說領兵打仗,趙家男兒以一當十都沒有問題。只是論及權謀爭鬥,勾結內外。”說着臨淵笑着哼了一聲,“那趙家,便可以稱得上是胸無城府了。”

這句“胸無城府”,絕對算不上什麼褒義詞。

青梵又“哦”了一聲,道:“即便這樣,我也有可能只是皓王的親信,不一定是姬凡本人啊?”

臨淵對於青梵異樣的固執極爲無奈,指着青梵腰間有着灼熱氣息的佩劍道:“還有,我認得那柄劍。熾劍‘龍雀’冷劍‘無瑕’,這纔是它們兩個真正的稱呼。”

青梵信服地點了點頭:“那你就不驚訝我知道你是魏世子?”

臨淵揚眉反問:“楊思恆認出我了,你怎麼會不知道?”

“並非是思恆告訴我的,我看過你的畫像。”說着,青梵尖刻地笑了一聲,“我在南晉的時候,順便去了一趟韓公府裡,在韓大小姐的臥房,看到了無數張魏世子的畫像。”

青梵這樣直接的挑釁讓臨淵啞然失笑。

青梵面露揶揄之色:“琅玕公子果然深受女子愛慕,我聽思恆說,史蕙那個女人想要你當她面首,你居然沒發脾氣。”青梵調侃道,“思恆當時可是嚇出一身冷汗,生怕魏世子這就要一怒之下回去南晉,攻打北周。”

青梵語調忽地一轉:“只是不知身邊絕色紅顏如此之多的琅玕公子,是如何看上我那其貌不揚的皇妹的?”

臨淵聞言並沒有急着回答,反問道:“你問這句話,真的是認真的?”

青梵眉間稍有戾氣:“你以爲呢?你會與青麓在一起,不過是因爲當初陰差陽錯父皇指派由混進宮中的你帶她離開。那是不是說,當初那個帝姬要不是青麓,隨便誰,對你而言都是一樣的?”

臨淵輕笑:“你真的這麼以爲?要說爲什麼一定是青麓,理由太多,而這種話,就算我要說,也不該由你來聽。倒是有一點,如今說來恰是時候。

青麓要復仇,要誅殺心有不軌的李氏、史氏,要是有心想找,何愁沒有一個大義凜然的藉口?用一個正義的藉口,不只是可以騙過他人,即便要欺騙自己,也容易得很。可是她一直都承認復仇,便是爲了自己。

不是爲了剷除叛臣,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爲了這些。也不是爲了母親,她之前一直沒有回來復仇,便是因爲沒有理由,她清楚,皇后已逝,她已經不能再爲她做些什麼。所以,她一直都承認,她復仇,不過是爲了讓自己好過些,讓自己心裡的結有個解。

青麓不會找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來騙人騙己,她也從來不會畏懼於面對自己是有陰暗面的這個事實。單是這一點,便不是隨便誰都可做得到。

你非要說當初我帶出宮的那個帝姬可以隨便是誰,那是當然。但是能讓我留在身邊,沒有送回南晉當質子,只是因爲她是青麓罷了。”

“是麼?”青梵語氣稍緩,“既然你這麼說,那我以後會一直在暗中看着,要是你敢辜負於她,我便將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也不知他突然想到什麼,青梵語調重又尖銳起來:“不過要是你真的爲她好,爲什麼帶她回來復仇?青麓不過一個帝姬,要冒多少險纔可能成功?”

臨淵聽完這話,忽得笑了:“你是說,如今這個局面真的是青麓一手造成的?你若是說給青麓聽,她恐怕還會信。不過跟我說這種話,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一場政變,無論如何絕不可能是一個人的謀劃,必定是多種勢力相互搏弈,此消彼長的結果。能利用這種爭鬥者上位而已。

青麓要回來複仇,若不是猜到你們在背後謀劃已極,我自然會攔住她。不過就算到最後她仍然敗了,我帶她全身而退的把握,還是有的。”

青梵鋒利的眼神漸漸消退了下去:“不愧是魏世子,一語中的。”

臨淵卻沒有立刻接話,反倒是目光銳利地盯着青梵:“說起來,我還有事情想問你。”

青梵別了彆嘴:“什麼事?”

“你當初,爲什麼拋棄青麓離開?”

“你以爲你會聽到什麼?”青梵聽到這個問題,頗爲不屑道,“我因爲某些難以言說的原因,忍辱負重離開,還被妹妹誤會,而現在只需要抱頭痛哭一場,就能冰釋前嫌?”

臨淵着實受夠了青梵那種摺子戲看多了之後產生的詭異思路,額角不覺一跳:“我從沒那麼以爲過……”

“因爲想要力量。”青梵截口道,“當年有人跟我說,只要我跟他走,就能得到遠比當時的我強大的力量。”

臨淵挑眉,這個原因也算意料之內、情理之中:“你那麼想要力量?爲什麼?”

“你覺得不屑?”青梵敏銳地察覺臨淵語氣中的變化,“你覺得像我這樣,爲了尋求一點不屬於自己的力量,拋棄一切的人,很值得鄙夷嗎?”

臨淵沒有答話,不置可否。

青梵冷笑一聲:“別否認啊,不要說你,就是我,也覺得很令人鄙夷。”

臨淵還是沒有答話,稍稍露出感興趣的神情。

“只是,當時的我已經顧不上這些了。”青梵臉色因爲某些有些青紫,“我想要力量,因爲那時候,我覺得一切都是因爲我太弱了。”

“不能怪你。”臨淵冷靜地回答,心中思量着這樣的理由算是合情合理,要是青梵當初能更加強大些,秦姜皇后的死說不定真的會有轉機。

“你不要用一副你瞭解什麼的口氣跟我說這句話!”臨淵太過淡然的樣子反倒讓青梵脾氣忽地有些失控,青梵湊了過來,眼中光芒閃爍,逼問道,“你覺得什麼樣的侮辱能讓你想要力量得發瘋?”

臨淵心念急轉,沒回答上來。他自小便是強大的,即便妖氣被封,然而還有繼承自南晉大祭祀魏君的強大靈氣,因而他沒有過可以與青梵相類比的經歷。他忽地想起鍾離鏡言的話來,他這一生,縱然有過痛苦加身,然而所求的,都輕易成真。他沒有過極度渴求力量的時刻,所以這個問題,他答不上來。

“身爲一個皇子,被四五個男人輪流施暴,這樣的經歷夠不夠?”青梵的臉上浮現出些許痛苦而瘋狂的意味,“要是這個還不夠,那麼施暴的時候,還當着自己尚未瞑目的母親的面怎麼樣?要是自己年幼的親妹妹還在旁邊被抓着一定要她看,怎麼樣呢?魏世子,你能真的能理解麼?”

臨淵在這一刻終於變色,被同爲男性施暴,那本是隻有孌童纔會遇到的事情。一個養尊處優的皇子遭遇這種變故,單單是要能活下去,便是需要何其巨大的勇氣。青梵那時候,即便是喪心病狂地想要力量拋棄青麓,知情人也無法苛責於他。

而幼年的青麓,當時就在旁邊,被人抓在手裡,逼她看着自己的親哥哥受這樣的侮辱與傷害。這對一個孩子而言,又是什麼樣的痛苦?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聽到曾經那一日的鳳怡宮裡發生的慘劇的一個部分,便已經如此不堪。

他忽地在心中有些懷疑,他是不是當時在大殿之上,根本不應該讓李氏那個女人活下去?

青梵冷冷地笑了一聲:“你清楚吧,要是爲了青麓好,就別告訴她,你跟我見過面的事。

著墨,撤了結界,我們走。”

我受夠了臨淵這個倒黴的名號……每次琅玕公子的“玕”字不修改重來一遍都會出亂碼啊啊啊!!!!爲什麼會這樣??!!考慮以後用軒字來代替……就叫琅軒(玕gan)公子吧……

烏拉烏拉……我低估了自己的話癆程度,此外突然決定在宮廷篇一次性把青麓的過去交代完,所以估計還要拖個好幾章才能結束宮廷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