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遇襲

夜半遇襲

青麓在側間換下了厚重的禮服,便摒退了旁人,推開門獨自走進自己的臥房,先前先行回偏殿的臨淵已經洗去了斂容,換了一身素白中衣,隨意地披了件淺灰的外袍坐在桌子旁,正動手點上桌子中央的香爐。

青麓走過去,把一個細長的盒子放在臨淵面前的桌子上。

那正是武帝賜下來的,裝着呂氏暗器“玄箏”的盒子。

臨淵看着那個盒子,微微動容。

“今天在殿上,這個盒子上的布被掀開的時候,我聽到你的呼吸亂了一下。”青麓道,“我想着,你或許很想要這個。”

臨淵笑着起身,拍拍青麓的頭:“胡思亂想。這是女式的簪子,我怎麼可能想要。”

青麓不以爲然地歪了歪嘴,沒答話。

臨淵解釋道:“我當時只是太驚訝了。你沒有發覺麼,這玄箏的顏色質地,與我的青硯一模一樣。

青硯的材料,是玖山特有的玖石之精,早在畢方定居玖山之前就已經被人盜走,幾經易手纔到我手裡,世間僅此一塊。而那玄箏,是用鍛造青硯剩餘的玖石製造出來的、中空可以注入□□的暗器。

我沒想到南晉居然會送出如此名貴的呂氏神兵,所以我當時驚訝到呼吸亂了一下。”

青麓“咦”了一聲,好奇道:“這麼說來,青硯也是呂氏神兵?”

臨淵挑眉,玩笑道:“當然。你難不成以爲,我已經大方到自己用着破銅爛鐵,就能隨手把‘無瑕’送人?”

青麓“撲哧”一聲笑了,撲到自己牀上,裹了裹被子:“也不知道爲什麼會有人做黑色的簪子,插在黑色的頭髮上不是都看不清楚麼?幸好我的妖族血統不過四分之一的樣子,又在小時候被母親賜予了永生,以後年紀大了,頭髮肯定會像鏡言先生那樣變白,那時候倒是真的可以帶這個簪子了。”

臨淵輕笑一聲,饒有興趣地看着青麓胡言亂語。

青麓把頭擱到枕頭上,閉上眼睛:“今天太累了。對了,你站了半天肯定餓了吧?這麼晚也沒辦法傳膳,那邊窗臺上還有一盒子保着溫的粥,還有些茶點,是先前淑妃娘娘遣人送來,我跟宣博一人一份,估計是怕我們晚宴上東西不合口味,你自己去拿吧?”

臨淵應了一聲,走到窗臺前上,打開竹盒,靜靜地喝了兩口粥,吃了兩塊茶點,待他回過頭來再看的時候,青麓已經抱着被子裡睡着了。

臨淵放下碗,走到牀前,把被子給青麓蓋好,望着她牀頭的那顆比南晉送來的那顆還要更大些的泊珠微微嘆了口氣。

青麓對他的信任,果真是無條件的,她先前是不知道,如今既然已經知道泊珠如此珍貴,居然依舊沒有疑心這顆泊珠的來歷。

亦或者只是,青麓此刻強顏歡笑便已經耗盡了她全部的精力?行刺溫陽帝姬,這麼天大的罪名,由武帝親口蓋下去,史蕙便是有千條命,也必定活不成了,如今的變數只不過是史蕙會怎麼死。史蕙不過是驕縱些,也並沒有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罪不至死。

史蕙,不過是對付史家的一枚棋子,一個犧牲品。

青麓不蠢,也不是冷血的人,她知道這一點,所以不可能不在乎。然而,她一直都在假裝自己不在意,強顏歡笑,不知是想要騙別人,還是想要騙自己。

臨淵轉身坐回桌旁,怔怔地看着那放着玄箏的沉木盒子上覆雜的鏤花。

燭光跳躍着,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究沒有忍住,輕輕地打開了盒蓋。

盒子裡是那漆黑的簪子,臨淵伸手觸碰,冰冷如石的觸感,與青硯別無二致。

他其實從來沒有見過“玄箏”,只不過在他離開南晉之前一天,有什麼人告訴他,青硯剩餘的材料會被做成這樣一根髮簪,與青硯湊成一對。那個人果然說到做到了。

臨淵額角傳來一陣刺痛,忘川的藥力隱約開始發作,他收回手,移開目光,盯着不斷燃燒的蠟燭微微出神。

橘紅色的火光不斷跳躍,有些光輝被漆黑的玖石所吸納,幻化出不少朦朦朧朧的影子。

恍惚間是一身短衣的少女,喝酒喝得半醉,豪爽地坐在桌子上,雙頰酡紅地看着他,媚眼如絲。

有飄渺有如歲月中傳來的聲音,輕柔曼妙:

“我是對你一見鍾情了……你怎麼可能喜歡我這樣的?”

這個女人是誰?爲何這時候會想起來?臨淵微微皺眉,恍惚間唯有額角的疼痛真實如舊。

“玖石還有剩餘,等有空我把剩下的鍛成裡面可以置毒的簪子,若是有一天你心有所屬,我便想辦法送到你喜歡的女人手上,與青硯湊成一對。”

忽而那火光中女子的身影搖晃起來,看不分明,聲音卻愈發清晰,陡然凜冽,宛若就在耳邊:

“我是來殺你的。”

臨淵聽到自己的聲音:“我不是第一個,對麼?”

模糊的卻是一聲嘆息:“可惜啊,自負過頭總是不好的。”

臨淵額角疼痛地愈發厲害,眼前晃動得影子漸漸模糊不清,聲音愈發飄渺而遙遠,如同某種刻在血脈裡的詛咒:

“離開南都吧,離開南晉吧,走得越遠越好,再也不要回來了。

因爲南晉從來不需要你,不需要這樣一個……”

“轟!!!!!!!!!!”

一聲驚雷從天際霹靂而下,將臨淵從迷亂而恍惚的夢中陡然驚醒了過來。眼前的蠟燭已經燒到了最低處。窗外冬雷之後,豆大的雨點噼裡啪啦地砸了下來。

冬天裡,不常會有這樣的雷雨,即便有,也必定不會長久,一會兒便會停。臨淵擡頭望了望窗外,驚雷急雨,恰如如今的皇宮之內,風雨飄搖。

臨淵回頭看看,青麓並沒有醒,她確實累了,再加上泊珠的安眠效果,通常夜間不太可能醒來。

若是鏡言先生在就好了,想必單憑這一聲驚雷便能算出天命。臨淵此刻望着窗外的雨幕詭異地想着。他自己忽地覺得詫異,他的記憶中,從未生出過這樣的想法,想要依靠什麼人。然而意識深處忽地閃現一種錯覺,彷彿他身邊一直站着什麼人,雖然看不見,只要一聲呼喚便會出現一般。

自己曾經依賴過別人?曾經是被什麼人保護着的?臨淵覺得荒誕。

在窗前站了好一會,臨淵才終於把那種錯覺消除,窗外的雨勢很快便小了,漸漸地停止,只剩下泥土和破碎草葉的氣味,混合着溼氣撲面而來。

思怡宮裡有懷人在,思怡宮外這一夜還加派了兩位隱衛,想來安全無虞。

臨淵把披着的外袍稍稍緊了緊,從窗口一躍而出,順着思怡宮後院的□□,慢慢地走着。

他的思緒忽而飄遠,忽而收回,這是在他生命中少有地難以集中精神的時刻。剛纔那樣來自記憶深處的混亂夢境實在太過飄渺而真實,讓他花了不少力氣才平復下去額角那種難以言喻的劇痛,那忘川發作有如凌遲般的劇痛。

以至於他沒有在第一時間,察覺到那柄架到他脖子上的利刃。

從察覺到那氣息的一瞬間,臨淵居然只來得及把手按到刀鞘上,脖子上便已經架上了薄薄的匕首。

但從這幾個動作看,來人的力量並不算強,要是正面對上臨淵,對方几乎沒有勝算。然而此人貴在身法奇快,而隱蔽氣息又實在是個中高手,才能趁着臨淵心神不寧,憑藉偷襲一擊得手。

然而臨淵也並不緊張,即便是此時此刻,拼着重傷立斃對方於刀下的把握他也還是有的。宮中龍氣深重,妖氣很難聚集,然而臨淵還是努力用一些妖氣護住脖子。然而他並沒有立刻反擊,而是以一種狀似無比悠閒的口氣道:

“閣下好興致,夜半三更埋伏於外,卻特意在此挾持區區一介侍衛。只怕用作籌碼不夠高。只是不知閣下究竟是何人?”

背後那人輕輕一笑,聽聲音很是年輕,如同少年一般,同樣不溫不火地回道:

“故人。”

臨淵眉頭微微一皺,這人說話,確實是帶着南晉口音,然而那話說得極慢,細聽還有一些含混不清的尾音,像是口中帶傷的樣子,許是故意不讓他聽出是誰,臨淵只猶豫了片刻隨即道:“既然是故人,爲何這樣遮遮掩掩,又爲何不出來相見?”

背後那人沉默了許久,臨淵也並不着急,既然對方只是做出挾持的動作而沒在第一擊試圖取他性命,多少說明對方的惡意並不重。而這個人,很有可能便是晚宴之上,那道莫名熱烈的目光的主人。

沉寂了好一會兒,那含混溫和卻又極其緩慢的聲音纔再度響起,這一次帶着一點笑腔,說的話卻是牛頭不對馬嘴:

“你現在,很好。比以前的你,開心許多。”

說完這句話,架在脖子上的匕首忽地就不見了。

臨淵失色,迅疾地回身,青硯如同夜幕般赫然出鞘,卻只在空蕩蕩的空中劃出一道暗影來,並沒有攻擊的對象可尋。那人已然連影子都沒有了。

如此快的身法,詭譎的隱匿方式,這是一個暗殺者。

大費周章地潛入深宮內院挾持於他,難道就只是爲了說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臨淵站在原地,心裡飛快地盤算着,過了半晌,忽地一笑。

現在這個樣子,比以前開心許多。

臨淵回想了下最後那句話,忍不住輕笑出聲來。

作者有話要說:寫了21萬字之後,我最喜歡的人物終於施施然出場了……結果第一次出場別說是名字,就連正臉都沒有露……T_T…………

更慘的是,下次出場大概還要等十萬字以上……心好累,感覺不會再愛了……

再加上我喜歡的宴師估計已經不會有多少戲份了……好想哭啊啊…………

話說,並不是出於聖母的原因,還是覺得史蕙挺可憐的……具體原因過兩章詳細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