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雞儆猴

殺雞儆猴

距離青麓興師動衆地回宮已經過了三四天了。

武帝一直都沒有來見這個分別已久的女兒。青麓倒也並沒有急着有什麼動作,反倒是彷彿極其無所事事地在自己的宮裡混日子,簡直如同一直在宮中嬌生慣養的帝姬們一樣。

青麓宮裡統共有四個嬤嬤,除了宋嬤嬤以前曾經在秦姜皇后尚在的時候伺候過青麓,其他的青麓都不曾見過,然而都年歲已高,看上去顫顫巍巍的。除此以外還有一位年輕而的女官,名字喚作想容。

想容年紀尚輕,然而已經獲得了頗高的品級,常年沒有主子在跟前管着,又因着青麓之前並不曾對着宋嬤嬤發火,便只當青麓是個性子軟,好拿捏的主兒,在向着青麓回話,答自己名字的時候,言語之間不禁帶了一些倨傲。青麓當時聽過這名字,哂笑一聲道:

“雲想衣裳花想容,你不如改名作小花好了。”

那個名叫想容的女官頓時白了臉,跪倒在地,身爲一個女官,要叫這麼一個不倫不類的名字,說出去只怕要被人嘲笑一輩子,不僅如此,將來年紀到了,要是頂着這麼一個名字,賜婚必然也不可能賜給什麼良人。想容一念之間幾乎想哭,然而當着這麼許多人的面,無論如何不敢說出反駁的話,嘴裡還不得不勉強恭維着:“多謝帝姬賜名。”

因着這一出,小花身後的五個沒有品級的小宮女一個個把頭埋得極低,生怕一個不小心惹惱了帝姬,再生出什麼禍事來。

青麓神色淡漠地看着小花面色委屈、眼眶裡盈滿了眼淚,幾乎馬上就要落了下來的樣子,絲毫沒有心軟地站在她面前,視線已經越過跪在地上的小花,看向她身後站成一排的其他丫鬟,平靜地問道:“你們呢?都叫什麼名字?”

身後五個小丫鬟都是從粗使丫鬟裡頭挑出來的,性子自然要恭順許多,對面是帝姬,自然不敢造次。

高個子的丫頭叫秋梅,眼睛很大年紀很小的那個叫紅珠,稍稍胖些的叫小安,而看起來很是靦腆害怕的叫念兒,還有一個看上去頗穩重、很是守本分的,名字叫桂圓。

她們的名字也都並不如想容那樣好聽,有的簡直粗俗可笑,只是些食物或是隨便的吉利的意思,也都是些丫鬟裡頭常見的名字,想來也並不曾有人好好幫她們取名字。

青麓眼神在她們身上逡巡過幾周,才慢慢緩和了下來,帶着漫不經心的語調道:“紅珠這個名字不好聽,‘紅’和‘朱’本來就是一個意思。本宮又不喜歡吃桂圓,這樣吧,紅珠,你以後就改名叫硃砂,桂圓,你以後叫丹眉。”

硃砂聽聞自己有了一個聽起來很是好聽的名字,頓時異常驚喜地跪了下來,歡天喜地地道:“謝帝姬賜名。”她完全沒注意到前面跪着得小花拋過來一個嫉恨的眼神。丹眉稍稍猶豫了下才也跪了下來同樣口稱多謝,然而看起來並不十分高興的樣子。

青麓微微一笑,卻並不柔和,端的是冷厲無比:“那硃砂和丹眉,你們兩個,以後就近身伺候我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神色都是劇變。

貼身伺候帝姬,那是宮裡女官纔有的榮譽,哪裡是這幾個堪堪提上來的粗使丫頭能當得了的!而若是讓這兩個丫頭去伺候帝姬,那這宮裡的女官又要如何自處?

小花漲紅了臉,她本來也出身官家,只不過是庶出的女兒,便被送進宮來,妄圖讓她博得武帝的寵愛。然而武帝並無納妃的心思,因而便只得委委屈屈地當了個女官,等着在宮裡出人頭地了,被武帝風風光光地賜婚。她這一輩子,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委屈,一時之間只覺得氣血上涌,也顧不上主僕有別:

“帝姬!你欺人太甚!”

然而青麓那似笑非笑的臉龐落入她眼簾的一個剎那,她滿腔的怒火彷彿被一盆冰水迎頭澆滅,後背上猛地竄起一陣寒意,霎時間出了一身冷汗。

一個念頭在心底呼嘯奔騰:帝姬知道!帝姬什麼都知道!!

果不其然,她還沒來得及主動向青麓請罪,便聽到青麓淡定漠然的聲音響起:

“哦?既然小花覺得本宮欺人太甚,不如自行向陛下請旨,調到別處去可好?只是不知小花先前的主子,見小花居然嫌棄本宮,肯不肯再把小花收回去?”

小花瞬間手足冰涼,脊背微微顫抖起來。

她只是驕縱了一些,然而並不傻。只消片刻,她便理解了自己的處境。她是被其他嬪妃派到青麓身邊打探皓親王消息的人,青麓逼着她出言不遜,便是拿住了她的錯處。要是讓她背地裡的主子知道,她因爲自己的錯被溫陽帝姬趕了出來,丟掉了好不容易得來的離溫陽帝姬最近的位置,那背後的人怎麼可能饒得了她?

她的家世說小也不小,然而跟四大家族比起來實在是微不足道,她若是被青麓趕出去,並且因此得罪了背後的主子,只怕自己的家族也討不了好。家族因爲她的緣故被拖累,自然不會憐惜這麼一個庶出的女兒,那她出宮那一天,只怕連容身之所都沒有。

這個念頭一經想通,小花便登時發覺事到如今,自己除了從此熄了那些念頭,全心全意依附溫陽帝姬、並且還要順着青麓的意思與之前的主子虛與委蛇以外,居然已經別無選擇,冷汗從額前直墜而下,她慌忙低頭請罪:

“帝姬贖罪!!奴婢……奴婢只是一時……一時情急……衝撞……”

青麓見她顫抖得連話都說不全,知道她已經死了別的心思,隨即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忽地展顏一笑:

“怎麼這麼膽小,嚇成這樣?我隨口開玩笑的。”

饒是此刻青麓笑容燦爛明媚,小花一見那笑容,只覺得遍體生寒,這一拍之下,小花腿一軟,差點摔了下去。

這個時候,誰真的敢以爲青麓剛纔那些話統統都是開玩笑的。

“你是這宮裡的女官,自然還要負責打點這宮中內外的事務,我擔心你太過勞累,飲食起居這些小事交給丹眉和硃砂便好。”青麓笑眯眯地吩咐着。

這一番話下來,連帶着之前的話都輕飄飄地一筆帶過,不知情的聽起來,果真也不過就是好脾氣的帝姬與下人開了會玩笑。後面跪着的宮女嬤嬤,要麼不明所以,只當帝姬性子好,在與這些下人玩笑;要麼猜出個三四分來,只嚇得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大氣不敢出,生怕下一個便落到自己頭上。

她們在一個沒主子的宮殿當了這麼多年差,能有多少人肯甘心默默地守一輩子,多多少少背後也有些小心思,尋了些依仗。

然而,只這一個照面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思怡宮的這幫下人當中有着小心思的,只見到溫陽帝姬一露面,便懲治了他們當中依仗最硬的。這些下人們不由得膽戰心驚,敢情自己私下裡頭得小動作,溫陽帝姬不過回來半天就全都明白了?見識過青麓的手段,她們只怕再也不敢輕易地出賣青麓身邊的消息了。

臨淵冷眼站在一旁,心裡倒是稍稍有些好笑。青麓這固然是在殺雞儆猴,讓別人以爲她雖說不在宮裡,然而對這些齷齪事無所不知因而不敢造次。然而青麓今日纔到宮裡,哪裡就能知道自己宮裡的下人都是誰派過來的?

青麓之所以拿小花開刀,只不過是因爲小花是這個宮裡所有下人當中唯一一個,十成十是別人派來的。

武帝子息不盛,現在就一個女兒,而這個女兒又恰好是太子之位最有力的人選皓親王的同胞妹妹。即使溫陽帝姬與皓親王都不在京中,然而皓親王黨勢力還在一天,溫陽帝姬這空置的宮中掌事人的位置就是各家族裡的人爭奪的對象。那這宮中的女官,必定是某個家族派過來的人。

青麓於是便拿這宮中女官開刀,果不其然,只稍稍一試,小花便露了怯。青麓便在掃除後患的之餘,順手藉此立了威。

不可謂不是一石二鳥之計。

臨淵甚至是有些驕傲地在想着,青麓從九歲開始便是跟着他,他教導出來的孩子,哪有那麼容易便被人算計了去了?

臨淵一時之間心底也不知是欣慰還是感嘆,回過神忽地發覺青麓正在看着他,立刻想到了青麓解決了下人們忠誠與否的問題之後,此刻不能決斷的的問題所在。

他這個侍衛,到底應該呆在什麼地方呢?

若是普通侍衛,大多是貴胄子弟,自然應該回家住。而若是生長於宮中的侍衛,自然在宮中有一間保有一小間從小居住的屋子。然而臨淵既沒有可以回去的府邸,宮中自然也不可能爲他留着一間空屋子六七年。再加上青麓睡覺時候身邊不能離人的習慣,這個問題突然變得棘手起來。

宮中人多眼雜,這些平日裡不甚在意的問題,如今卻極有可能變成錯處。帝姬的名節,自然是重中之重,重到很有可能一個不當心,便是滿盤皆輸。

青麓一時猶豫,然而不能再下人們面前表現出來,板着臉,從臉上看不出情緒,臨淵自然不可能在衆人面前搶青麓的話。一時之間氣氛居然詭異地僵持起來。

一旁有個半晌沒說話的嬤嬤兩處看了半晌,忽地猜到了青麓此刻的困擾,小心翼翼試探着插話:“帝姬,早晨陛下有旨意傳過來,讓把思怡宮後面沒人的偏殿收拾出來,若是帝姬有帶隨侍的宮女侍衛,都可以住在那裡。不知帝姬是否……”

那嬤嬤吞了口口水,見青麓神色微動,沒敢繼續說完。

青麓臉上並沒有太多表示,然而心裡倒是長長地鬆了口氣,三呼慶幸,嘴裡倒是依舊板正,向那嬤嬤道:“有勞嬤嬤傳話。”

那嬤嬤得知自己沒賭錯,頓時喜笑顏開:“不敢不敢,那是老奴分內的事。”

臨淵頓時覺得頭疼,心中悲嘆一聲,從此每天都得掩人耳目地翻窗去喊青麓起牀的生活讓他突然對自己未來在宮中的日子不那麼樂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