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談

密談

楊伯庸和御醫回來得比那些大內侍衛還晚些。一進門先是聽說楊思恆又受傷了,趕緊帶着御醫前去,待上下翻個查了個遍確信性命無虞之後,才鬆了口氣,便起身,怒氣衝衝地殺向青麓暫居的院落。

剛進屋門,楊伯庸臉色一板,一俯身便要下跪,青麓趕緊放下手裡的書,快步上前扶住他道:“大人不必多禮。”

誰知楊伯庸並不買賬,雖沒有真的下跪,然而仍舊拖着長音道:“微臣不敢!微臣—見過—帝姬!帝姬—千歲—千歲—千——千—歲!”

青麓尷尬地笑了兩聲,也知道楊伯庸這是心裡不舒服她先前矇騙他,在擠兌她,尷尬道:“大人客氣了客氣了……若是算上淑妃娘娘的關係,我還當稱大人一聲外公……”

“殿下千萬不要折煞老臣了!老臣不敢自居殿下長輩!只是微臣不知,帝姬屈尊來臣府上,可是隻是爲了戲弄微臣?”楊伯庸貌似異常恭敬,然則任是誰都能聽出一點咬牙切齒。

青麓只覺得頭疼,並不惱火,只溫聲道:“我既然特意來這裡,自然是有事與大人商量,可否請大人屏退旁人?”青麓深知此時只有放低姿態,纔可能讓楊伯庸儘快消氣,自稱都只是用了“我”字。

楊伯庸仍舊惱火道:“大人?帝姬如此稱呼微臣,還是太看得起微臣了!微臣可不敢當!”然而看青麓表情認真,不似玩笑,因而還是揮了揮手,旁邊的下人們自覺退了下去。

“臨淵,你也迴避一下吧。”青麓偏頭道。

“我明白了。”臨淵心知青麓並不想讓他參與此事,便欠了欠身,也離開了房間。

房間中只剩下了青麓和楊伯庸兩人,氣氛一下子沉悶起來。

“不知帝姬有什麼事情需要秘密商談?”楊伯庸出聲道。

青麓擡頭,單刀直入道:“楊大人想必是擁立三皇子的吧?”

武帝除了青梵還有兩個兒子,二皇子齊王姬出比青麓大一歲,生性靦腆懦弱,是李貴妃所出,而三皇子姬弘年歲尚小,還不曾封王,是楊伯庸的愛女楊淑妃楊知兒之子。

楊伯庸語氣一滯,生硬道:“微臣乃是陛下的臣子,無論何時,只擁護陛下的決定,不知帝姬何故如此試探於微臣?”

青麓皺眉不悅道:“楊大人,三皇子是淑妃娘娘的兒子,即是您親外孫,想來您擁護他也是自然的,並無試探的必要。”

楊伯庸恭敬的躬身,心下微微警覺,不動聲色道:“不知殿下此話怎解?”說話間竟也默認了自己擁立三皇子。

青麓無奈地搖了搖頭:“我接下來進宮勾心鬥角的地方還多的是,在這裡,我與大人之間就不用打啞謎瞭如何?楊大人也不必兜着圈子,請直說吧。若是楊大人想要擁立三皇子,那麼二皇子和他的母親李氏一族就是極大的障礙,不若你我聯手吧,除掉李氏一族吧?”

楊伯庸大驚失色:“殿下!這話可不能隨便說!李氏一朝重臣!您這話大逆不道啊!”

青麓擺擺手,露出一點詭異的笑容:“大人固有直臣的名聲,因而被封爲丞相,然而我確實知道的,一個直臣,若非聖上特意彰顯清明所爲,否則是不可能在朝堂上活下去的。大人你說是吧?

大人不必假裝沒有動過除去二皇子的心思,我可是記得當年,尚還是李良妃的貴妃娘娘懷着二皇子的時候,可是因爲大人您送去的賀禮差點流產呢。”

楊伯庸聞言一怔,突然直起腰,神色一轉,徹底不復之前正直而畏縮的樣子,冷聲道:“殿下怎麼知道?我還以爲自己做得天衣無縫。而且那也不過是報復下那個毒婦想害死我的知兒!”說着,臉上的表情也轉爲凌厲,“不過那不重要,既然殿下說出這話來,老夫就要考量了,老夫可是記得,當初的李良妃可是帶陛下救過皓親王,殿下想必應該感激二皇子齊王殿下才對。”

青麓滿意地聽到楊伯庸終於不再自稱“微臣”,總算是拿出“密談”該有的誠意來。她稍稍思量了下楊伯庸剛剛的話,知兒是楊淑妃的閨名,便不動聲色地微笑道:“救過皇兄又怎麼樣?大人不必拿這種無聊的事情來試探我吧?你我皆是心知肚明的事情何必拿出來再提。”

話雖在這麼說着,青麓卻是注意到另一點,這個楊伯庸居然會爲了女兒的安危發怒,意外地重情義。這一點,反倒跟容易成爲這場談判最後的籌碼。

楊伯庸眯着眼冷聲道:“就算我與帝姬聯手,除掉李氏一族,恐怕帝姬也是會擁立皓親王的,三皇子要從皓親王那裡討到好處恐怕不容易。徒爲他人做嫁裳這種事,老夫以爲——”

楊伯庸拖長了聲音,青麓在心裡暗罵老狐狸,臉上倒是一派祥和,溫聲道:“皇兄早已前往封地,不聞不問朝中之事,而三皇弟朝中有大人相助,又穩居京中,想來皇兄對三皇弟並無太大威脅。”

楊伯庸冷笑一聲:“皓親王固然不在京中,然而有帝姬爲他斡旋,有有何值得擔心的?這還不算,老夫這麼說帝姬莫生氣,老夫倒是不清楚,皓親王究竟有何能耐,居然讓知兒和思恆兩人都死心塌地地輔佐?若是殿下不能給老夫足夠得把握,只怕老夫不能放下心來。”

青麓並不太驚訝楊伯庸會這麼說,畢竟當年楊知兒忤逆衆人的意思,執意收養她與青梵必定對楊家人而言是個心頭刺,所幸她先前也已然料到,不慌不忙地伸手從袖子裡取出一塊相當不小的玉印,伸手送到楊伯庸面前:“我若是肯將這個,交予楊大人,不知楊大人肯否相信我擁立三皇子的誠意?”

楊伯庸看到那玉印一時愣住,沒有伸手去接。青麓手上的玉印,雖沒有看清印章字樣,然而印鈕赫然是一隻踏火的麒麟。

“這是……皓親王的……”饒是楊伯庸老謀深算,城府極深,也沒料到青麓一出手便是這麼大手筆。

“這就是皓親王的麒麟印。只要這東西在大人手裡一天,皓親王就隨時可以不再是皓親王。楊大人覺得,這夠了麼?”看見楊伯庸仍在猶豫,青麓嘴角微微帶笑,輕聲道:“若是不夠,我可以再加一個條件,我在宮外聽聞淑妃娘娘再度有孕,而且最近胎像不穩,淑妃娘娘體弱,只怕這時候危險。我特從藥王谷求得的這瓶保胎藥,隨後我進宮後,自會交予淑妃娘娘。”

楊伯庸心思剎那千迴百轉,反而推回了麒麟印,笑道:“既然知道殿下有這份心,老夫又怎麼能真的收下麒麟印?殿下不妨直說,想要老夫做什麼。”

“我要證據,”青麓稍稍滿意地笑了,“不必太過坐實,哪怕捕風捉影,我要李氏一族謀反的證據。而且收集也好僞造也好,務必在除夕夜之前。今年的除夕之夜,只怕不能太平。”

“您是要……”楊伯庸突然對這個看上去尚且還很是年幼天真的少女有些拿捏不準。

“我要?我要他們死而已。”

楊伯庸瞬間悚然一驚,隨即慢慢地笑了:“謀反的證據要臨時捏造出來,太過倉促,要掩人耳目頗難,不知,現在已經準備好的,勾結南晉趙氏的證據,怎麼樣?”

青麓不自覺地笑了起來,心裡暗自腹誹,老狐狸,暗地裡栽贓嫁禍的事情都已經做到這個份上,居然剛開始的時候還能義正言辭地裝忠臣,真是老奸巨猾厚顏無恥之極:“楊大人,當真,心思過人!”

楊伯庸神色卻並不見輕鬆多少,他神色間有些揣度地看向青麓,忽地道:“只不過,這勾結南晉企圖篡位□□的罪名,卻並不栽在李氏家主李策頭上,而是在齊王姬出頭上。”

青麓的笑容陡然僵硬。

楊伯庸見狀心中不安,微微眯起眼睛:“老夫先前便只擔心這一點,殿下你是否果真能下得去手,逼死自己的兄長?”

青麓失色:“只要證據不在二皇兄頭上。李氏謀反,於情於理自然要滅李氏一門,賜死李貴妃。然而二皇兄畢竟是龍子,按律應當只是會被軟禁於冷宮,不會被殺才對!”

楊伯庸搖頭:“帝姬此言差矣。如若齊王不死,李氏便不會死絕。李氏門生遍佈天下,只要齊王活着一天,便會有齊王黨一天,今日那般瘋狂的暗殺便是家常便飯。所以,要除李氏,齊王必須要死。”

青麓咬牙:“即便如此,三皇弟畢竟在宮中,暗殺不易……”

話未說完,楊伯庸便提高了聲音:“帝姬!這不是心慈手軟的時候!一入這修羅場,就不要吝惜性命!你若是果真要心慈手軟,不妨想想,那些將來被買來的殺手的命,也是命!”

此言一出,臨淵身後那堆積如山的屍體與刺鼻的血腥味的記憶彷彿突然醒了過來。青麓臉色僵硬,稍稍閉上眼睛,點頭道:“我明白了,便依大人所說,先逼殺齊王。”

青麓這句話,並沒有稱呼姬出皇兄,而是如同楊伯庸一般,說齊王。其間意味,不言自明。楊伯庸點頭,神色不復尖利:“殿下請先稍事休息,不出幾個時辰,便要入宮去了。”